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紧把衣服给我穿好。”江毅然沉声道,“你平日吊儿郎当的也就罢了,可别带坏晚晚。”
秦子羽本来还不以为意,听到江毅然提起虞晚晚,他这才有些无奈地伸手扣衣领。
江毅然神色稍缓,他道,“昨夜你和危楼去了斗法场?”
“是。和楚师兄多年未见,切磋了一下。”秦子羽摇了摇扇子,他啧啧道,“听说师兄又要出门闭关修行了,如此用功,真是吾辈楷模。”
虞晚晚正好坐在桌边喝完了药,她抬起头,好奇地问,“他走了吗?”
“我也不知晓。他一向孤傲,独来独往,动辄就会消失数月,没有踪影。”秦子羽笑道,“江叔叔这徒弟多省心,什么都不用管。”
这也是让江毅然最无奈的一点,他之前让楚危楼离开前定要报告,也因为这个原因。
曾经楚危楼在门派时就来无影去无踪,经常忽然就离开门派独自修炼,几个月不见人影。虽然他修为很高,可也实在是让人担心。
更何况楚危楼虽然拜师江毅然,可实际上江毅然只是给了他极意宗的名头,却其实没教过他什么东西,所以心中总是觉得自己亏欠这个徒弟。
就算他爱才如子,想让楚危楼多留在仙门里一段时间,也不好意思开口。
叔侄正在说话的时候,一个人走了进来,正是楚危楼。
要知道他平日就算身处门派,没有什么事情也绝不会出现。看到他,江毅然有些吃惊。
“你怎么来了?”江毅然说,“今日就准备走?”
楚危楼摇了摇头。
“师父,弟子有事相求。”他道。
楚危楼一向孤僻,这些年鲜少求助过江毅然,江毅然自然道,“你说。”
“我即将突破化灵境,希望您能替我守一程。”
楚危楼说得轻描淡写,江毅然却不由得吸了口气,连秦子羽的扇子也停顿了一下。
当今修仙界的修为等级分为九个境界,从低到高,这化灵境则是第六境,也是修仙界能力的分水岭。
大多数平庸的修仙者,到达第五合神境已然是顶点,而后成百上千年都无法突破,从此再无长进。
可尽管如此,合神境已经是高手了,不少小门派的掌门便是这个境界,已经可以横扫一方。
而突破到化灵界,才真的代表这个人是天赋努力兼具的强者,也代表他有机会日后登天成仙。
九个境界,如今的江毅然身处第八境,已经是大陆有名的强者,可他当年到达第六化灵界时,已经苦苦修炼数百年。
秦子羽和楚危楼便已经达到了普通修士一生修为的顶点——第五合神境,自然是名动天下的天之骄子。
楚危楼离开门派五年,这五年对于修仙者而言根本算不得什么,所以他回来之后,江毅然甚至都没有主动问询起楚危楼的修为,没想到他年纪轻轻竟然就就要突破了?
“此话当真?!”江毅然低声道。
楚危楼点了点头。
“好,好。”江毅然顿时大悦,他伸手用力地拍了拍楚危楼的肩膀,“好孩子,本座一定替你守好。对了,这第六境的渡劫无比凶险,我们要做好万全的准备。”
许多修士纵使有突破的实力,却没有成功的命。突破第六境非常危险,陨落概率也最高。
这也是在闭关突破时需要有高人看守的原因,若是突发意外,身边能有大能相助,可能还会有一线生机。
若是楚危楼成功,他或许会成为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化灵界修士。
江毅然自然坐不住了,当天就拜访接仙台,顶着会被沈烬奚落的压力,去求仙人老祖能赐予一些法宝或丹药来助力楚危楼突破。
他这段时间真心待虞晚晚,沈烬是看在眼里的,也没有过去那么冰冷,顺手给了江毅然一小瓶仙药。
“突破化灵境最容易勾起心魇,走火入魔,真气紊乱失控而死。”沈烬淡淡地说,“这仙药喝了,若是真到最危险的时刻,会让他瞬间清醒过来。”
“多谢师祖!”江毅然大喜。
看着他立刻的背影,沈烬不由得轻哼了一声。
“本就是师姐给他们备的药,也算是物归原主了。”
白玉忍不住说,“小楚大人竟然都要破第六境了,这……若是人界的事情一直无法解决,他会不会真的飞升?到那时还要恢复他们的原身吗?”
“若是真的这样,倒是可笑了。”沈烬冷声道,“他们本来就是仙魔之人,转世为人又修仙像什么样子?”
