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凌霄暗暗吐出一口气,此时方才收敛了过于外漏的情绪,郑重其事向刘大夫回礼:“今日就劳烦刘大夫了。”
刘大夫笑着再回礼:“是老夫的职责,原外郎无需如此多礼。”
说是这么说,可被仁善之名远扬的楚员外如此尊重着,刘大夫还是十分高兴的。
又跟刘大夫寒暄了两句,确定产房众人都没受影响,楚凌霄松了口气,整理好情绪表情,这才一手背负在后,一手捏着手帕捂着嘴轻轻咳嗽着迈步缓缓离开了。
这次还是没有让任何人跟着,可跟刚才相比,楚凌霄就显得从容不迫了许多。
天一道长还是当初那样邋里邋遢,衣服像是永远抻不平展,皱皱巴巴,如同老太太腌在坛子里的霉干菜。
衣服上头上,也总是有丰富多彩的点缀,或是泥巴印,或是草汁,或是杂草枯枝卡在头发里。
此时在厅堂里坐着呼噜噜一口气喝光两盏茶,又等了一会儿,天一道长屁股下面就像事放了锥子,坐不住了。
屁股拐来拐去,脑袋也扭了好几圈了,发现厅堂里除了他自己,一个人也没有,天一道长干脆就一拍椅子扶手,站了起来开始在厅堂里踱步转悠。
楚凌霄过来的时候,天一道长已经在厅堂通往后院的月亮门前探头探脑,明摆着有直奔后院的蠢蠢欲动之心。
楚凌霄脚下一顿,而后苍白的脸上露出个温润浅笑来,上前拱手施礼,“道长好久不见,未料今日总算是再见到您了。”
说罢,禁不住春末尚且还带着些许寒意的微风,楚凌霄不等天一道长回礼就用手帕捂着嘴低眉咳嗽起来。
天一道长脸上都笑都还没来得及展开,见状眼睛一瞠,蹦跳着就上前抓住楚凌霄的手腕给他把脉。
楚凌霄也不拒绝,全然如了他的意随他摆弄折腾。
天一道长胡子拉碴的脸上神色有点不好看,有羞愧,有心虚,“咳,这是上次被那女鬼伤了肺腑,还没补起来。”
揪着胡子想了又想,天一道长恨不得抓耳挠腮想出个一口气就能给楚凌霄补回精气神的法子来。
要知道楚凌霄受伤,可都是因为他贪杯才搞出来的,当吃楚凌霄还险些丧命,天一道长本来都已经忘了。
踏进云鹤别院的时候倒是想起来了,可天一道长琢磨着都这么久了,怎么说也该好了吧?
结果楚凌霄非但没好,反而还有顽疾缠身之象,这可把天一道长给为难死了。
楚凌霄咳嗽不止,看他面露愧色,反而善解人意地勉强忍了咳意,声音沙哑地勉强反过来给予安慰:“道长无需担心,我这是最近不小心感染了风寒,你也是知晓的,今冬天气格外寒冷,如今倒了春天,气候也时好时坏,城里医馆每日的伤寒药可卖出去不少。”
天一道长叹了口气,嘟囔道:“你以前身体可好得好,要不是......”
楚凌霄突然出声,打断了天一道长的话,转移话题十分明显:“道长这是打哪里来,又准备往哪里去?”
天一道长颇为感慨地看了看楚凌霄,打心眼儿里认定了楚凌霄是个大好人。
如此,天一道长自然是掏心掏肺半点隐瞒也没有:“之前我不是去了龙虎山嘛,灭了女鬼后,我就遇到了在村里作乱的恶鬼。随后我又被村民邀请,去另一处帮他们杀一只专门下山害人的虎妖......”
短短大半年,天一道长就经历了许多事。
不过这一切对于他来说,都是常态,不足为奇。
说到最后,天一道长总算想起自己路过此地,特意进来的正事:“我恰好路过此地,听人说你找回了失散十年的妻子,还有了即将临盆的孩儿,于是老道就想来看看你。没想到刚到门前,就发现你府里有股很是古怪的气息。”
楚凌霄皱眉,露出恰到好处的担忧:“为何会有古怪之气?那道长,
第62章 【邪祭14】灵蛇
厅堂里除了楚凌霄与道长, 再无第三人。
因为备受老爷尊重宠爱的太太正艰难生产,整个云鹤别院的下人,就连护院的心神都被后院那个方向吸引了去。
正可谓是天时地利人和……
楚凌霄转眸, 看见时不时往这边张望,似乎是在看老爷是否有需要的守门人老王头,不由微微蹙眉,低声咳嗽。
天一道长被楚凌霄的咳嗽弄得越发坐不住了,铁了心要好好弥补,干脆站起身, 掏出罗盘认真查看:“老道也说不出这古怪是好还是不好,正打算前往一探究竟。”
罗盘指针转转悠悠, 最后指向了后院方向, 天一道长大喜, 扭头眉开眼笑对楚凌霄道:“看来这古怪没有掩藏,就在这边!”
