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弃向来讨厌别人触碰他的面具,早些年谁的视线在面具上多停留片刻,沈弃都能用刀抵着人的眼睛,笑着问要不要把眼珠挖出来看仔细点。
所以,林寒见觉得自己没什么反应的这个表现,应当还挺合沈弃心意的,大约能逃过一劫。
然而万万没想到,沈弃还是生气了,并且反应是前所未有的激烈。
那段时间,所有惹了翙阁的人,都得到了比以往更加惨烈而漫长的折磨,直到林寒见从翙阁跑了,那些人都还吊着命没能得到个痛快。
至于林寒见这个不小心看到他脸的人,沈弃当时真的要杀了她。
系统发出最高等级的红色警告,林寒见当机立断买了张可以强行改变主角决策的卡片,沈弃硬生生改口,将林寒见关去了水牢,第二天才将她放出来。
林寒见以为又要来一次红色警告。
她都提前充好钱打算来个鱼死网破,反正走之前要把这个喜怒无常的怪东西重伤就对了,他这身子骨比不得陆折予,就算不能gg,少说未来几年都别想好过。
沈弃不负世间最捉摸不透的人之名,把她放出来后,就让她在院中站着,能站几日站几日。站得腿快废了,再请医师来为她医治,各种好吃好喝地养着,等她养好了,又开始折腾她。
——这一段林寒见都是开启了挂机特权,以游离的旁观者视角在看。
系统解释说,卡片的影响力还未完全消散,所以沈弃对她的手腕都不痛不痒,已经手下留情到极其反常,鼓励她尽早攻略就万事大吉。
林寒见去翙阁还是为了密轴。
天下密轴共有三个,她的主线任务只要拿到一个就成功,正好翙阁这里也有。
从前林寒见觉得在翙阁谋生,做各种任务最难混,如今她许久没被沈弃派出去做任务,总把她拘在他的宅子里,成天都不知道在想什么,跟个疯子似的,总让她做些稀奇古怪的事,可着劲儿地磋磨她。
就这,还说是“不痛不痒”“手下留情到极其反常”?
系统提示卡又道:因为她刚撞上沈弃,就看到他最讨厌被人看到的脸,情况特殊。
看得久了,林寒见决定不做主线任务了。
她要搞沈弃。
弄得他毕生难忘,让他颜面尽失,内心躁郁不得解,最好气得吐血还打不着她。
虽然她作为玩家什么损失也没有,但她的游戏人物被各种折腾,相当于她半个崽被人欺负了。
自那以后,林寒见不再消极怠工、一味挂机,她拿出了最开始对慕容止的那份上心,很迅速地摸清了沈弃古怪脾性之下的些许规律。
前期阶段,沈弃还是时常露出不快的神色,但是再没有那次面具事件一样的过重怒意,红色警告也再没有出现过。
相处越久,沈弃就越来越不怎么生气,一派懒散安和的样子,就连病中最讨厌被人接近的时候,他也开始召林寒见过去。
林寒见最不愿意在他生病的时候靠近他。
每到这时,沈弃的难搞系数会呈次方增长,并且会违背一贯的规律,变成毫无章法、彻头彻尾的捉摸不定。
沈弃病得很频繁,每回吃药都是个难题,因为他讨厌药的气味,又像个小孩子一样怕苦。
天长日久,林寒见光是哄他吃药都哄出了一套独门方法,以至于连丁先生渐渐地都不怎么出面,一到要喝药的时辰,就让人去请林寒见。
大多数时候,林寒见都在沈弃身边,往往是侍奉的人直接把药送到林寒见手中,然后由她毫无缓冲地去哄沈弃吃药。
想不锻炼出炉火纯青的技术都难。
沈弃从最开始的摔碗,到后来一脸不耐烦地靠在林寒见肩上,手都懒得抬,让她喂药。这中间的过程在外人看来或许并没有特别漫长,只有林寒见知道,沈弃这家伙到底有多难搞。
相比之下慕容止就是个小甜甜啊!
玩这游戏的真有人会来攻略沈弃吗?
事情发展到后来,沈弃已经习惯林寒见日日在他身边。
有一日醒来,沈弃没能见到林寒见,他甚至破天荒地拿了他那把上古神兽的脊骨做成的玉骨扇,把宅子里外翻了个遍,一副久违地要亲自动手杀人的模样。
丁先生来劝他都不管用,各种安抚的办法都不能让沈弃消气,只好一面劝说,一面加派人手分八个方向去找林寒见。
林寒见正在糕点铺子等新出炉的点心,一队身着翙阁制服的人齐刷刷从门外进来,将她围了个圈,再整齐划一地向她下跪:“林姑娘,阁主请您速回。”
林寒见听这如临大敌的语气,几乎以为沈弃是要死了,回去一看,沈弃还神采奕奕,竟然活力满溢得都肯自己拿武器,亲自动手了。
沈弃见她回来,脸色并未好转,森然地问:“你去什么地方了?”
