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嫔?贾敬要仔细想想,才从记忆深处挖出自己与她有什么关系:敬嫔娘娘姓周,父周杰,前任太仆寺卿,好巧不巧,与贾敬的外家是同宗。
贾敬与自己的外家都多少年没走动过了,不是窦夫人提醒,怎么会想起周杰来?
不对,贾敬眼睛都瞪圆了,敬嫔不是一个人在皇宫,她还有一个已经开始听政的儿子,行八!
太太都是从哪得到的这些消息,贾敬已经无心猜测,只认命的等着窦夫人的下一步指示:“太太让我做什么?”
“老爷只管去与外家表弟们走动走动便好。”
贾敬的外家是那么好捡回来的?当年他突然就要去修道,他舅舅不是没来宁国府骂过劝过,都被贾敬给怼回去了,让他舅舅大病一场,自那以后身子弱了下去。
没两年舅舅死了,表弟们没有不恨贾敬的,两家这才断了往来。现在贾敬哪儿有脸去周家?
擅长强人所难的窦夫人表示,你要是不去的话,那我就带领宁国府所有人孤立你。不管是贾珍还是贾蓉贾蔷,理不理会贾敬他都不放在心上,反正他要问话的话,那三个也不敢不回。
最让贾敬在意与受不了的,是自己的女儿对自己是真的不理。每次贾敬一问她,贾瑗小胖脸都仰得高高的,眼睛还不看贾敬,嘴里就一句话:“老爷不听太太的话,不理他。”
亲爹的尊严呢?贾敬很想问问眼有这个傲娇的小丫头,知道不知道什么叫在家从父?偏这个问题他连想都不敢想,一想到用不了几年,小胖丫头就会长成娉婷少女,被不知道多少家惦记着,要从自己手里夺走,贾敬心就跟刀割了一样。
现在闺女就不理自己了,将来出嫁了不是更没有说话的机会?还不如现在好好跟闺女培养感情,让她记得自己的好,将来出嫁了也能多多想起自己这个老父亲,多归宁几次。
窦夫人是真不知道贾敬想的这么远,她就单纯的知道贾敬现在最疼的是贾瑗,最受不了的是闺女不理他,这才教着贾瑗冷贾敬几天。
三天都没过,贾敬就带了几张字画出了门,中午的时候又抱着那些字画垂头丧气的回了府。贾瑗听人说贾敬回来了,小跑着到了二门:“老爷,你怎么不高兴了?”
见心爱的小闺女跟自己说话,贾敬在周家门口受的那点儿子气飞到九宵云外:“瑗儿是等着父亲吗?”
贾瑗点头,双下巴一隐一现的,脸蛋子也跟着颤,让人想替她捧住了:“太太说,老爷是替瑗儿奔命呢,可辛苦了。老爷,什么是奔命?”
什么是奔命?好好活着就是奔命。能让自己的小闺女好好活着,活的不再为保命犯愁,自己受些委屈又算得了什么?
贾敬一下子干劲十足,连着四五天都是带着包裹光鲜的书画出门,中午拿着沾满灰尘的包裹回府。值得安慰的是,小闺女每天雷打不动的迎接他,还抱着脖子感谢他替自己操劳。
这让贾敬第二日怎么能不继续打足鸡血一样的出门?
贾珍都有些心疼自家老爷了:“周家表叔们也太不讲情面了。太太也劝劝老爷,强扭的瓜不甜,何必去热脸贴人家的冷屁股?”
强迫贾敬去贴人家冷屁股的窦夫人冷冷看着贾珍:“李主事与时郎中那里,你不必再跟他们往来了。”
你这一天想一出的,真的好吗?贾珍无比幽怨起来:“为什么?”给个准话行不行,人家是来贴你们家的冷屁股了,可你不是也答应让人贴来着?
