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晚晚在最后一排落座,其他人都在埋头苦写,唯有她握着毛笔东张西望,手指很快被墨水染脏。
此次前来维持秩序的内门弟子们本就常年负责外门方面,自然都知道虞晚晚平日的作为。其中一个更是站在她的身后,以免虞晚晚稚子心性,扰乱考场。
她正新奇地看来看去,刚要站起来就被弹了后脑勺,维持秩序的弟子低声传音,让她好好写字。
小姑娘捂着脑袋,她低下头努力去辨认答卷上的题目,那一个一个字词平日她也学了不少遍,可不知为何连起来就是一个字都看不懂,更别提作答了。
虞晚晚的注意力无法集中太久,没一会儿,她便走了神。纸上被她画得花里胡哨,看不出原来的样子了。
最后交卷时,她倒是还记得写自己的名字,虞晚晚这三字写得还算像模像样。
考试结束后,虞晚晚站起来便往外窜,没跑两步便被同是外门的女修给拎住了后领。
“这是主峰,你别乱跑,一会又不知去哪迷路了。”
“对对对,看住了,极意宗这么大,你在这儿跑丢了可没人找得到你!”旁边的男修也说。
虞晚晚努力地挣扎了几下,还蹬了蹬腿。她的小身板太单薄,所有反抗都没有什么效果。
就这样,她被其他人一路拎回了百炼山。
另一边,大殿里,天地峰的孙长老翻阅着外门弟子的答卷,似乎不太满意,一边看一边摇头。
“怎么神情这样严肃?”有声音从外面传来。
孙长老抬起头,便看到银月峰的岳长老和宗主江毅然走了进来。
孙长老放下答卷,他叹息地说,“外门弟子之中,没有特别出众的。”
作为九州第一仙门,极意宗就连外门弟子的收徒要求都远超其他门派,这些外门弟子的水平自然是超过平均线的。
可尽管如此,这些在其他门派或者算是资质还不错的外门徒弟,依然入不了极意宗长老的法眼。
“师弟也不必太过失望。若是特别出众,早就被直接召进内门了,又何必在外门历练?”岳长老安抚道。
孙长老点了点头。他抬眼看向二人,又有些疑惑。
“两位师兄怎么一起来了?”孙长老道,“难不成这外门之中,有你们心意的人选?”
“师弟,一名叫虞晚晚的弟子可是在你的殿中作答?”宗主江毅然问道。
孙长老一挥手,几十张答卷飞向半空中,徐徐展开。众人抬起头,他们的目光很快被其中一个截然不同的答卷吸引目光。
在其他人正儿八经的答卷之中,唯有一张上面乱涂乱画,和别人画风不符,像是幼儿稚嫩的涂鸦,整张纸上能看的只有名字。
这张龙飞凤舞的答卷飞向江毅然的手中,他看着这张试卷,不由得叹息一声。
虞晚晚作为迟到进来的弟子,孙长老也对她有印象。
“这孩子是怎么混进来的?”他蹙眉道,“整个殿中,唯有她真气最薄弱,资质最浑浊,不是可造之材。”
更别提,她行动思维都犹如幼子,别说达不到极意宗的收徒要求,或许本身便存在什么缺陷。
“两位师弟有所不知,这孩子,是我亲自带进来的。”江毅然无奈道。
“师兄,你为何召她进门派?”岳长老也有些疑惑,“你还没有解释,为何让我弟子童白盯着她的原因。”
江毅然没有过多解释,他只是道,“你们都跟我来。”
宗主在前,面面相觑的两个长老随着江毅然离开大殿,他们身影轻盈地飞离天地峰,前往深处的通天峰。
通天峰山顶,有一直入云霄的宁祠高塔,这塔里保留着极意宗从古至今的珍贵材料和稀奇物件,唯有历任宗主有资格打开塔门。
江毅然带着二人进入塔内,只见这塔里面的空间比外表看起来要大几十倍有余,数不胜数的珍宝书籍器具分门别类地收纳着,一眼望不到头。
孙长老和岳长老依旧有些疑惑地看着他,江毅然伸出手,三个合着的画卷飞向众人面。
“从老师祖建成门派以来,我们极意宗便一直保持着一个传统,为飞升的弟子画像。”江毅然道。
他手指微点,中间的画卷徐徐展开,两个长老注视着画像,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