林寒见觉得自己离再次听到系统的红色警报声不远了,强行镇定地答:“我听说那家铺子的糕点很好吃,阁主前几日说家中糕点不合胃口。我想着,趁阁主还在睡中,出去买些合口味的,说不定您正好喜欢。”
“前几日?”
沈弃语气怪异,像是在回忆,“哦,是挺不好吃的。那便把做糕点的人杀了吧。”
林寒见脸色一白。
沈弃还朝她笑了笑,走近两步,冰凉的手指碰到她的手背,令她忍不住瑟缩了一下,就听到他语调轻忽地道:“能让你特意走那么远去买的糕点,想来很有本事替代这宅子里的糕点师傅。”
林寒见僵硬一瞬,对沈弃的反复无常认识深刻,她凭着相处本能,反手握住了沈弃的手,手指轻柔地收拢:“你怎么……穿的这样少就出来了?”
沈弃蹙着眉,要抽回手,林寒见连忙紧紧地握住,一并将他握着玉骨扇的那只手都拢在了掌心。
就算沈弃身子再弱,也是男儿,手掌骨架比林寒见要大。
林寒见不能完全地照顾他的手,便将他的手牵到脖颈边,不顾颈上瞬间起来的细小疙瘩,她语带忧愁地道:“身边的人都是怎么伺候你的,也不给你多添件衣裳。”
沈弃冷笑道:“你这是在责问你自己?”
林寒见就是他身边的人。
一旁的丁元施很会找时机,见缝插针地走上前来,替沈弃批了件银狐裘,林寒见则抓紧机会,赶紧去替沈弃系好带子,还替他理了理。
沈弃总算没再不耐烦地挥斥人滚。
他的两只手就那么搭在林寒见的脖颈边,不知情地看了还以为是要当场掐死林寒见。
“阁主。”
林寒见把声线放软了些,会产生一种示弱担忧的错觉,她再度牵起沈弃的手,仍然没有多余的动作,只是替他暖手,“我们到屋里去吧,外面太冷了。”
沈弃随手扔了那把排在当时兵器谱上暗器第一的玉骨扇,到底还是肯迈步走了。
临进屋前,林寒见不动声色地对丁元施使了个眼色,丁元施颔首。
那位沈弃说了要杀的糕点师,到底是没有杀的,这事也不算瞒着沈弃,而是拖后了几天,等沈弃这次的火气消了,再由林寒见告诉他。
“你倒是护着那个厨子。”
沈弃听了,又开始不高兴,避开林寒见为他按摩晴明穴的手,脑袋一歪,就躺在了她的腿上,闭着眼恍若梦呓,“诚然你以为能做好的这一个,做的也非常难吃。”
林寒见习以为常,手指轻柔地抚过他的脑袋,为他调整一个更好的睡姿,指尖再度碰到他的脆弱穴位,他没有半点不适的反应:“我也只是以为他能讨阁主的欢心,既然不能,就换了吧。”
沈弃的宅子里几乎什么都是最好的,仅仅是他养得金尊玉贵,挑剔得毫无道理,这种情况只管顺着他的心意就是了。大多时候都像个脾气任性的怪小孩,但翙阁这一手家业,并不是谁都能撑得起。
面对外人与正事,沈弃拿出的架势险些都把林寒见唬过去。
他那副怪异到十分不讨喜、又脆弱无力的样子,终究只在极少数的几个人面前展现过。
林寒见与丁元施,已经差不多是全部。
毕竟上任的老阁主已经逝世多年。
林寒见是见到他不同模样次数最多的人。
沈弃有时会教林寒见处理一些事。
起初,是他嚷嚷着头疼,让林寒见过来陪他靠着。看着那成堆的纸张书简没多久,沈弃就甩了笔:“你帮我写,我懒得动。”
真的懒。
翙阁之主竟然能懒得动笔,令人叹为观止。
林寒见意欲推托:“阁主,这都是需要您亲自过目的重要事情,由我来看恐怕……”
沈弃:“让你写你就写。”
林寒见无话可说。
开始确实只是写,后来沈弃偶尔会和她讨论一下那上面写的东西,以毒舌与轻蔑居多:
“你看看,这样的事也值得来报给我听,亏损不想着法子改变,拿钱填窟窿实在是蠢得要死。”
“这封合作信你可看出什么来了?这里面句句话都藏着陷阱,你警醒着些,看能否找出来?”