“用不了多久,我们便是有主子的人了。”窦夫人向贾珍全力展示了什么叫语不惊人死不休。
贾珍觉得很惊悚,自从生了妹妹之后,太太行事就有些天马行空,想了出是一出。自己给贾蓉定下义忠亲王的私生女,她跟老爷骂自己把全家都带入火坑。
这个是他让人算计,认也就认了。可是太太自己,今日让自己跟义忠亲王府的旧部往来,明日让自己跟五皇子一系的顾大爷交往,后日又打发自己与三皇子一系的李主事等人出门。
比自己做的还过分好不!
她这已经不是脚踩两只船,分明是几头都下了注。偏不管义忠亲王府还是五皇子出事,自己家都一点儿没被牵连。贾珍也就认为太太行事高绝,可也得说自己府上与那两派都是泛泛之交,没有深入哪个皇子阵营。
可现在太太忽然说自己府要有主子了。认人为主呀,就不是跟李主事等人那样一起喝喝茶打打太极,而是把命都交到别人手上!
再说,自己家将来的主子是谁,你能不能说一句明白话?贾珍幽怨的看向自己的亲娘,希望她能良心发现。
良心发现是不可的,贾敬这日晚上才回府,本是一脸高兴的告诉窦夫人,周家大表弟终于被他的精诚所感动,今日让他进府坐了一下。
然后便与贾珍一样,被窦夫人的言论给震惊了:“太太,咱们不是不参与这些事儿吗?”就知道你让我去与周家表弟拉近关系不是那么简单。
窦夫人很肯定的道:“以前不参与是因为时机还不成熟。老爷也看到了,三皇子、四皇子最近又开始按捺不住了,王子腾怕是已经倒向三皇子,四皇子那里有宠妃的亲娘。”
“那两位一直想拉拢咱们府上不假,可是他们所图的东西,咱们并没有。一旦真到他们开口向咱们讨要的时候,就是咱们府被架到火上的时候。”
“到那时两位皇子合在一起的怒火,宁国府,承受不起。”
那你还让我们父子周旋于几位皇子之间?贾敬与贾珍对视一眼,头一次想到了一处。
窦夫人似乎看出了他们两个的心思:“以前让你们游走于皇子之间,为的是制衡。惦记着咱们府上的东西的人越多,咱们越是做出待价而沽的姿态,宁国府越安全。”
“他们怕自己拿出一点儿强迫之势,咱们府便会倒向别人。所以这几年,两个王府失势,都没有涉及到咱们府上。”
贾敬率先明白过来,现在朝里只剩下三、四两位皇子了,也到了图穷匕首见的时候。自己府上再不拿出点儿真东西来,那两个一人扯一条腿,也能让宁国府万劫不复。
贾珍还没听明白,五皇子去西北已经好几年了,贾瑗都四岁多了,三皇子、四皇子要对宁国府出手,怎么会等这么几年?
便宜儿子太蠢,反而不如会自行脑补的贾敬好晃点,窦夫人只好向他明说:“今时不同往日。你是天天大朝的人,难道没发现圣人现在大朝的时间越来越短,好些时候只是让人叩拜一下,便散朝了?”
贾珍不佩服都不行了:“这事儿,太太是怎么知道的?”明明自己回府没有提起呀。
第140章
听到贾珍问窦夫人, 是怎么知道皇帝大朝时间越来越短的, 贾敬真不想承认这个是自己的儿子。你自己每天什么时候出门, 什么时候回府, 真当太太这个做主母的不清楚吗?
身为臣子的去参加大朝会, 皇帝不散朝,你贾珍还敢提前离开不成?