说罢, 天一道长抬脚就走。
楚凌霄抿唇,咳嗽声骤然止歇,随后沉默地跟了上去。
罗盘指针指向明确,天一道长脚步匆匆。
等走到跨院即将通往后院的中庭长廊时, 楚凌霄站住脚步, 侧身凝眸, 抬手指着不远处房檐轻声问道:“道长, 那边是什么东西?”
“啊?什么?”天一道长全副身心都在罗盘上, 闻言下意识扭头看了过去。
楚凌霄藏在袖中的手握着匕首,悄无声息直指天一道长头侧太阳穴。
如今他身体虚弱, 力气不大,又需一击必杀, 柔软且致命的太阳穴是他的首选。
电光火石之间,天一道长只觉得浑身一凉,似有森寒之气从侧后方袭来,刚准备转头看过去,却又在最后一瞬被那个方向滚下来的东西吸引了全部目光:“那是…!!”
天一道长顾不得什么冷不冷风的,整个人都兴奋了起来,一脚踩在走廊木栏上就飞跃而去。
楚凌霄第一时间反手收回匕首,单手负背,一手掩唇咳嗽,一双眼眸幽深地看着走廊对面正抱着一样东西翻看的天一道长。
天一道长一心想要补偿楚凌霄,得了好东西,当然在第一时间想到了楚凌霄,拎着到手的白长条转身就冲着楚凌霄手舞足蹈大喊:“楚员外,这竟然是条灵蛇!”
灵蛇可入药,是大补之物啊,楚员外因他之故受的伤这下可以马上治好了!
顾不得庭院中间的什么花啊草的,天一道长掐住灵蛇脑袋就踩着花草跑了过来,重新翻进走廊上,对着楚凌霄晃了晃手里的灵蛇:“真没想到员外府里竟然来了这么条灵蛇,可见员外此处是个有灵气的好地方!”
说完,又迫不及待说了灵蛇的功效。
听见灵蛇含有灵气,楚凌霄就暗暗皱眉。
等听到对方说要给他入药,楚凌霄攥紧魔气滋生的右掌,面有不忍之色:“道长好意,楚某心领了。可既然道长也说这灵蛇为难得一见之灵物,今日又恰巧是我孩儿降生……不如,道长且饶它一命,就算是日积一善。”
若是真用灵物入了药服用,楚凌霄就怕自己温养的魔气反噬,反在天一道长面前露了端倪。
天一道长揪着胡子犹豫,他这个人,最怕欠谁的,所以他迫切想要快点治好楚凌霄的伤,从此以后才算是两不相欠。
可楚凌霄说的话,也有些道理。
灵物本就少见,如今这灵蛇还是在府中小公子即将降生之日出现在这里,又是被楚凌霄这个孩子爹第一个发现的,怎么看,这灵蛇都是跟楚家人有缘。
拿楚家自己的缘,来补偿楚凌霄,天一道长想到这里,也就怏怏地歇了刚才的打算。
“楚员外说得在理,那老道这就放了它。”天一道长说着就准备松手放蛇。
楚凌霄连忙制止,“道长,这蛇,不知会否伤人?”
天一道长重新掐住蛇,一张脸彻底变成了苦瓜脸:“这…这,老道也不知道啊。”
虽说是有灵性的灵蛇,可到底是谁。
它可能不会主动伤人,可若是觉得自己感受到危险的时候,当然也会反击。
现在好了,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天一道长后悔自己刚才动作太快了。
恰在此时,霍青满头大汗地跑了过来,远远地看见楚凌霄,顿时眼睛一亮,连尊卑之礼都顾不得了,扯开嗓子就大喊一声:“老爷,太太生了!太太生了!”
不知是不是错觉,楚凌霄竟然觉得此时他恰好就听见了后院那边传来了一声婴儿有力的啼哭声。
楚凌霄精神一振,哪还管什么杀道士放灵蛇的,抛下天一道长就大步流星地离开,临走前倒是凭借强大的自制力,草草吩咐霍青将天一道长带去前院客房暂时安顿好。
天一道长有心想要去看看楚府新得的小主子,可霍青唯老爷之命是从,梗着脖子执拗地把天一道长给请去了前院客房。
后院,楚凌霄小心翼翼从稳婆怀里抱过软软小小的一团儿子,第一时间确定了他身上没有丝毫魔气鬼气的残存,这才松了口气。
王管家在一旁也是乐得眉开眼笑,“小少爷长得可真好!瞧这脸蛋儿白得,跟一般小孩儿可太不一样了!”
谁家父母都希望自己的孩子与众不同。
可楚凌霄却不这么想,闻言瞥了王管家一样,认真道:“哪里不一样了,王管家你又看过几个刚出生的孩子?”
