关系再好也不行, 何况心知肚明的面子情。
窦夫人也不可能给她这个机会就是了。这一天晚上,窦夫人命人把贾敬、贾珍连带贾蓉贾蔷都请了过来,目的就是商量该给贾珍求娶个什么样的姑娘。
这让贾珍分外的不自在。亲爹亲娘跟自己一起商量也就算了,还加上贾蓉与贾蔷两个算怎么一回事。
窦夫人直接告诉他:“蓉儿、蔷儿要是还小, 我也不会让他们参与。可是他们已经大了, 却不到娶妻的年纪,你将来成亲,他们势必还要跟新妇相处几年。所以这新妇的人选,你中意不中意不打紧, 两个孩子能不能相处的好,才最重要。”
这还是不是自己的亲娘?贾珍无语的看向贾敬。贾敬也很无奈好不好,无为院离宁萱堂不远,他是最早一个到的,早对贾蓉与贾蔷两个也参与讨论提出意见,被窦夫人无视了。现在贾珍竟然眼巴巴希望他再去触窦夫人的霉头,简直是其心可诛!
“你太太说的在理,正该如此才能保一家和乐。”贾敬向窦夫人表忠心,贾蓉与贾蔷两个则很兴奋的跟着点头,对自己头一次被当成大人一样参与大事很是高兴,哪怕自己一句话也说不上,这份认可,已经能让他们满足。
窦夫人郑重接过贾敬的话:“家和万事兴的道理,不用我说你们都明白。所以贾珍续娶,不能娶个扰家精,要从书香之家选人。”
可以冷场了,真的可以冷场了。
贾珍的名声怎么样,宁国府的人自己心里还是些数的。书香之家又最讲究名声,怎么会有人家会把女孩嫁给他?要让贾敬说,从窦夫人打了这个主意之后,贾珍可以选择一直做鳏夫了。
有窦夫人这样洞悉先机的亲娘,贾珍就是自己想做鳏夫也不行。这次西宁王妃还只是试探,下次万一甄贵妃当面给贾珍做媒,她还能拒绝吗?
那就趁着甄贵妃还没想出这个主意之前,给贾珍把亲事定下来。至于说是不是对将进门的新妇不公平,窦夫人觉得事情要分两面看。
这个朝代的女子嫁人,哪里有什么两情相悦才成亲的?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成就的。女子讲的是嫁汉嫁汉穿衣吃饭,不管嫁给谁都是一样操持家务相夫教子。最多将来的新妇,进门就喜当娘。
宁荣两府的女主子,喜当娘的还真不是一个两个。只要新妇自己不作妖,窦夫人自认不是一个恶婆婆——尤氏要是不配合着荣国府给她下药,现在一样好好做着宁国府的当家奶奶。
这就是窦夫人一定要在读书人家给贾珍找媳妇的原因:读书人家出来的姑娘,除了李守中那种奇葩信奉女子无才便是德,一般还是较勋贵人家的姑娘读的书更多,家庭教育也更趋于严格。
知礼、守礼,往往成了她们刻在骨子里的东西。说出来有些压抑人性,却是这个时代的约定俗成。
至于人选,坐在马车上,抱着贾瑗归宁的窦夫人表示,自己不是要跟娘家修复关系吗,那就从跟嫂子亲近开始吧。
对突然归宁的姑奶奶,窦家还是很重视的。窦大舅今日根本没有上衙,窦大太太也带着媳妇、孙女儿迎在二门处。双方见了礼,窦大太太笑道:“昨日得了信,我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窦夫人则是一脸羞愧:“我本是没脸回来的。可是遇到了为难的事,除了求嫂子再没别的法子,只好厚着脸皮又来了。一会儿嫂子可别用扫把把我打出去,好歹在瑗儿面前给我留点面子。”
如此俏皮中带着撒娇意味的话,窦大太太从来没从小姑子嘴里听到过,不由新鲜道:“有了瑗儿,你也跟着鲜活起来了。”
不鲜活能怎么办,大龄娘亲不好做,差一差就会让孩子产生自卑心理好不好。窦夫人随着窦大太太进了正房,被侄媳妇、侄女拜过又让贾瑗给舅母见礼。
年初二时窦夫人没有归宁,这是贾瑗头一次到窦家,水洗过似的清亮眼神,好奇的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肉嘟嘟的小脸上写满好奇,却不怕生,窦夫人让她见礼她就见礼,让她叫人她就叫人,很是招人爱见。
