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调查了三月,还真让萧赢找到了一些头绪。
当年萧氏一族除了萧木,尽数死于杀手刀下,包括两位萧家大宗师,都被人暗算,死不瞑目。
萧家那些主子们都死了,底下的仆役也大都没逃过,不过却有一个丫鬟,被主子放出去配人,正好躲过一劫。那丫鬟的身契已从主子那拿回,那些杀手自然不知道萧家府上还有这么一个丫鬟,倒让她在外安生过了这么多年。
那丫鬟娘家姓柳,当时出府后嫁了村中杜姓秀才,杜秀才屡试不第,后来便放弃科举,在村里做了教书先生。
夫妻二人感情和睦,生养了三子一女,长子成亲成地早,如今这杜家夫妻连孙子都有了,最小的女儿,也有五岁。
萧木找到杜家的时候,柳氏正在教女儿写字。她当年也做过萧家二房主母的贴身大丫鬟,虽不算特别得夫人青眼,却比一般的丫鬟体面地多。
这琴棋书画,柳氏都懂一些,身上还有些拳脚功夫,都是自萧家学来的。萧家灭门之后,柳氏得知这个消息,很是沉寂一阵,此后再不曾于人前使用萧家功夫,连丈夫有时都会忘记她是,出自武道大族萧氏府上的丫鬟。
萧赢用雷罡拳证明自己的身份,柳氏自无不信。她虽不是萧家家生子,却也在萧家待了十几年,萧家的雷罡拳还是认得出的,这拳法也只有天生神力又身具萧家血脉的少爷小姐,才能练。
“不知您是府上哪位小姐?”柳氏仔细回想当年府上小姐们的长相……
她记忆里萧家的姑娘们,各个生得都极好,似乎没有这么……又黑又丑的。
“我名萧木。”
柳氏闻言,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您是阿木姑娘?”
柳氏是真的很难相信,萧木是萧家大夫人膝下嫡女,生得那叫一个粉雕玉琢,任谁见了都要说一句美人胚子,怎地……会长成这副模样?
然而事实摆在眼前,容不得柳氏不信。
萧赢没有把自己的事全部与柳氏说了,只简单向她询问了当年的一些事,看能不能从中得到一些线索。
不想柳氏这个被主母放出去配人的丫鬟,当真知道一些事。
“说来不怕你笑话,我年少时不懂事,对府上一客居的公子生了心思,被夫人看出来,夫人怕我情难自禁,作出让府里蒙羞的事,便还了我的身契,给了我一笔嫁妆,将我放出去许了人家。”
“我归家成亲后不久,就听说了萧家……的事,当时很是吓了一跳,随后又是伤心又是害怕,这些年过去,我时常梦到当年在萧府的一些事。”
“我怎么想都不明白,萧家厉害的老爷夫人那般多,怎么会……都死了呢?”
“我几次回想,都忍不住怀疑到一个人身上。”
“就是那个我曾动过心思,客居在萧府的公子。我记得他姓赵,是大夫人,也就是您母亲师门里一位师弟的朋友。”
“他喜欢作画舞剑,兴致来的时候,会随意喊府上会剑舞的丫鬟,与他一同舞剑。”
“我当年也是年纪小,和他舞了一回剑后,便按捺不住动了心……现下想想,那位赵公子,舞毕酒醒后,怕是连我是谁,唤什么名字,长什么样都不记得。”
“而且……当时府上的丫鬟姐妹们私底下有传言,说那位赵公子是有心上人的。”
“他时常作美人画,末了再点一枚枫叶章印,自己动手裱起来,却又不会挂在房里,反而私底下自行烧掉。”
“枫叶章印?”
“对,是红色枫叶状的章印,没有署名,只有这么一个章印。”
“我当时迷了心窍,竟自欺欺人一般不认为画上女子就是他的心上人,舍不得他心血白费,趁他不注意,从他要烧的几十幅画中,偷了一幅出来,一直贴身藏着。”
萧赢听到这,忍不住问:“那画可还在?”
