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老爷说的,”刘氏嗔道,“妾身最近可真是忙得焦头烂额啊,芷姐儿也有十五岁了,盈姐儿也十四岁了,可老爷啊,你的修哥儿都快十八了,还没娶上媳妇呢!你看妹妹家的鹤哥儿,现在已经和康国公府的姑娘订了亲,真真是叫人羡慕。”
“那有什么可羡慕的,国公府门槛高,鹤哥儿日后不得处处让着他媳妇吗,说来也不好,”沈君阳拍拍刘氏的手背说,“知道你心疼咱修哥儿,可你也别眼界儿太高了,给咱鹤哥儿选个舒舒心心的媳妇就是了。”
“妾身相中了昌意伯家的姑娘,”刘氏又说道,“听闻那昌意伯为人不错,太太又是个贤惠的,想必教出的女儿也不会太差。”
沈君阳点点头:“那昌意伯就在光禄寺当差,那光禄寺虽然清闲,却也没那么多繁杂的事,昌意伯性子倒也是个好的。他家中又有爵位,和咱家倒也是门当户对。”
刘氏喜笑颜开道:“这下老爷和妾身可算想到一块去了,过几日妾身就差人去府上提亲。”
沈君阳又点点头:“太太办事我一向放心,对了,过两日成国公府老夫人做寿,给咱家也下了帖子,你将几个姐儿都带去吧。”
“老爷不说我也知道,这么好的机会,妾身自然是厚着脸将姐儿们都带过去的,这成国公府竟会给咱家下帖子,看来鸢姐儿进宫还是为咱家挣了几分颜面的。”刘氏乐呵呵道。
“自然是的,鸢姐儿真是争气,”沈君阳也是满意地笑了笑,“以后你妹妹家和康国公府结了亲事,罗贵妃也能拉咱鸢姐儿一把。”
“康国公府虽然地位显赫,却也比不上成国公府,”刘氏幽幽羡慕道,“头位景王妃可就出自成国公府呢,也不知道圣上怎么就那么信重景王。”
“瞧你这话说的,在我面前说说也就得了,在外面可不得非议景王,”沈君阳看了刘氏一眼说,“景王可是圣上的亲皇叔,之前先帝在时景王就一力扶持他哥哥,半生异心都没有。要不大家常说,前朝的盛世都是先帝和景王殿下两人联手开创的。如今先帝虽然去了,可依旧很敬重那景王,军权大事都要寻他来商量。”
“妾身在闺中时就常听得些景王的传闻,听闻他身材高大,相貌堂堂,每次上阵杀敌,只要一露面就把敌人吓得屁滚尿流的。”刘氏意识到自己言辞粗俗了些,不由得微微红了脸。
沈君阳眼中也现出了向往:“景王确实是个英雄好汉,他武功极高,而且为国为民,别说圣上了,就连我们这些做官的,还有底下的那些百姓,说起景王来都是敬佩不已。”
“只可惜这头位王妃福薄了些,怎么就这么早早地去了,现在的这个王妃虽是个和亲公主,可听说还是怎么也比不上头位王妃的。”刘氏不由得跟沈君阳絮叨起来,“听闻啊,头位景王妃那可真是生得花容月貌,沉鱼落雁,性情又是个好的,虽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可还是被誉为京城第一美人儿。妾身在闺中都是听了一大箩筐她的传说,后来嫁了景王殿下,谁说不是世间的一段传奇佳话呢。”
“只可惜红颜薄命,”刘氏又叹道,“虽然那位北胡公主身份高贵,又一心爱慕景王爷,却听说景王心里还是一直想着那头位王妃的。”
“这倒是,要不虽然北胡一再暗示,景王殿下还是坚决地将长子立为世子呢,不过景王长子确实优秀,那北胡公主生的那儿子却是个纨绔性子了,”沈君阳皱了皱眉说,“同为圣上的堂弟,圣上也只待见世子殿下,对那景王二子理都不理。”
“要不然成国公府这么风光呢,他家不但有都督,尚书,还有一个王爷世子的外孙呢!”刘氏话中满是羡慕,“这福气,可是旁人求都求不来的。而景王世子有成国公府撑腰,谅那北胡公主也不敢怎么着。”
“总之这是个好机会,你把几个姐儿都带着,和京城的其他姑娘见见面也是好的,也省得别人说咱家的姑娘没见过世面了。”沈君阳似乎有些乏了,捏了捏额头说道。
刘氏本来还有些行房事的兴致,可见到沈君阳这个样子便知道他没这个打算。她不由得在心里有些气恼,虽然沈君阳表面上对她恭敬,可这房事却是一个月都不见得行上一回。嘴上说着她多好多好,背地里不还是喜欢那两只臭狐狸精,刘氏在被窝里绞着手指,心下里一个念头不由得更坚定了些。
...