窦大太太也爱的不行,笑向窦夫人道:“不枉你为她去了半条命,果然是个灵秀的。”看了看小姑子的脸色毫无亏损之态,又点头又叹息:“也算是养的好的,刚回府的时候看你,竟是从鬼门关里爬出来似的。”
窦夫人听着很是贴心,闹不明白原身为何竟与这样的嫂子处不来,自失的一笑:“那时可不是觉得自己撑一时是一时,只要不让她背上生而克母的名声便好。谁知有她躺在身边,我便想着,她父亲是个靠不住的,亲哥哥又是那样的人,要是留下她还不知落到什么人手里呢。竟渐渐好上来了,也是奇事。”
“人说为母则强,可见这丫头也舍不得你,生生把你留下了。”窦大太太顺着小姑子的话接下去:“原来我一说你就不爱听,现在自己看看,有你在府里镇着,她哥哥是不是也好多了。”
明白了,定是窦大太太原来也说过,让原身多管教贾珍的话,所以原身觉得人家看不起自己的儿子,感同身受的不愿意跟娘家往来了。
就凭贾珍,哪里配得上这样的待遇!
窦夫人感叹地点着头道:“原来我只有贾珍一个,想着树大自直,由着他去吧。可是有了瑗儿,就想着将来可不能让人因为她哥哥下看了去,只好约束两分。好在我们老爷也回府了,贾珍现在都由他管着呢。”
原身的做派,窦大太太知之甚详,听说是贾敬在管着贾珍,不由便信了。渐渐的说到了现在贾蓉贾蔷两个也随着贾敬一起读书上头,窦大太太少不得赞一声应该。
言情书网,自是看重子弟读书。偏贾瑗听懂了,扬着小胖脸向窦大太太说:“哥哥,不读书,老爷打。”
窦大太太听了大乐,别人也就跟着笑起来。窦夫人便向嫂子使了个眼色,窦大太太向自己的儿媳妇张氏道:“你妹妹头一次来府上,你带着她去逛逛。”
两位窦姑娘听了也跟着起身:“我们一起陪着小姑姑吧。”随着窦大奶奶抱着贾瑗出了门。
窦大太太才向小姑子道:“可是遇到了什么难事?你这报喜不报忧的性子何时能改。前次不是蓉儿来,我们还不知道,你竟让个平民欺到头上去了。”
此事着实让窦夫人惭愧,向着她嫂子笑了一下,才皱起眉来:“嫂子刚才都说了,贾珍的事儿着实等不得。”一五一十把西宁王妃几次试探,还有贾母欲给贾珍做媒王熙凤的事儿,都跟她嫂子学了一遍。
“嫂子想想,亏得那个秦家姑娘死了,要不我们府里哪说得清楚?现在又有人拿贾珍的亲事做文章,我是真的怕了。少不得请嫂子费费心,有好人给你外甥说合说合。”
哪怕她说的可怜,窦大太太还是猜到了她的来意:“你哪里是想让我说合,不过是惦记着我那可怜的侄女罢了。”
说起窦大太太的娘家侄女,真当得可怜两个字。大太太娘家姓穆,刚出门子不过三年,父母便都下世了,只剩下一个兄弟,大太太分外疼他些,连亲事也是大太太替他张罗的。
穆大爷很是争气,二十一岁中了二甲进士,同年又得了女儿,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不想逢了当今兄弟夺嫡,夹在中间不知替谁做了炮灰,只剩下穆大奶奶带着姑娘过活。
有窦大太太看着,娘两个的日子也还过得去,姑娘十四岁的时候,又是窦大太太给张罗着定下了一位寒门出身的新科进士,为的便是有窦大舅在,将来侄女在婆家不至受气。
谁知那新科进士也是没福气的,刚考中庶吉士,高兴的与人出门喝酒,喝的多了些,一脚掉进河里没了。进士家好不容易供出这么个儿子,自是心疼的肝肠寸断。不知听了谁的主意,非得想将穆姑娘娶过门,好给他们儿子守节。
窦大太太与穆大奶奶自是不同意,那家子便四处放出谣言来,说穆姑娘生来就克死了父亲,刚定亲又克死了未婚夫,是个命硬的,谁家将来娶了去,说不定要克死全家呢。
一时穆姑娘的名声便不好了,再没有上门说亲的人。如此蹉跎下来,现在也有二十四五岁了,在这个时代是真正的老姑娘了。
现在窦夫人突然想要替贾珍求娶,窦大太太不得不替侄女问一句:“那些事你也听说过,当真不计较吗?”