这是一个女子的画像。
画中之人眉若远山,神色疏远淡离,却美得惊人。
她漂亮细长的眼睫微微低垂,看不到她对即将飞升的任何喜悦之情,可也没有不舍难过的神情。
女子只是脊背笔挺地侧立着,她不喜不悲,神色淡然,似乎更不在意任何人。
她好似屹立在高寒之地的松柏,淡雅中透露着凉薄。
让两个长老惊讶的不是她的样貌,而是因为,那娇憨犯傻、名为虞晚晚的小女孩,和这画上之人几乎是同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宗主,这……”孙长老低声道。
“画上之人是虞绾老祖,想必你们也知晓她的名字。她是我们门派历史之中最天赋异禀的老祖之一,也是修炼时限最短、最快飞升的老祖。这么多年过去了,如今仍然无人能破她的种种记录。”
江毅然注视着画像。
“三年前,我在外游离之时,偶然遇到这个和虞绾老祖长得一模一样的小姑娘,尽管她资质浑浊,可我仍然将她带回了极意宗。没想到……”
他深深地叹息了一声。
“可惜,这孩子没给我任何惊喜。”江毅然有些失望,“三年了,她仍然没有丝毫进步……或许是我看走眼了,她只是长得和老祖相像而已。”
孙长老和岳长老不由得陷入沉默。
他们完全能够理解江毅然的做法。这女孩和虞绾老祖根本不是相似的问题,完全就像是同一个人,只不过是幼年和成年的区别罢了。
尽管虞绾老祖如今远在仙界,可不论是哪门哪派,在外遇到和自家老祖长得一样的年轻人,恐怕第一个念头都是带回来吧。
可惜这个小姑娘先天条件差太多了,若只是资质不好,还可以用灵丹妙药后天淬炼。但这孩子分明是脑子都有问题,行事作为都像是幼童。
她连题目都看不懂,和常人相比都不灵光,又如何培养?
“宗主,这孩子你要如何处理?”岳长老蹙眉道。
“极意宗也不差她一口饭吃。”江毅然叹气道,“既然能遇到我,也算是与她缘深,便让她留在百炼山吧,当个杂役弟子也算好归宿。”
便也只能这样了。
他正要收起画卷,孙长老忽然开口,“师兄,我们不是有一位老祖在吗?”
江毅然一怔。
大概几十年前,确实有一位从仙界而来的仙人,名沈烬。
他也曾经是极意宗的人,所以下凡界之后,理所应当地留在了极意宗。
极意宗将地点最幽静、环境最好、灵气最充沛的一座山供给了他使用,并且将山峰改名为接仙台,恨不得让全九州都知道他们极意宗有位下凡的仙人。
这几十年里,沈烬一直住在接仙台,也很少离开。没人知道他下凡是为了什么,也没人敢问。
江毅然也是被人提醒才想了起来这回事,他顺手点起属于沈烬的画像,竟然发现虞绾和沈烬二人的画像竟然是挨着放的,背后的师尊的名字也同为一人。
“……两位老祖竟然是同门师兄妹。”孙长老看向江毅然,“师兄,既然你心有不甘,不如带着画像和那小姑娘去面见沈烬老祖?”
江毅然欲言又止。
过了半响,他干笑道,“师弟,你去吧。”
“我去不合适,去面见老祖,必然要师兄亲自出马……”
三人互相推辞起来。
原因无他,沈烬老祖尽管仙人之姿,样貌清俊飘逸,可性子实在是古怪孤僻,不近人情。
他面对极意宗的后辈从不留情面,十分毒舌。什么宗主长老,若是在他面前举止言语不当,通通都被训得狗血淋头。
久而久之,也没人想讨这个苦差事去面见他了。
两个长老心里门儿清,这小姑娘长得和虞绾老祖一模一样确实令人惊奇,虞绾和沈烬二位老祖也是同门,虽然不知晓谁排在上,但绝对认识。
可二人关系如何,沈烬老祖是否想被此事打扰都未曾可知。
他们都这么大年纪、这么高的地位了,为了一个可有可无的事情去挨讨骂的危险,何必呢?
三人来回太极,最后还是江毅然落败。
“多大点事情,至于如此推诿吗?”宗主江毅然拿起画卷,他悻悻地哼声道,“我去便我去,若是有了好事,可别说师兄我没想过你们!”