“成国公府地界尊贵,规矩也多,你们可都得给我提上一万个心眼儿了,若在外头给我丢了人,我可饶不得你们。”
临出门时,刘氏还在一遍遍严厉叮嘱着姑娘们。沈画蕊听得烦了,一脸亲昵地扑过去拽住了刘氏胳膊撒娇说:“娘~女儿都知道了,就不必再叮嘱啦。”
刘氏爱怜地看了小女儿一眼,替她正了正头上的玉兰点翠华胜,可再一抬眼看向其他姑娘的眼神已经俱是狠光:“我方才说的你们可都给我记好了,万一出了什么事我可不会饶了你们。”
沈画芷和沈画棠都应了,连一向对刘氏的话不假辞色的沈画盈都唯唯诺诺应了,生怕刘氏生起气不带她去了。
几人分着坐上了马车,浩浩荡荡地朝成国公府驶去。
成国公府老夫人此次过六十寿辰邀请了很多人,官爵之家几乎都已经邀请了个遍了。大家也都深知时机难得,自然不可错过这个好机会。沈君阳已经带着沈明修和沈明秋先行过去了,明川年纪还小就没跟着。
沈画棠刚迈进成国公府便迎面感到一种隆厚的富贵之气,府中的布置大气简洁,却透着一股不可置疑的威严之气,几个姐妹的面色不由得也跟着肃穆起来。刘氏带着她们在管家婆子的指引之下到了女客歇息的屋子,丫鬟回报说老夫人还没准备好,待会请宾客入席之后再送上寿礼即可。
刘氏也知道老夫人身份尊贵,不是她们这种人家想见便能见到的。看着满屋子的贵太太女眷,刘氏立马发挥了当家主母长袖善舞的深厚功力,笑着去和她们打招呼话唠家常。
沈画盈和沈画蕊也急着和那些小姐们打成一片,画芷和画棠却只觉得分外无聊。画芷性格清冷,自然不喜做这种奉承巴结之事,画棠小姑娘内心深处对这种塑料姐妹情也是嗤之以鼻的,便只和三姐姐站在一起,也不去主动和她人搭话。
正在一旁坐着发怔,画棠突然听到有人唤自己。扭头一看,一个穿着淡粉色绣红梅交领褙子并茶色散花裙的少女正笑意盈盈地看着自己。
沈画棠忙迎上去:“昕然姐姐身子好了吗?”
容昕然点点头:“母亲非要我出门散散心,本来我在偏僻处坐着,看见你们进来就赶紧过来了。”
正说着话,突然几个小姐不咸不淡地眼光往容昕然身上扫去,容昕然微微低头,面色有些许难看。
画棠知道,那事虽然已经过去了好久,可还是被这些富家小姐当作笑柄一样传谈,这么一想她当即拉过容昕然说:“我们出去走走吧。”
两人转到一处僻静假山处,画棠关切地问:“瞧姐姐这样子应是好多了,我也不敢跟太太提去看姐姐的事,却一直是担心着姐姐的。”
“你有这个心就好了,我又不是不知你家的情况。”容昕然笑着说道,突然她的眼睛像瞄到了什么一滞。
沈画棠好奇地顺着她的眼光转过头去,只见一个穿杏黄底团花锦衣的少年缓步从假山后面走了出来。
沈画棠一惊:“四哥哥?”