“突破化灵境至少要闭关数月,这段时间便又是耽搁了。”白玉说。
沈烬也很烦躁。他下凡守了五十多年,眼见着这几个徒弟出生长大,就盼着有一天他们能发挥作用,让虞晚晚出现。
如今虞晚晚真的出现了,他便迫不及待想让他们赶快相处好关系,恢复记忆。
哪怕能有一个师侄能恢复记忆,为虞晚晚寻找其他四散的魂魄的正事就可以提上日程。
谁知他们一个个的都不做正经事,不去和虞晚晚升好感度,反而闷头修炼,现在又要耽误几个月,沈烬能不烦吗?
他们就算能修炼到飞升有能如何,最后不还是要恢复本身。
沈烬越想越烦躁,他可等不了这几个月!
他干脆用法宝联系师父阙尘真人,向老者阐述了下界发生的事情。
“绾绾的弟子一向聪明,能突破第六境也实属正常。”阙尘真人缓缓地说。
“这样下去,又要浪费数月时间。”沈烬蹙眉道,“您还不了解那楚危楼和秦子羽,让他们全然在意一个人,哪怕是个天真无邪的小女孩,需要的时间又岂止是一年半载?”
阙尘真人沉默了片刻。
他想起了虞绾这四个徒弟原本的命盘,本都是天生穷凶极恶的大魔头。
若不是当初虞绾在他们生命中最绝望黑暗的时候拯救了他们,让他们交出真心和信任必定难于上青天。
哪怕跳入转生潭,他们这在下界的命运也和本体息息相关,性格脾气也都和过去无异。
所以秦子羽看似轻佻温柔,可其实内心冷淡疏远。宁可关心无数人,也不曾将一人放在心底。
楚危楼更是如此,就算不遭受厄运,他也天生多疑警惕,十分孤僻淡漠。
他们能如此容易接受虞晚晚,已经是从天界带来的师徒缘分影响。可离真的在意,还有十分遥远的距离。
如今虞晚晚的情况,智商情商也不过是稚子的程度而已。她连人都记不住,让她和其他人交心,难了些。
唯有让楚危楼和秦子羽反过来在意她,此事才会有所进展。
可这样下去,确实不知道何时才能让他们师徒交心。让两个不易信任别人的人去在意别人,这个好感度实在是太难刷了。
如今虞晚晚的命运连司命上神都看不透,未来如何发展,无人可知。这样的情况,还是越早恢复越好。谁知道拖久了还会发生什么事情呢?
阙尘仙人沉吟片刻,他道,“既然如此,我们便推他们一把。”
“您是说?”
“既然楚危楼要闭关突破,那便从这里入手。突破化灵境的同时,也是在重塑自我,必定会回忆往昔。”
阙尘仙人道,“我会让金雀儿送去一粒转忆仙丹,吃了这丹,楚危楼或许有机会想起的是他本体过往的一些片段。只不过……若是他不及时抽身,恐怕会有性命之忧。”
“我已经给了他仙药作保,那点危险应该无碍。”沈烬沉声说,“就这样定了,等到仙丹送到,我会亲眼看着他吃下去。”
第15章 015
楚危楼闭关的当天,江毅然陪他去了距离极意宗五十里远的深山洞府之中。
历代极意宗的人都是在这洞府渡劫飞升。
师徒二人远远的便看到一个白色身影等在洞府之外,正是沈烬。
江毅然有些吃惊。
“沈师祖,您……是来探望危楼的?”
听到江毅然的话,沈烬转过头,一双凤眼淡淡地打量着楚危楼。
楚危楼双手抱拳。
“沈仙长好。”
沈烬的喉咙轻哼了一声,算是答复。
在下界,他们不算没有交集。几十年前,楚危楼被江毅然带入门派时,二人有过一次见面,沈烬将适合楚危楼的秘籍赠与他。
只不过,楚危楼能几十年便修炼到第五境界,也是他自己的本事。
沈烬伸出手,一个巴掌大的玉盒出现在他的手心中。
“这里面有一颗仙丹。”他道,“闭关之前,把仙丹仙药一齐用了吧。”
江毅然不疑有他,伸手接了过来。
楚危楼却问,“这丹药作何用处?”