柳氏点点头:“木姑娘且等,我这就给您取来。”
第52章 十方盛宴
这幅画, 柳氏已经许久没有拿出来看过了,许是存放妥当, 画看起来并不太陈旧。
萧赢展开画卷, 在看到画中人的一瞬间,眉头轻蹙,但她没有多言, 又仔细瞧了落款处的章印后,便将画还与柳氏。
不料柳氏却推拒:“左右我已嫁为人妇, 孙儿都有了,早年留着这画, 就是为了有朝一日, 能做些什么,如今它的用处已尽到, 我留着无用,倒不如姑娘收着罢。”
其实柳氏心里, 也担心留着这画, 会招来祸端,既然萧赢想要查明真相报仇,这画给她是最好的。
萧赢哪会看不出柳氏的心思,她也未点名道破, 只将画随手收入包袱中。
柳氏犹豫再三还是问道:“姑娘接下来有何打算?依老奴愚见, 不论来日发生何事,姑娘定要保重贵体,萧家……”
“只剩姑娘这一丝血脉了啊。”
柳氏说着眉眼神态恍惚起来, 似是忆起了萧家当年煊赫盛状,一时悲从心来,泪流满面。
她颤着声叮嘱:“姑娘定要保重自己,哪怕这仇报不了,姑娘也一定要保全自己,为萧家延续血脉……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姑娘活着,萧家血脉不断绝,报仇就有望……”
柳氏一直以曾在萧府为婢感到荣幸,主家供她衣食月例,教她读书识字,琴棋书画,又让她习武自保,她能好好过这么多年,都是主家给的。柳氏多年来铭记主家恩德,无奈人微力薄,能做的也只有这么多。
萧赢从杜家离开时,留给柳氏一枚玉符,上面存着一张召唤符,她交代:“若是遇到性命攸关之事,摔碎这玉符,便能脱险。”
或许柳氏一辈子都用不到这玉符,但只要萧赢在这一界,无论何时何人用了这玉符,她都能允诺现身。
村口稚儿三两成群,你追我赶地嬉戏,老柳树下,有耄耋老翁,躬身驼背,拄着木拐,在树底下乘凉。
村民闲来无事,在树下置了棋盘,聚在一处斗棋猜赌好不热闹。
萧赢刚走到杜家村口,便被一四五岁大的女童给撞了一下。
倒不是躲不开,而是怕这小女娃摔倒,索性任她撞来,把她扶住。
“小心一些。”萧赢把人扶住后,叮嘱一句,正要绕身离开,衣袍下摆却被这孩子扯住。
“姐姐,你有吃的么?我饿。” 四五岁的女童,脸蛋黑黑的,身上衣服脏破,也不知多久没打理过了,不像是有父母亲人养着的。
“走开!扫把星!丧门星!”
周围有大一点的男孩见了,拿起小石块朝女童丢过去,一边丢一边唱着不知谁编的童谣,内容都是骂这小女孩克父克母,祸害旁人的。
萧赢捏住男孩丢过来的石子,手指一动将其碾灭成灰。
那男孩呆了一下,看向她的眼神有些畏惧,旁边有大人看到这一幕,也吓了一跳,面上满是戒备,边训斥男孩边把他强行拉走,生怕男孩惹怒了萧赢招来祸端。
萧赢没去看他们,摸了摸身上,发现没什么吃的,周围也没小贩,便拉住女童的手:“走,我带你去吃东西。”
若换成别家孩子,村民怕是要上来质问她是不是拍花子,专门拐卖小孩的,而这小女孩被萧赢带出村子,都没见人出来多问一句。
路上遇着村民,大都一脸嫌弃地避了老远,生怕惹上晦气似的。
“你叫什么名字?”
“我没有名字,他们都叫我扫把星,姐姐,扫把星是什么啊。”
几岁的稚童,甚至还无法明白什么叫恶意。
萧赢没有给她解释什么是扫把星,只是给她起了一个新名字。
“你是有福的孩子,就随我姓,叫萧福罢。”
萧福自打记事起就没人养她,饿了就吃草根野菜,或者山上的野果子,村里有不忍心的大人,给她送点吃喝的,总之就这么凑合着长到了五岁。
她其实知道村里人都不喜欢她,所以见到萧赢这个村外人的时候,才敢冲过来向她讨要食物。
萧赢带着萧福先到客栈洗漱换了衣物,随后到酒楼吃了一顿,小孩子肠胃不好,又长期缺乏营养,不能吃太油腻的,所以她点的都是一些清淡温补的食物。
萧福似是怕萧赢把她丢下,所以走到哪儿都拉着她的手,紧紧的不肯松开。
收拾干净的萧福,虽瞧着还是黑瘦猴儿似的,但秀气的五官眉眼已经能显露出来,再过些年少说也是一个清秀佳人。
黑藤原本缠在萧赢小指上睡觉,感觉到身边多了陌生气息,便慢悠悠醒了过来。
它趁萧赢不注意,爬到了萧福肩膀上,本想吓唬这小瘦猴一下,不想萧福见了它,竟然一点都不怕,明亮清澈的眼睛笑得眯成小月牙。
“姐姐,这是什么,是小虫子么?”