这少年,不是沈明秋又是谁?
沈明秋的面色却极为拘谨,缩了缩脑袋犹豫着说:“表姐身子好了吗?”
容昕然的脸也红了起来:“已经大好了,多谢表弟关心。”
沈画棠一瞧这场景心下就已明白了几分,再看沈明秋朝她投来的略带恳切的眼光,她笑着退了一步说:“你们先聊,我们待会再见。”
容昕然红着脸也没有阻拦,沈画棠自知自己这个电灯泡当得实在刺眼,便循着原路回了之前的院子。
可回到那屋子里却没见到三姐姐,只有刘氏正拉着沈画蕊和一个贵妇人聊得热切。沈画棠此次出来只带了一个妙语,刚才为怕容昕然不好意思便连妙语都没带出去,可现如今连妙语都不见了。
正奇怪着,突然一只手从后面抓住了沈画棠:“七妹妹你怎么还在这里呢,你那好三姐姐出事了你都不知道。”
沈画棠厌恶地一皱眉头,将沈画盈的手从自己身上拨开,半信半疑地看着她说:“出什么事了?”
“刚才我们一众姑娘去花园那边玩,你三姐姐也在那里,尚书家的外孙女同她说话,她却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因此惹恼了那小姐,两人发生了争执,”沈画盈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那小姐把你三姐姐推到了灌木丛里,划破了裙子,可丢丑了。”
沈画棠却摇摇头:“你胡说,三姐姐不会这么不小心的。”
沈画盈哼了一声:“你爱信不信,你三姐姐那个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平时看着你们俩还怪要好,出了事还不是一个样子。”
沈画棠本来不信,可看到沈画盈拔步欲走的样子不由得疑惑了,当下拉住她说:“那三姐姐现在在哪里?”
“自然是被成国公府的丫鬟带去换衣裳了,你那丫鬟也跟去帮忙了,这事儿我都不敢跟太太说,到时候她一生气,还不得把我们这些庶出的都牵扯一遍?”沈画盈冷笑道,“不过你三姐姐消失了这么久,太太已经起疑了也说不定。”
沈画棠犹豫了一下,按理说画芷和妙语都不应该是那种乱走动的人,难道真的是画芷出了事?她犹豫地看了沈画盈一眼:“那你知道三姐姐现在何处吗?”
沈画盈继续冷笑:“不是不信我吗,现下又该巴着问我了。”
沈画棠咬着下唇没说话。
沈画盈冷哼一声:“跟我来吧。”
沈画棠跟上她,却一直小心警惕地跟在她三步之外的距离,对于沈画盈的人品,她实在是信赖不过。若说沈画盈改过自新了,那简直比狗改了吃屎更难置信。
沈画盈似乎也不在意,将她带到了一处院落处说:“喏,就是这里,最东面的那个屋子。你自己去找她吧。”
沈画棠还是半信半疑地犹豫着走过去,站得离沈画盈远远地小心朝那院子里一探头,可她刚刚探了个头,背后就有人狠狠推了她一把:“进去吧你!”
沈画棠只防着沈画盈,却不想她的丫鬟胆子如此大,竟敢对着主子使坏。她被推得猛一踉跄,脚下连跳几步还是没有站稳,一屁股摔坐到了地上。
院口的动静瞬间引得院子里的人都看过来,沈画棠只看了一眼便暗叫不好,慌忙低下头捂住脸,这院落里竟都是男客!
有几个男子正在院子中间的那棵古柏处攀谈,听见响动都转过了头看向这边,沈画棠虽动作极快,没叫他们看见脸,可还是有男子戏谑的声音传来:“这是哪家的小丫鬟,怎么还坐在门口哭起来了呢?”