窦夫人笑着摇头:“说起命硬来,还有人硬得过贾珍吗?嫂子忘了,他可是已经娶过两次亲的人了。”真要把贾珍克死了,她也能省一份心。
这还真是让人无话可说。窦夫人向她嫂子道:“说句不怕嫂子生气的话,贾珍虽是我的儿子,可是将来我是不指望着他的。将来此事有成,我算是放得下贾珍了,他那个院子里的事儿,我是不插手的。”
如此有诚意的话,窦大太太怎么会生气?细琢磨起来,别说自己侄女有了妨克的名声,便是没有,只有孤儿寡母的娘两个,哪怕贾珍是三娶,也是穆家高攀了。
若不是信任自己这个做嫂子的,窦夫人何必还上门来看自己的脸色?可惜自己是姑母不是亲娘,这事也不好做主的,只向窦夫人道:“我还得跟我嫂子商量商量。”
有商量就行呀。窦夫人再三请她嫂子向如今的穆太太致意,连亲事有定,自己就把贾珍房里人都打发了也说,如此的条件不知道还说了多少,让窦大太太更觉心动。
没等几日,窦大太太便亲自来看小姑子,向窦夫人道:“别事都好说,只我娘家是个什么家底你也心里有数,想要配得上你们府上的聘礼,只怕不能够。”
穆家现在只有母女两个,都不是能出头露面打理家产的人。便是窦大太太让人帮着照料,坐吃山空还是不可避免。窦夫人很不意这个:“我取中的是嫂子的侄女,不是因为穆家现在只有她一个,可以让贾珍承继穆家的全部家财。”
窦大太太自是相信这一点——宁国府比之窦府不知强出多少去,更不是穆家能比的。说不得娘家拿出全部财产给侄女做嫁妆,还抵不过贾珍自己的私房呢。
“还有一事,着实让我难以启齿了。”窦大太太脸都红了,显然接下来的话,让她很是难为情。窦夫人也不催她,难为情还一定要说,自己总有得听不是。
“我娘家如今只剩下她们母女两个,这么些年都是相依为命过来的。乍然给姑娘说亲,我嫂子固然欢喜,可也舍不得离了自己的女儿。”艰难的说出这番话,窦大太太便直直看着自己的小姑子,想从她的表情里看出,是不是有觉得自己娘家得寸进尺、进而瞧不起的意思。
说实话,她自己听了侄女的那一番话,都觉得侄女将来可以自梳了。现在不得不对小姑子说出来,好不容易缓和下来的关系,又得回到从前。
不料窦夫人竟一脸轻松:“我还当是什么,不过是等着姑娘回门住过对月,请亲家母到府里来做客。这有什么难说的,嫂子也太小心了些。”
窦夫人笑的要多轻松有多轻松:“我们府里别的没有,空屋子还有几间。等下嫂子把亲家的喜好告诉我,收拾新房的时候一起拾掇出个院子来,再便宜不过的事。”
本以为穆家会要求将来子嗣有一个姓穆,那就有些难办了:宁国府不是什么小门小户,贾敬现在已经长住府里,就算现在肯听进话去,真让贾珍的孩子姓穆,他也非翻盖不可。
只是让贾珍多养一个岳母,窦夫人才不觉得难呢:君不见原著里薛家在荣国府一住多年,也没见人家觉得不自在。可见住亲戚时间长些,在这个时代不算稀奇事。
至于说穆姑娘带着娘家母亲进宁国府,会不会母女两个算计她或是贾蓉几个,又或者抢夺宁国府后院的管家权,窦夫人更是一点儿也不担心。
下定决心的窦夫人,行动力快的惊人。头一天晚上刚跟贾敬等人通报了自己替贾珍看好的女孩儿是哪家的,父祖三代各是谁,第二天就请来了官媒婆,让她去穆家提亲。
等贾珍下朝回府,他已经跟穆姑娘完成了纳采与问名。到这个时候,贾珍才来得及问一句:“太太见过穆家姑娘吗,长得怎么样?”