“你觉得,这桩事,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先是说他的下属以及对手有多么愚蠢,逐渐转变为,询问她对这些事有什么意见。
沈弃似乎很喜欢看见她愕然又无措的样子,每每她被难倒,沈弃都能难得地笑几声,再依偎着她,一点一点地把事情拆分给她听。
沈弃是个聪明人。
他的聪明与心术确实远超林寒见这个和平时代的人,很多时候他纵然可以用心险恶,也是无数陷阱中的一盏明灯。
林寒见从他这里学到了很多。
翙阁中隐约有传闻,说沈弃意欲培养林寒见为下一任翙阁之主。
沈弃听了,笑一笑,问身旁的林寒见:“你觉得这提议如何?”
林寒见恭敬地道:“不如何,都是些无稽之谈。”
“确实。”
沈弃拨弄着自己的袖口,垂着眼,意味不明地说,“我虽身子不好,数十载内也是死不了的,这样早早地培养继承人,岂不是给我自己找麻烦?”
林寒见惶恐地拜下去:“阁主何必说这样的话!”
沈弃却拦了她屈身的动作:“好了,我可受不起你的拜礼了。”
这话让林寒见更不安。
听上去像是说:现在你牛逼得很,都有说你是继承人的了,我是受不起你的拜礼了。
可沈弃看上去心情又不坏。
林寒见自以为过了渐入佳境的阶段,没想到还会出现如此难以揣测的状况。她只好去问丁先生。
丁元施听了她的话,一反常态地笑起来:“林姑娘,照我说,你是阁主身边最机灵的人,不想身在山中,反被迷惑啊。”
“??”
林寒见还是不明白,“丁先生,您能否说得直白些?”
丁元施想了想,道:“这会儿我便不说得那么清楚,还是要由阁主亲自告诉你才好。”
林寒见:“……打扰了。”
丁元施望着林寒见离开,笑得眼角笑纹都出来了,可见是真的高兴:翙阁不同于尘世,上代阁主便规定了,阁主夫人与阁主平起平坐,不必行尘世虚礼,共享翙阁荣华。
这唯一能让阁主受不起拜礼的,除了父母,就只有妻子了。
丁元施猜测,用不了多久,阁主就要表现得更加明显了。
这之后,沈弃在凤凰台大出风头,他本人爱享受,但不喜欢时时拿银子打水漂以示天下人,很没意思,只有丁元施知道,是林寒见无意间说了一句,“那料子真好看。”
沈弃像是得了什么乐趣,什么都都要问一问林寒见,这喜不喜欢,那能不能看得过眼。
林寒见作为下属,当然是都说好,免得不慎踩了沈弃的哪道雷。
这一年,沈弃将凤凰台所有的东西全部买下来,有人想要试着争一争,一听是沈弃,当即作罢:“世间众多蠢事,其中一件便是与翙阁比较财力。”
除此之外,沈弃还在收集做凤冠的材料。
一整套的嫁衣,从头到脚,样样用料不俗,不是一时半刻能做好的,要耗费大量的时间与珍稀的材料。
这一切,丁元施都在帮着操办。
某次,他大胆地询问沈弃:“不知……阁主想要何时,正式地与林姑娘说这件事?”
沈弃打小就很有主见,十岁就开始掌翙阁事,当下却磨蹭了半晌,才道:“丁叔,你说,我该何时同她说比较合适?”
丁元施直觉得身在梦中,待回了神,沈弃早已离开,不和他讨论这件事了。
阁主讨厌的事有太多,被人看到软弱、踌躇之处也是其中一条。
但他这样百般地不耐烦,却很用心地喜欢了林姑娘。
丁元施几乎要看到沈弃满是欢欣的高兴日子来临,变故在那之前率先到来。
林寒见反了。
她被沈弃一手培养,又跟随沈弃已久,沈弃对她的信任重用早已是众人心照不宣的事。
甚至,沈弃还分了部分权力给她。
林寒见扰乱了翙阁的情报网,数个生意被她强行切断不说,还由翙阁自己的人两边对垒,成功喂起了另一家打着尘世皇家旗号的商户。
翙阁多年来没有出现这样混乱的状况,林寒见趁势带走了部分秘辛,联手数家反击翙阁,瞄准了翙阁在西北境的薄弱之地,直接垄断了本土买卖,将翙阁驱逐下神位。
那几日,翙阁上下全员胆战心惊,丁元施小心地陪在沈弃左右,生怕他像林寒见消失那次,做出过激的反应。
沈弃一件件地看着林寒见做的事,盯着整理上来的损失单子看了许久,点了点头,因太久没开口说话,声音嘶哑,前几个字都变了调:“很不错,但还是势单力薄。”
丁元施突然宁愿他发火了。
沈弃将那长长的单子扔进琉璃盏中,火势骤起,他不避不闪,眼瞳映着火光,满是交错纠结、不断叫嚣暴涨的复杂情绪:“去发通缉令,将人捉回来。”
丁元施额间冷汗不断,声音都发抖了:“是。”
沈弃伸手去碰那窜高的火苗,丁元施大惊失色:“阁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