王管家讪讪然笑。
楚凌霄也非故意为难他,很快就吩咐他给稳婆封红,今日府里上下也都赏一个月的月钱。
能白得一个月的月钱,丫鬟婆子小厮护院们都很是高兴,纷纷为小少爷送上祝福。
讲究一点的人家,女人坐月子的时候,男子并不会进房间看望。
楚凌霄自认自己就是个土财主,所以很坦然地在产房收拾好后就进了房间。
当初布置产房的时候就考虑过生产后女子不
适宜吹风,所以从产房到卧房是连通的。
楚凌霄进去的时候丫鬟刚给秋容简单擦洗了身子,换了身干爽的亵衣跟被褥,还来不及挪回卧房。见到老爷进来,婆子丫鬟面露惊异,楚凌霄摆摆手,让她们且先下去。
楚凌霄怀里还抱着不哭不闹捏着小拳头睡觉的小鬼,到了床前,楚凌霄俯身将孩子凑到秋容眼前,轻声笑道:“你看,他是个平凡人。”
别人不懂,秋容却一听就明白了,也露出欣慰的笑来。
刚才她捏着楚凌霄让人送进来的瓶子,既痛又怕,痛是生产带来的,怕却是害怕孩子生下来有什么奇异之处。
之前待产的时候,两人就商量过这事。
楚凌霄没说如何处理看见孩子异象的产房接生众人,只跟秋容说,如果孩子生下来有异样之处,就把瓶子里的药丸塞一粒到孩子嘴里。
秋容并非真的傻子,如何不知道楚凌霄轻描淡写略过不提的处理方式是什么意思。这给秋容带来了很大的压力。
好在最后孩子落地,是正常的,秋容狠狠松了口气,捏着药瓶久久缓不过神来。
看着面前这个男人笑得一本满足,秋容敛去复杂的心绪,跟他一起去看襁褓里的孩子:“是啊,平凡真好。”
楚凌霄把孩子放到秋容怀里,俯身垂眸温和地看着一大一小挤在一起的脸蛋,嘴角是落不下去的浅笑:“累不累?这里血腥气太重了,我抱你们俩回卧房休息吧。”
抛去清醒的意识到男人还是那个心狠手辣之人的认知,秋容失笑,“就你现在这病怏怏的,能抱动我们两个?”
楚凌霄哼笑,“不信?那就试试看,我如何会摔到你们这两个宝贝。”
秋容脸倏尔一红,没好气地嗔他:“说什么诨话哩!”什么宝贝不宝贝的,这厮也真好意思说出口。
楚凌霄装模作样作揖告饶,逗得秋容憋不住笑得轻颤。
感受到下身的热潮涌动,秋容笑容一僵,哎哎轻声叫唤:“快快快,流血了!”
楚凌霄虽是大夫,却从没给妇人接生过,第一世小妻子生产时,也自有宫中经验老道的麽麽提前都处理好了。
因此第一时间,楚凌霄哪里知道这些事儿。
听见说流血了,先是脸色一变,伸手就钻进被子里去摸。
等摸到一片粘稠,楚凌霄才反应过来,涨红着脸轻声咳嗽着去找可以给小妻子换的垫褥。
忙乱一番,等双手甚至脸颊上都不小心沾上了些血污,年轻的小两口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他们刚才完全可以喊婆子进来做这些事。
秋容抱着孩子盯着他脸上的那点血渍,用抱怨掩饰自己的羞臊:“都是你,我是没习惯,你好歹也是当了十来年老爷的人,竟然都没想起叫下人进来伺候!”
楚凌霄忙得一脑门的汗,此时刚喘两口气,也是颇为感慨道:“对,都怪我,谁让此事与你有关呢。”
他没说的是,其实他想起了系统曾经说过的一句话:跟笨的人生活久了,聪明人也会变笨。
楚凌霄就觉得自己是被小妻子给传染了,否则为何每次遇到跟她有关的事,自己就总是失去谋定而后动的冷静自持。
也幸好楚凌霄还保持着强烈的生存意识,没有把这番话说出来,否则现在他就不是出汗,而是脸上添几道抓痕了。
闹了一场乌龙,楚凌霄也不敢放任自己心情好就逗小妻子了,等了一会儿,确定卧房那边已经烘烤暖和,楚凌霄就将小妻子裹进被褥里,连人带被地抱到了卧房中。
刚出生,就哭了两声的小平安就这样,跟随着母亲,一起被老爹抱着离开了他降生的地方。
等到想起天一道长,已经是第二天下午的事了。
就这,还是天一道长呆不住,转悠着抓到王管家,让管家来禀报提醒,才让忙于盯着小妻子给儿子喂奶的楚凌霄想起了他来。
府里是准备好了几个奶娘的,可奶娘并非简单的喂奶哺育,更会陪伴照顾孩子长大。
秋容还是担心儿子露出什么异样,到时候有可能害了儿子不说,还极有可能牵连无辜人的性命。因着种种考虑,秋容便坚持自己奶孩子。
在不影响小妻子生命安全与健康的前提下,楚凌霄愿意给予的包容总是超乎常人想象的。
所以最后奶娘被安排去了别处,孩子的小床也挪到了正房,与他们夫妻同吃同住。
王管家来的时候,楚凌霄正沉迷于玩小平安会自动握紧的小手掌,听得丫鬟说王管家来了,楚凌霄皱眉,不太想出去。
秋容没好气地把他手指头从儿子掌心里弹出去,又推了推他:“平安都要睡着了,你还吵他!快出去办你的正事去,以后你可还要赚钱养我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