对上窦夫人的胸有成竹, 贾珍觉得自己这三十多年真是白活了,还不如太太这么个内宅妇人见事通透。看来人从小读书还是很重要,自己就是小的时候没好生读书,而太太则是家学渊源。
幸亏贾蓉由太太教养长大, 不象自己这么不喜读书, 现在已经中了秀才, 也难怪太太跟老爷要处处打压自己这个做儿子的。想到这里,贾珍起身郑重的向窦夫人与贾敬行了个礼:“儿子愚钝,日后府里的事儿,老爷太太多与蓉儿商量吧。”
这是被打击明白了?窦夫人听他话语里并无赌气之意, 满意的点点头:“若说你这几年一点儿长进也没有,那是虚话。可是你小时被先老太太宠爱太过,我每想管教, 你便去先老太太那里撒娇,然后我便被老太太骂上一回。”
“儿呀, 不是当娘的偏心。你自己也看出来了,这底子弱了,现在我怎么教你也来不及了不是?”窦夫人温情的回忆了一下贾珍小时候的混帐事, 成功让他更加汗颜,才又肯定一回:“所以你现在能想得通最好不过。”
贾敬也跟着点头:“你放心,蓉儿不是那数典忘祖的,他将来也不会让你受了委屈。”
贾珍本就抱愧,听到太太说起自己小时候为了不读书,害太太挨骂受气的事儿,越加无地自容:“都是儿子不争气,并不敢怨怼母亲。”
自此贾珍再次过上了陪贾蓉贾蔷读书的日子,恰好穆氏被诊出身孕,连借口都是现成的。李主事、时郎中等人虽觉得贾珍小题大做,可人家老夫少妻的要心疼媳妇,他们也做不出上门来强拉人的事。
西宁王妃倒是个有想法的人,现在还登门来跟窦夫人说,让她给贾珍挑两个房里人:“不然哪是我们这样人家的规矩。”
窦夫人唯有淡笑:“我也是这么说呢,府里的丫头任他挑,只要他不出去给我做怪便好。谁知他竟收了心,可见这个媳妇是娶着了。”所以你就不必想着往我们府里塞人了。
这关你媳妇什么事儿?西宁王妃有些不满,却只能憋在肚子里。概因西宁郡王已经让人传回信来,冯唐去了西北,倒是带了几个人名儿过去。也不知怎么的,那名单上的人,都是最近十来年战死的人。
等西宁郡王查出那些人的后人,竟少有还在军中的,部下也早都被调的东一个西一个。如此一来,那份名单便成了废纸,却让人相信,荣国府是真有军中人脉的,只是四皇子运气不好,那东西没有早几年拿到手。
荣国府都有,同样在西北镇守过的宁国府,也一定有这个名单!跟宁国府之间的联系,还是不能断。这便有了西宁王妃两年后再次登门。
就是这个窦夫人,说话太过缜密,一丝把柄也不肯给别人留。你让贾珍在府里挑丫头,他自己还不肯,可让西宁王妃怎么往你们府里塞人?
窦夫人正是早知西宁王妃的来意,才早早准备好了应对之词。她的消息来源很简单,那就是看荣国府的戏时,发现贾赦亲手炮制出了那份被冯唐拿去西北的名单。
人家贾赦炮制名单的时候,还是很费了些心思的,带着他东大院的那个秦柱,翻了不少兵部每年底发放抚恤的名单,熬了好几天才确定下来。
确定下来还不算,贾赦还发挥了自己善金石的特长,把秦柱抄过一回的纸片简单做了下旧,可见为贾琏娶冯家女也算是费了些心思的。一开始窦夫人还不理解,为何贾赦本不看好冯家,还要让贾琏娶冯家女。
等到大房搬进荣禧堂,冯氏当起荣国府的家,窦夫人才明白过来:贾赦这是要借冯家甚至他背后四皇子这个外力,让自己一房能真正当家作主。
万一四皇子事败,有人查出荣国府交给过他什么军中人脉,上头都是已死之人,一点儿做用都没起到,贾赦推说那只是自己父亲告诉自己要多加往来的旧部,别人也无话可说。以皇帝优待老臣的性子,荣国府这个没有实际出过力的,下场也不会太难看。