“它叫藤崽。”
“它为什么老爬到我头发上啊,姐姐帮我梳的头发都乱了。”
“它是想找个地方窝着睡觉,藤崽,过来。”
听到主人的命令,黑藤甩了甩小尾巴,重新爬回萧赢手上。
萧赢没养过这么小的孩子,而且萧福一出生就没有父母,也不见有亲戚管顾,很缺乏安全感,所以萧赢托牙婆给她找了一个奶娘。
说是奶娘,其实不过是二十来岁的年轻妇人,名唤珍娘。
珍娘是大户人家的仆妇,主子给配的丈夫嗜酒误事,连带着她一块被撵了出来,饶是如此丈夫仍旧不知悔改,反而因没了差事,越发不像话,家中只靠珍娘一手绣活贴补家用,平日里还要供丈夫酒钱,喝不到酒,丈夫就对她非打即骂。
珍娘有个女儿,前阵子得了急症夭折了,心灰意冷之下,珍娘用嫁妆跟丈夫换了休书自请下堂。若不是萧赢,她本不打算再卖身为奴。
她牙婆那儿知道了一点萧福的身世,这才决定到萧宅做奶娘。
珍娘女儿刚走没多久,见着跟女儿差不多大的萧福,把一腔母爱都倾加在了萧福身上,吃的用的,都是她亲力亲为。
不过她也记得自己的身份,从未僭越主仆身份,只要是萧赢发话,她都会谨遵萧赢的意思行事。
萧福将将五岁,若要习武正是合适。萧赢早就看过萧福的资质,算不上天纵奇才,却也是根骨奇佳,天赋悟性都不错。
这孩子安静,不吵不闹,不管学什么都系都极是认真勤勉,萧赢交代的课业,她都一丝不苟地完成。
萧赢本以为养个孩子会有许多麻烦,但萧福实在太乖太听话,这让萧赢想到了上个世界的妹妹萧琳。
“姐姐,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煦州,落枫山庄。”
“去那里做什么?待在紫州不好么?”
萧赢手下摸着阿福的包包头,语气清淡:“姐姐要去那里办些事情。紫州很好,若是办完事,你想回来,姐姐就带你一块回来紫州住。”
阿福一听高兴起来,也没了之前离开家里的萎靡,多了些即将面对外面世界的兴奋。
萧赢这次出来,没有带珍娘,一来是人多行事不方便,珍娘也不会武,遇到什么事还要多看顾一个人。二来,除了萧赢,萧福平日里没有表现地过于依赖他人,但珍娘确实有些溺爱她了,趁此机会让她们分开一段时间,对萧福的性子成长也有好处。
从紫州到煦州,乘马车大约要走一个多月。
萧赢并不着急赶路,正好让萧福见识一番外面的世界,多些孩童乐趣。在家里她整日跟小大人似的,到了外面,多少露了些孩童天性,对什么都好奇,见到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想试一试。
只要不是过分的要求,萧赢都会满足。
自从萧赢指点着萧福习武之后,小孩的身子骨速度可见的结实起来,加上吃的用的精细,又以膳食温补身体,萧福早已不见当初又黑又干瘦的模样。她现在白白嫩嫩的,眼睛又大又亮,气色红润,笑起来还有两个酒窝,像是年画上走下来的小福娃。
自从裴静枫做了盟主之后,落枫山庄的声名和威势必以往更甚,门前访客络绎不绝,即便能见到裴静枫本人的并不多,也不妨碍大家挤破头一般往落枫山庄大门里进。
萧赢到落枫山庄的时间很巧,他不仅就在庄内,还以山庄名义,邀请了一些人,举办什么……长盛宴。
萧赢打听了这长盛宴,才知这长盛宴,又叫长生宴。是落枫山庄的习俗传统,历代庄主,每隔十年都会举办一次,邀请的对象就是,两姓三庄四派一谷的掌事者,以及精英弟子。
两姓,便是紫州萧氏、南岛楚氏。三庄,落枫山庄、神剑山庄、药皇庄。四派,雪域天山派、晋西昆仑派、南域天灵宫,以及瑶山清风门。
至于剩下的一谷,便是药王坐镇的药王谷。
据传早先这十方势力,本为一体,都是自数百年前江湖第一大派长生派分裂出来的。江湖上有关长生派的传说很多,大都是后人编撰,唯有一点……
就是长生派曾有一门绝世神功,练到极致可飞天遁地,排山倒海,犹如仙人一般,长生不老。
这个传闻没人知道是真是假,但有些人显然信以为真。
比如这长盛宴上的九方势力。
紫州萧氏已满门尽灭,唯余一个萧木行踪不定。其余九方出自长生派的势力,表面欣欣向荣,同气连枝,内地里是个什么景象,谁也不知。
裴静枫身为宴会之主,虽辈分低了些,但自身实力够强,所以稳坐于上方宴会主位,底下也无人置喙。
他饮完一杯清酒,挥手让下方献舞乐的伶人舞姬退下。
厅堂内立时一静。
半晌,神剑山庄一方居首座的年轻人朗声问道:“明人不说暗话,听闻裴庄主有意拿出风剑剑谱于吾等一观,不知剑谱何在?”
裴静枫温和轻笑:“裴某说过的话,自然不会食言。林少庄主又何必心急。”
林少庄主端起酒杯晃了晃,漫不经心道:“我有什么好急的,旁人不知,难道我们在座的还不知道风剑剑谱来源何处么?”
“你们落枫山庄如今手握风剑、雷罡拳两样秘籍,眼见着药皇庄也投靠了你们落枫山庄,药皇典也到你手上,最急的可不是我神剑山庄,而该是身为十方首座的天山派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