贾敬已经蠢蠢欲动,贾珍却视死如归,贾瑗不知世事的笑看着两人互动,窦夫人一锤定音:“娶妻娶贤,长得如何能当饭吃吗?”好色的人还真是不要命呀,哪怕贾敬虎视眈眈都吓不住了。
其实她是见过穆姑娘的,都说十八无丑女,年轻鲜嫩的姑娘家,几件得体的衣裳首饰,加上行止有度、进退得宜,至少是清秀佳人。
不过贾珍这样喜欢妖艳贱货的性子,未必能体会知性美,窦夫人不惜此时让他失望,到揭盖头的那一刻才会有惊喜,知道自己这个亲娘是真心为他好。
贾珍的脸不知不觉的耷拉下来,贾敬着实看不过去:“你太太为你操心劳力,你不说向她道辛苦,还摆这副嘴脸给谁看?”
唯恐天下不乱的贾瑗,最爱看的便是老爷踢的哥哥跳脚,拍着小肉巴掌给贾敬鼓劲:“板子,老爷,板子。”
再大的气,在这样清脆、娇嫩、软糯的声音里,也都消散的无影无踪。贾敬转过头来笑向贾瑗道:“今天他算是得了喜信,咱们明天再打他板子。”
什么喜信贾瑗不知道,却听出贾敬这是不打贾珍了,有些失望的转头问窦夫人:“干嘛不打?”
窦夫人只好点她的小鼻子:“你个小坏蛋,那么爱看打人。等你不听话了,我就打你给你哥哥看。”
一句话成功治愈了贾珍,觉得太太心里总还是有自己的,向窦夫人感激一笑,觉得就算新妇模样差一点儿,能在太太这里给自己刷好感就不亏——自己一个大男人,还怕找不到可心意的美人填补心灵?
希望那么美好,总要被打破才让人觉得珍贵。端午宫宴,身有一等将军诰命的窦夫人,便做了那个打破别人希望之人。
这一次的宫宴,仍由甄贵妃主持,淑妃娘娘坐在甄贵妃的右侧席位,脸上是胭脂也遮不住的苍白,连头上的凤钗都蔫哒哒的看上去很是陈旧。
窦夫人心里同情了她一秒钟,便把灵魂力放到五皇子那一桌。五皇子是年前跟四皇子一起被指的婚,不同的是四皇子的正妃,是甄贵妃自己早就相看好,又得到皇帝允许的南安王府的郡主。而五皇子的正妃,淑妃相看好的姑娘直接被皇帝给否了,直接指了工部右侍郎家中的嫡长女。
不是不恶心人的。
淑妃与五皇子却连一句反对的话都不敢提,还得叩谢皇恩。她们知道,自己的最后一丝希望,已经随着这次指婚化为灰烬。
现在宫里都在为两位皇子的亲事做准备,甄贵妃更显得神采飞扬。宫宴之上睥睨四方,俨然一副凤命在手的姿态。
“大太太。”几世来难得平安的一场宫宴已散,窦夫人正想跟着众人一起出宫,就被一个宫女打扮的人叫住了。定睛一看,竟是贾元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