真难为贾赦想出这样的点子来。
窦夫人自是把那张名单上的人都记下来了,还抄到了纸上,准备什么时候自家被人逼急了,拿出来也能挡一挡灾。这些窦夫人自是不会说与贾敬跟贾珍的——知道的太多,行事容易露出痕迹来,让人看出来可就不好了。
好在贾敬与周家的关系正一点儿一点的修复,两家已经开始女眷们相互走动起来了。不得不说,贾瑗跟穆氏都算是加分项,比贾敬跟贾珍两个受到的欢迎更真诚。
窦夫人每次去周家时,便都带着贾瑗,以便大人找不到话题的时候,还能指着小姑娘转移一下尴尬。眼看着又是一年月圆节将近,窦夫人想着这是与周家修复关系以来的头一个节,节礼还是自己这个主母亲自送上显得有诚意。
一早起来,让奶娘给贾瑗小朋友梳洗好了,便开始替她打扮起来:几根小软毛梳成了双丫髻,绕髻一圈朱红碧玺,耳上是细金丝吊同色碧玺耳珰,小丫头略一摆头,便随着粉扑扑的小胖脸熠熠生辉。身上亮紫短襦衫子配了烟蓝裙子,上头少少几朵虞美人,脖子上挂了项圈,算是一等一郑重的装扮。
贾敬看着那项圈有些不高兴:“只挂个链子便好,这样的项圈又重又笨,压的孩子都不敢跑跳了。”
窦夫人叫过贾瑗,把项圈摘下放在手里掂了掂:“我觉得并不很重,特意让人打成了空心的。”
听说是空心的,贾敬那颗老父亲的心才算好过心,还是拉着闺女的手嘱咐:“去了别拘束,有觉得的好的不好意思要的,让你太太替你开口。”
窦夫人无奈了:“老爷,我是瑗儿的亲娘。”不会趁你不在身边虐待她。
贾敬也很无奈呀,姑娘出门的时候不多,现在一颗心早飞得远远的了,根本没听他说的是什么,就算小脑袋点个不停,贾敬都不敢摸着良心说他闺女听清他说的话了。
再不放心,贾瑗还是乐颠颠的陪窦夫人上了马车,还好意思撩着帘子跟贾敬招手:“老爷今天出门,别忘了去太白楼买糕。”
没眼看这爷两个腻歪,窦夫人让车夫快些走。到了周家,周太太带人迎在二门处:“表嫂来了,近日可好。瑗儿可还记得表婶,今儿打扮的可真漂亮。”
窦夫人与她对行了礼,贾瑗那头也把礼给行完了,转着头四处看,没找到自己想见的人,一脸好奇的问:“檀哥儿呢?”
檀哥儿就是敬嫔的娘家侄子,前次窦夫人带着贾瑗来的时候,敬嫔的弟媳妇正带着他在,两个孩子便玩儿到了一块。这不到现在贾瑗还记得,一来就想找他玩儿。
周家姑娘听了便笑:“瑗儿真是跟檀哥儿想到一块儿去了,他也来找了你两次,可惜你没来,他就家去了。”
贾瑗听说檀哥儿不在,就嘟了小嘴不说话,任窦夫人拉着乖乖的到正房坐下,给吃的也吃两口,给玩儿的也玩两下,可看上去没什么精神。
周太太见了向窦夫人笑道:“我就喜欢瑗儿这个性子,要是一般的孩子不如意,早就哭闹开了。你看她虽然不高兴,可也不哭不闹的。”
别人夸自己的孩子,窦夫人也是爱听的:“这倒是,虽然她在府里最小,可也没养得太娇惯。”
周太太便让周姑娘带着贾瑗去花园子里看花,等人走了才打发下人也出去,窦夫人便知她这是有话要说,也不催她,只等着听。
“蓉儿也该相看了吧?”周太太已经对窦夫人的脾气知道几分,不是喜欢弯来绕去的性子,也就直入主题:“可想过要给他定个什么样的?”
说起这个来,窦夫人不得不重视起来,这样的话不是一个人跟她提过,自有一套话回:“你也知道蓉儿前头有那么一回事在,虽然这两年没什么人说起,当不得相看的时候,会被人拿出来说嘴。我倒是想给他定个读书人家的姑娘,又怕读书人讲究多,嫌弃蓉儿前头跟人定过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