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寒见脸上的易容在正面对上霜凌剑时失效。
彼时沈弃已经再次退到了后方的队伍中,在其他修士赶来之前,沈弃同陆折予单打独斗了一场。
这件事可以顺理成章地令本就体弱多病的沈阁主,在这场混乱的大战中脱身后方,作壁上观最后的结果。
陆折予会输。
他足够强,也足够疯了,但是他只是刚冒出头的嫩芽,在得以发展前集众人之力,可将他拿下。
沈弃观战时,目光没有离开过本体封决,从全局角度总是能看得更清楚些。
这位妖王可不是这么畏手畏脚的性子,竟打得这样放不开。
看来消息是对的,他和另一个封决,削弱了他现有的实力。
那就好办了。
两方绞杀,就能没有变故地结束妖王这边的事。
沈弃沉静细致地盘算着,脸上没有显露分毫。一位药修过来同他说话,询问他的状况,沈弃还能分毫不错地自如应对。
他微微笑起来,没有注意到眼前这位药修泛起绯色的脸,陡然想起了林寒见。
不知她现在在何处。
可能是回去了,也可能是顺道去买点新奇的小玩意儿,她就喜欢这些东西。
大概……不会逃跑吧。
他在她身边留了不少人,既是保护她的安危,也是怕她随便跑了。
她给出了承诺,目前来看也执行得很好。
至少现在不要跑。
沈弃这么想着,脑中浮现起她躺在院中葡萄架下的藤椅上,拿书搭住脸时的模样。他走近了,那书就往下滑落,正好露出她的一双眼,满目清亮地望过来。
那名穿着青云派外门弟子服的女弟子扑上去为封决挡剑时,沈弃心底猛地跳了一下,突兀至极。他不用怎么思考就知道这人不过是螳臂挡车,一具躯体根本挡不住陆折予来势汹汹的霜凌剑,这把剑会毫无阻碍地穿透这名女弟子,抵达后方的封决的心口。
但陆折予的剑停下了。
他停得太快,遭了自己力量反噬,鲜血顿时从他的唇边溢出,可陆折予像是什么都没有感觉到,直愣愣地看着眼前坠落的人,手中的霜凌剑几乎脱手。
那道人影从始至终映在沈弃眼中都只有小半片衣袍翻飞的背影。
封决上前一步,接住了她。
沈弃突然感觉到了什么,身边人的议论纷纷他都听不进去,迈步朝那边走去。
那过程太短了。
陆折予的那一剑太重,给那道人影喘息的机会短促得令沈弃来不及走近。
沈弃听见封决的嘶喊:“林寒见——”
他的脚步顿了一下,继而更快地跑过去。
林寒见闭着眼,脑袋微微歪着,她躺在大片的血污和封决的怀抱中。
似乎死去得了无心愿,她双眼的弧度是在笑。
同她胸腔中那道贯穿前后的伤口,对比着,像是一个恶劣的笑话。
就在刚刚,沈弃还在想着她会在何处,在做什么。
她却死在了这里。
死在了他费尽心机所设的局中。
沈弃嗓间一热,吐出大口鲜血来。
陆折予同样被封决的这声唤醒了处在混乱中的神智。
“咣当”一声,霜凌剑从陆折予的手中脱落,修士们犹豫不前,以为这是最好捉拿陆折予的机会,又怕陆折予有什么后招,因而不敢立即上前。
陆折予步伐踉跄地走到那具尸体前,双膝跪倒,他想要伸出手去碰一碰林寒见。
封决在半途截断了他的动作,抱着林寒见飞速后退几步,反手一掌朝着陆折予打去,却没能将他撇开。
——陆折予竟生生受了这一掌,换来毫无迟滞地伸手触碰到了林寒见冰凉的手指。
他反复捏紧了她的手指,茫然又悲伤的情绪出现在他空白的脸上,片刻后,他大恸地哀嚎出声。
……
北方雪山下。
一人户内,母亲正看护着闯进雪山中而染病晕厥的独子。地处荒凉,找不着什么好的医师,曾用过的老方法也不管用,索性遇上了一位途径此处的清修僧人。
慕容止进屋,为那孩子号脉。
不是什么大病,寻常风寒,只是沾了精怪邪气,才迟迟高烧不退。
慕容止收回手,正要说话,心脏处陡然泛起一阵酸麻的痛感,密密麻麻地从深处扩散来,令他一时停住了所有的动作。
不祥的预感牢牢地攥住了他的心神。
妇人见他不语,以为孩子无救:“大师,您……您说话呀,我家孩子是否还有救?”