“自然是保你平安的。”
仙丹来自天界,纵使楚危楼警惕性高,也无从分辨。沈烬亲眼看着他喝了仙药吃了仙丹,这才点了点头。
“进去吧。”
江毅然本来以为沈烬忽然大发善心,来这洞府前见一面也就罢了。没想到沈烬竟然也跟着走了进来。
“沈先祖,您……”他有些疑惑。
“你护法你的,我只是在旁看看。”沈烬淡然道,“想当初我也是在这里突破化灵境,而后又于此飞升,今日重游故地,有些感慨罢了。”
沈烬要待在这里面,江毅然也没什么办法。
楚危楼在洞府阵法正中心坐下,而江毅然则是在侧面护法位置看护。
当修士感受到自己濒临第五境界顶端边缘,便会提前闭关,等待突破的到来。至于何时突破,每个人都不同。
有的人一进去闭关,几日之内就破了,也有人要闭关数个月。
楚危楼一闭眼打坐就是三十六天,这段时间里,江毅然和沈烬一直都在洞府里,未曾离开。
第三十七天清晨,空气中本来随性飘动的灵气忽然开始紊乱起来,以楚危楼为中心渐渐形成风眼中心,向着四处席卷扩大,天空中也阴云聚集,雷云翻滚。
江毅然便知楚危楼渡劫已经到来,他立刻催动功法,用自身真气帮楚危楼控制越发紊乱暴走的能量。
沈烬则是在一旁低沉地旁观。
随着楚危楼力量增长超过第五境的顶点,雷云在洞府之上凝结,雷声隆隆作响,百道雷电向着楚危楼霹雳而来,大地震动。
突破化灵境一向都有小渡劫之称,成者在百道雷击中重塑自身,败者不死也会残废,可想此突破多么凶险。
楚危楼被雷电的光芒笼罩,他的身体、五脏六腑、七经八络都在不断的雷击的剧痛中重塑,逐渐远离凡人之质,离仙人又进了一步。
青年紧蹙眉毛,坚毅的侧颜淹没在白光之中,他束在脑后的马尾也被击散,飘动在身后,身影在雷电中心若隐若现。
别说他,连江毅然也咬紧牙关,尽全力用自身力量助楚危楼挺过雷劫。
轰————!
随着最后一道巨雷劈下,天空雷云散开,阳光重新洒落森林。
洞府阵法之中,地面上被雷劈过的纵横交错的焦痕又深了一些。
江毅然满头大汗地睁开眼睛,他看向仍然打坐的楚危楼,这才松了口气。
“身体之关是扛过去了,剩下的只能靠他自己了。”江毅然道,“希望师祖的仙药仙丹能助他一臂之力。”
沈烬只是目光沉沉地注视着楚危楼,并没有说话。
正常而言,修士渡劫心魇会忆起自身过去的种种事情,情爱恩仇。
小如年幼时和最喜欢的伙伴分别大哭,大到父母爱人甜蜜温馨和离别苦痛,一切大小往事都会被放大重演。
若是不恰巧心中有心结未消,在这渡劫中会更加凶险。如果陷在过去太久,放不下,很容易真气紊乱而死。
普通渡劫都如此危险了,沈烬给楚危楼吃的那药却会唤起他本体过去的记忆。
要知道,这一世楚危楼的身份只是凡人,司命上神为他们排命时重点是为了找到虞晚晚,给四人的出身都算是正常,就算有些磨难,也不过是普通人的那些。
可上一世,楚危楼天生魔头,纵使沈烬并不知晓他们的过去,可也知道那一定是历尽百般苦难,经历世间丑陋黑暗,又怎是普通凡人能比得了的?
沈烬也没有把握,这件事会向何处发展,只能盯着楚危楼。
和所有渡劫境界者一样,楚危楼的意识被包裹在过去的记忆当中。
他天生是一个薄情寡义之人,又和这一世的父母亲朋缘浅,亦又欲轻,过去的经历并没有什么能够困得住他。
正常而言,楚危楼这样淡泊的性格该是最适合修仙的,可当过去的重重记忆逐渐褪去、他即将醒来的时候,突遭变故。
如果这一世的人生算是在阳光下无趣而平庸的一生,楚危楼就像是从光芒里的普通日子被猛地掷入了冰冷黑暗的湖水当中,阴冷、黑暗、潮湿的记忆骤地冲向了他。
黑夜,倾盆大雨。
海浪急促地拍打岸边,一个衣着朴素的男人跪在礁石上,浑身都被大雨淋透。
楚危楼似是少年的年纪,被他紧紧地搂在怀里。
他十分懵懂,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只听到男人的胸膛里心脏剧烈地跳动着,似乎在恐惧着什么。
楚危楼不懂,可他感受到了男人的恐惧,亦害怕了起来。
“爹……”稚嫩的声音从他口中发出,带着些瑟瑟发抖。他抓着男人的衣襟,低低地说,“我想、我想回家……”
男人低下头,颤抖地抚摸他的脸庞。
“阿楼,不怕,不怕……爹在这里。”
轰隆———!
一道闪电划破雨夜,父子二人一同惊惧地抬起头。
抬头望去的那刻,男孩的呼吸一窒。
他看到三个人高高在上地悬浮在天空之中,闪电照亮了他们的锦衣玉袍,雨水避着他们落下。
三人身后黑暗的大海之中,一条白龙破水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