沈画棠今日穿了浅绿色绣兰花的对襟褙子,头上也没带什么多余的钗饰,不仔细瞧可能真有点像勋爵之家的丫鬟。她想着干脆将错就错下去,捂着脸手下便用力想要起身赶紧逃离这里,万一被刘氏知道了这件事她肯定没有活路。沈画盈也正是存了这个心思才想要借这个置自己于死地。
可不知道是屁股摔得太痛还是心里紧张,她使力之下居然没有起来,听着那戏谑的声音再次调笑般响起,她瞬间连死的心都有了。
正着急间,突然一件柔软的东西兜头朝她罩下来,只听一个男子清朗低沉的声音如清泉一般缓缓流过:“丫鬟不懂事,来这里寻我,竟迷了路。”
“什么小丫鬟这么宝贝,还不舍得叫我们看了,”那道调笑的声音再次讨厌地响起,“思齐兄,你这可就不够意思了。”
思齐...沈画棠心中突然一阵暖流流过,竟然是他...
“我的丫鬟别人自然看不得,缉熙,你还是给我闭嘴吧,若是吓坏了我的丫鬟,我可饶不得你。”那道清润的声音带着丝冷意响起,却听得画棠心中一暖。
那缉熙似乎对陈思齐很是顾忌,当即悻悻地说:“你不是向来不近女色吗,如今怎的对一个小丫鬟这般关照?”
旁边有人半是调笑半是认真地劝阻说:“缉熙你别再说了,万一真把思齐兄惹恼了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陈思齐却轻轻蹲了下来,柔声说道:“还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快跟我回去。”
沈画棠支支吾吾地应了一声,屁股上痛的还是使不上劲,陈思齐在暗处虚扶了她一把,才令她顺利站起来。
头被蒙上了什么也看不到,好在陈思齐一直在她身边,让她感觉得到他的存在,才让她顺利走了出去。刚出了院子,陈思齐四下飞快瞧了一周,便极有分寸地稍稍扯住她袖子的一角:“你跟我来。”
沈画棠跟着他绕了好一会儿,陈思齐才停下脚步。沈画棠顿觉眼前猛然一亮,映入眼帘的是悬着羊脂玉佩月白色蓝底云纹锦袍的一角。沈画棠微微红了脸,只见眼前的人骨节分明的手里正随意拿着一条与他衣裳同色的云纹披风,原来他刚才就是拿这个罩住了她的脸。
沈画棠犹豫了一下,在心底深吸了一口气,才抬眼看向眼前少年的脸,饶是她早就有了心理准备,依旧还是在心底狠狠地咯噔了一声。
少年容貌可称得上是绝世,飞扬入鬓的剑眉斜斜挑起这春末的芳菲碧落,如墨玉一般分明剔透的眸子清澈如水,正漾漾倒映着画棠此时略显惊慌的小脸。高耸挺直的鼻梁宛如冰雪堆砌而成,下巴的弧线显得流利冷峻,两片弧形优美的薄唇此时却正噙着一丝淡淡的笑意,仿若染尽了这满目的缱绻春色。
明明是俊美至极的五官,生在少年身上却仿若荡尽了所有的柔美殊丽,只余下了满满当当的英俊坚毅,许是习武已久的原因,少年身上散发着一种生人勿进的冰寒气。饶是他穿得如此温润淡雅,还是掩盖不住身上那股浸在骨子里的肃杀感。明明是和容云鹤一样俊美至极的少年,却给人种和容云鹤截然不同的感觉。
“怎么?很别扭是不是,”少年有些忐忑地说,“我也不喜穿成这样,可外祖母就爱看我穿成这个样子,为了让她老人家开心也只得如此了。”
感情这陈思齐是叫家里老人带着来别人家做客啊,沈画棠看着他的笑突然觉得心如擂鼓,当即不敢多瞧,撇开眼说:“这次又要多谢陈公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