慕容止顿了一下,温和地颔首:“自然有救,我替他诵一段经文,高烧便可退了。除此之外,还要喝几服驱寒的药,就没有大碍了。”
念经烧就能退?
妇人本想怀疑,记起老人们说的些怪志,又打量慕容止通身光风霁月的不凡气度,顿时噤了声。
驱逐了邪气,慕容止心中的不安仍未消失。
他打开天干玉盘,确认灵山无事;顿了一小会儿,将林寒见的生辰八字放上去,加以推演。
玉盘上光亮现出一瞬,而后消失得彻彻底底,归于沉寂。
天干玉盘,可推祸福吉凶,然其最基础也最有效的能力,是确认一方的灵力存缺、人的生死。
没有光亮,说明是测算错了。
光亮现出又消失,也说明……此人已陨落了。
慕容止猛地扣紧了玉盘。
他起手再测。
结果不变。
慕容止盯着光亮消失的那处看了几秒,缓缓地闭上了眼。
-
林寒见睁开眼,第一眼见到的是自家的天花板。
她怔怔地盯了大概有十秒钟,吐出了一口沉重的浊气,混沌的大脑和穿心的痛楚远去。
果然。
她回来了。
第一百四十章
林寒见确认了日期, 还是同一天,且和自己记忆中最后看到的时间相差在一个小时内。
……像梦一样。
林寒见起身,将屋内窗帘全都拉开, 坐到桌前开始搜索《你喜欢的修真|世界》这款游戏, 按下回车键,跳出来的全是些不相关的信息。
位列最前排的选项中,都显示不出这款游戏,后面更是八竿子打不着。
林寒见心脏骤然沉了沉,她随后去了其他各个可能的板块区域搜索, 一无所获。
这款游戏,就像是不存在。
林寒见停下动作, 环顾屋内, 窗外的阳光照进来有些刺眼,温度洒在肌肤上,感觉再真实不过。
她在桌前站了一会儿, 忽然看到床上有什么东西在反光。
走过去, 从被子起伏间看到了物品的一角, 像是……白玉?
林寒见掀开被子,四样物品整整齐齐地散落在床上:
白玉面具,冥雪玉, 檀木珠, 妖王泪。
——严格来说,是五样东西。
妖王泪有两颗, 在落下的那颗便凝成了实质, 一滴血泪, 另一滴才是普遍意义上的眼泪, 此刻在日光下愈发剔透, 近乎透明。
这几样东西怎么会在这里?
这些游戏道具难道不是早就应该消失了吗?
林寒见顿时有种仍然深陷迷障的不真实感,她还算镇定,并没有显出焦躁的感觉,不论是掐自己还是检查屋内细节,甚至是文件夹里的曲谱都没有漏掉。
细节全部对得上,没有幻境中会出现的模糊边界,这里也不是任何人能伪造出的另一处地方。
不是假的,她真的回来了,带着游戏中的虚拟语气,而且这个游戏还根本不存在。
“这是在演什么恐怖片么?”
林寒见咋了咋舌,去往书房,那里放置着全息舱,里面应该还有这款游戏的初始载入驱动。
林寒见没猜错,全息舱内确实还有当初拿到这款游戏时的初始驱动,是一张像是光碟的东西,中间镶嵌着电子纹路,但是在她碰到的一瞬间,一道柔和的白光就从里面飞出,悬在半空,成了凭空发光、手掌大小的光团。
“哇哦。”
超常的事见得多了,心脏承受能力直线上升。
林寒见还很有余裕地主动发问:“请问,你是什么东西?”
光团可疑地停了一下,竟然出声回应了:“我是天道。”
“噗嗤。”
林寒见没忍住,直接笑出了声。
光团:“……或者说是世界意识。”
“你早说嘛。”
林寒见松了口气的样子,“这样听起来就合理多了。”
光团:“……”
这副坦然自若的表现是怎么回事?
沉默稍许。
光团在半空左右摇晃几下,确认了林寒见没有再主动开口的意思,道:“你没有什么想要说的?”
“看来你猜不出我的心思,世界意识似乎做不到这点?”
林寒见同样以发问来应对,她扫了眼全息舱,想起先前的种种怪异,“你是这款游戏的世界意识?”
光团纠正道:“事实上,这并不是一款游戏,而是真实存在的世界。你当初会进入其实……只是意外。为了补偿你,同时不吓到你,我才将这一切伪装成游戏,以帮助你在世界中顺利度过各种难关。”
“顺便让我做各种奇怪的任务?”