第3章 003
江毅然带着画卷前往接仙台。
自从仙人沈烬隐居此高山之后,整个山峰的样貌焕然一新,变得不似凡世之地。
沈烬对环境要求极其苛刻,他用仙力改变了整座山,不仅遍布机关阵法,而且还将凡界重金难求的仙种洒遍整个山峰,种成了连片的仙树花草。
江毅然刚来到山脚台阶处,隔着结界还有一段距离,便已经觉得流动在空气里的能量变得纯净至极,他的五脏六腑也慢慢舒展开来,灵气成倍地增长。
也就是江毅然修为过高,这点灵气的增长对他而言已经没有什么作用。若是换个弟子来,就算只在这仙人之地呆几日,恐怕也能小突破一个境界。
只不过弟子大多年轻,意志力不如他们这些老家伙们坚定,若是在这里尝过了仙地的甜头,恐怕只会产生依赖感,日后无法再静心修炼了。
江毅然走上台阶,二十阶楼梯之上是此山的山门,也是结界边缘。
他来到平台,便看到一个白色身影站在门柱旁边,似乎早就在此等候。
那是一个看起来二十岁出头的白衣男子,他长发如墨,气质温润淡雅,十分俊气。
“白公子。”江毅然抱拳道。
他面前的这个白衣男子名为白玉,原本是沈烬手腕上戴了千年的玉镯。玉镯常年吸收仙气,最终化形成人,常伴沈烬身侧。
白玉回礼,他斯文地说,“江宗主,最近沈大人兴致不高,暂不见客。”
白玉一向客气委婉,若他说沈烬兴致不高,那定是沈烬心情极其不好。
江毅然便不由得心中一紧。直觉告诉他,恐怕这次又少不了要被老祖嘲个狗血喷头了。
他也有些退意,便笑道,“那便不见吧,等老祖得空,我再来拜访。”
江毅然刚要走,又忽然想到,既然白玉是沈烬的玉镯,那定是在他身边呆了成百上千年,或许他能知道什么事情。
问白玉,总好过问沈烬了。
想到这里,江毅然停下脚步,他抬起头。
“白先生,我有一事想要请教。”
白玉双袖背在身后,听到江毅然的话,他有点疑惑道,“你是说问我?”
江毅然点了点头,他说,“您知道虞绾,虞老祖吗?她和沈老祖是否同门?”
白玉神情一顿,他看向江毅然,细眉如墨,微微挑起。
“……宗主怎么想起问询此事?”
“您有所不知,三年前我带回一个小女孩,她长得和画像中的虞老祖一模一样。”
江毅然叹气道,“我本以为这孩子会与众不同,没想到三年过去了,她不仅没有丝毫长处展露,更是行为举止低下……我只是心有不甘而已。”
江毅然能够明显的感觉到,当他说这段话的时候,白玉脸上的神情细微地发生了改变。尽管他很快遮掩过去,可江毅然还是捕捉到了他那一刹那展露出来的惊讶和欣喜。
白玉沉默片刻,他沉声道,“江宗主,随我上山吧。”
另一边,百炼山。
虞晚晚被外门弟子一路带回了山顶。
她所居住的甲贰号女徒弟院子里有三间厢房,每个房子里睡十人。
一回到屋里,其他女修就让虞晚晚用水盆好好洗洗自己。
虞晚晚被关着的时候身上脸上全是灰土,再加上笔试时她一直在玩毛笔,手上脸上都是墨水印子,脏得像是小花猫。
让她洗澡,她蹲着搓着搓着就玩起水来,有热心肠急性子的女修干脆过来帮她擦洗。
“院东房的贺萱儿她们是不是又欺负你了?”另一个女修蹙眉道。
虞晚晚被搓着下巴,正因为痒痒而边躲边咯咯笑,完全没有注意到其他人问了什么。
她一向这样,别人都习惯了,也没生气,等到虞晚晚洗完了,又问了她一遍。
洗完之后,虞晚晚头发湿漉漉的,皮肤白皙细腻,睫毛湿润,纯净漂亮又带一丝脆弱,像是幼猫一样,让人忍不住想要保护。
“我们玩游戏呢。”她稚气地说。
旁的女修们一听,登时气得不打一处来——虞晚晚眼中的玩游戏,不是欺负又能是什么?
“我就说那贺萱儿不是什么好东西!”
“我们得找她们理论理论!”
虞晚晚坐在床边晃着脚,便看到几个女弟子气势汹汹地推门走了出去。
没一会儿,院内便传来了争吵的声音。
虞晚晚只觉得热闹,她刚想跑出去看看,就被别的人拉住了。
“小姑娘不能看!”抱住她的女修说。
虞晚晚出不去,只听到屋外争吵越来越激烈,时不时几句她不太理解的话蹦进耳朵里。
“……小孩子你们都欺负,你们还有没有良心了?我们玩捉迷藏,我把你塞柜子里如何?!”
以贺萱儿为首的这四个少女被虞晚晚所住的西屋的几个女修围着,推搡着。
她们也不过十四五岁,来给虞晚晚出头的女弟子最小十六,最大都十八九岁了,个头差的不是一星半点。
四人不是对手,她们眼圈都红了,其中一个带着哭腔道,“什么小孩子,我就比她大两岁呢,我也是小孩子,你们凭什么欺负我们?”
“好啊,你们还揣着明白装糊涂,你们都明知小晚灵智未开,若不是这样,又怎能被你们欺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