林寒见丝毫不信它的说辞,“你说是不得已才伪装成游戏模式,但你的主线和支线都很明确,而且窃取密轴这个任务我失败多次,却还是要让我去做,好像很想让我和这些人产生关联。为什么?”
光团诡异地沉默了一下:“我虽然是世界意识,但并不能干涉太多世界的本身运作,尤其是在一些影响力过高的气运之子身边。”
林寒见了然地接话:“所以也不能随便的杀死这些人。”
“……对。”
光团终于发现正面对上林寒见时有多不好对付,她反应很快,联系前后信息作为反证是很简单的事,“你会被拉进去这个世界,是因为这些气运之子对你的执念,我虽然想帮你,但当时已经不容我插手,只能告诉你可以回来的办法。”
林寒见嗤笑一声,自然地接话:“这四样物品之所以能带我回来,是因为它们能算作这些气运之子身上最重要的物品,能帮忙抵挡那些执念,是吧。”
光团被抢了解答的话,只能应和:“你说的没错。”
林寒见打量了它一会儿:“那你出现有什么意义?给我解答疑惑的?”
她掂了掂那款游戏——伪装成游戏的东西:“我把这东西捏碎了对你有影响么?你为什么在这个东西里?看你后期越来越无能为力,该不会是这些气运之子让你完全无法干涉了吧?那你真的很没用啊。”
说到最后一句,林寒见同情又惋惜地看着它,分外真诚地露出一个愉快的笑来。
到这时,光团才知道,她是生气了。
看着光团可疑地沉默着,边缘隐约炸出几许光亮,林寒见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故作新奇地惊呼道:“天呐,你都这么生气了怎么还不对我出手呢?就像你最开始把我丢进那个世界里一样啊,多么好的手段啊,难不成你现在动不了我了?不会吧不会吧不会吧!你废物成这样好意思说自己是世界意识哎,真的因为没有脸就这么无耻啊。”
她掩着唇,仿佛为它羞愧,不大好意思地笑出了声:“嘻嘻。”
“…………”
光团坚强地支撑住了。
最开始林寒见还是被它支配的那方,确如她所说,它将林寒见牵扯进另外一个世界并不是纯粹地出于意外,最开始是觉得无聊,后来是觉得有意思,再发展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为了不破坏那个世界的正常运转,只好告诉她抵抗那些执念的办法。
“不过,你哪儿有那么好心告诉我回来的办法?”
林寒见换了个站姿,脸上的表情没什么变化,她的语气自然称不上敬重,却也没有过分的轻蔑,方才那种不快的针锋相对被她简单压了下去,就成了自然的对话,“恐怕是因为,这几样东西不光是能为我抵抗他们的执念,大概同样能维持那个世界不发生崩坏或者是别的意外事情发生。那么你如今出现,应该还有不得不告诉我的事,总不能只是为了看我面对你的时候,或许会出现惊讶的神情吧?”
不仅全盘猜中了,还用这样平等地位上的交谈语气来对话,光团为此感到一种隐约的恼怒,来自于事情完全脱离掌控而他却不能随意再动林寒见的恼羞成怒。
它能够说是世界意识,但是干涉世界的程度随着那几个气运之子的一次次爆发逐渐削弱,已经快要归于没有具体意识地单纯存在,无法继续做些什么,彻底感知不到情绪、变回虚空也是迟早的事。
所以它才需要依靠林寒见这个人,来做一些事。
“……用那几样物品和这个游戏媒介,你能够从俯瞰的角度来感知那个世界中发生的事。”
光团道。
出乎它的意料,林寒见没有表现出惊喜的样子,反而是问:
“如果只有那几样物品呢?”
光团似乎不是很想告诉她,出于顾忌,还是如实说了:“那你就可以在两个世界自如往返。”
“厉害。”
“但我建议不要,现在的情况不太好。”
光团憋闷地道,最开始它可没料到会发展成这样,事到如今它还要来偿还自己种下的苦果,“我希望你还是先观察一下那个世界的情况,像以前那样思考,严格地选取方法再采取行动。”
真会使唤人。
随随便便将一个世界伪装成游戏的样子糊弄她,又不顾意愿地将她拉进去,事到如今她倒是凭着法子成功脱身出来了,结果还理所当然地让她去收拾烂摊子。
林寒见嘴角翘了一下:“我有个问题。”
“什么问题?”
“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