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元帝快步上前将兄弟扶起,用只有两人听得到的声音,道:“沉钧,朕对不起你。”
萧定知道他指的是什么,当着百官,他面上没什么异常,待进了宫,入了明德殿,摈退外人,只剩下他和开元帝的时候,萧定脸色立时就变了。
他冲上去揪住开元帝的龙袍前襟,几乎是咬牙切齿道:“赵横!你当初是怎么答应我的?”
“你说会照顾好蕙娘!这是你指天发誓对我说的!”
“可如今呢?蕙娘险些死在你那些小老婆手上!你让我怎么原谅你,我怎么原谅你!”
开元帝差点被他勒地喘不过气来,却丁点不觉得萧定的举动是以下犯上,意图谋害君主。
事实上他们当年打天下时,开元帝没少被萧定揍。萧定把曾把他揍得一个多月下不了床,但也曾替他挡过敌人的刀,奸细的暗.箭,险些一刀劈死他,但也是他把他从死人堆里背出来……两人之间兄弟感情,都不是简单的信重能言表。
开元帝对着旁人能摆摆帝王的威仪架子,但到了萧定面前,总是气虚气短。
尤其是这次他有错在先的情况下,开元帝都做好了被萧定痛揍的准备,连被揍伤后伤痕来由都替他想好了。
然而萧定除了一开始怒不可遏揪住他前襟之外,竟是半点也没揍他。
这下开元帝不仅没松一口气,反而慌了,他不怕萧定大怒痛揍他,就怕他什么都不做,以后只把他当君主敬着,两人从此疏远。
他不信百官,不信萧蕙,不信后宫任何宠妃侍妾,只信萧定。
开元帝不敢想象,若哪天他连萧定这个好兄弟都丢了,他会是什么样。
他已站在这天下至高之处,却从不想做孤家寡人。只因他身边有一个肝胆相照的好兄弟,萧定。
开元帝近几日愁容满面,见谁都来气,上朝时谁说话谁挨训,平常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小错,这会儿都拎出来算账,算得文武百官心惊胆战,生怕皇帝一个心情不好,自己就倒大霉。
开元帝连后宫都少进了,偶尔过去,也是去坤宁宫见皇后。
比如现在。
萧赢瞥了一眼,坐在她旁边,欲言又止的开元帝,让怀风上了茶水糕点后,就再没去管他。
开元帝干巴巴坐了半天,才开口:“梓潼,朕想着,你也有些年没回萧府省亲了,不如……朕下旨,你八月十五回去一趟,看看兄嫂?”
萧赢想了想,觉得这个提议不错,便点头道:“那便多谢皇上了……”
开元帝见她应下,忍了忍又清咳一声道:“这样罢,朕想着八月十五百官休沐,朝中既无事,那朕随你一同回府省亲罢。”
萧赢哪里看不出他的意思,不过是想借省亲的名义,去见萧定一面,把话说开。
自从上回萧定怒而出宫离去,已经数月没进宫觐见开元帝,哪怕开元帝私下口谕传召,萧定也不带搭理的。
开元帝是真没了法子,怕萧定这气着,时间久了两人疏远,只能想方设法往萧府送赏赐,刷存在感,如今又想了个“陪皇后省亲”的法子,去见萧定。
萧定不想见他,总不会连妹妹都不见了。自打从边疆回来,这兄妹俩还没见过几次面。
八月十五
开元帝厚着脸皮,随萧赢和赵祯回了萧府。
萧定本来今天能见到妹子和外甥,心里挺高兴,一看到萧赢身后那个身影,顿时脸就黑了。
“你来干什么?”
开元帝今日是微服出宫,乔装改扮过的,旁人认不出他身份。是以萧定半点都没客气,直接上前拎起开元帝的领子,把人给丢到了屋外。
“离我妹妹远点!”
开元帝:“……”那是他老婆,俩人孩子都七岁了,现在说这话不会太晚么?
“沉钧,你看祯哥儿还在旁边看着呢,好歹给我留些面子……”开元帝看到一旁儿子惊诧瞪大的双眼,不禁老脸微红。
当着儿子的面,被大舅哥这么嫌弃拎出去,是真的有些丢人。
萧定冷笑一声:“这会儿倒是记得你有祯哥儿这个嫡子了?我妹妹病重时,怎地不见你想起祯哥儿来?怕是那会儿还不知在哪个红颜知己的宫里,软玉温香沉醉着呢。”
开元帝理亏,他确实待赵祯不够上心,他也不清楚自己为何会这般,明明别的儿子哪怕再差,他都惦记着,能看顾便看顾一二,绝不忽视。
或许……是因为赵祯那双眼睛,实在像极了皇后,每每对上那双眼,开元帝就满身不自在。
“这事是我不对……”
萧定见他认错,没消气反而怒意更盛。他太了解赵横,这人平日里没太大毛病,一碰上他妹妹和外甥的事,就是一副“我错了,我都认,是我对不起他们母子,但我就是死不悔改”的样子。
萧定有时真恨不得把他按在地上狠捶一顿,像以前那样,打得他一年半载下不了床。
开元帝这边和萧定吵着,萧赢却带着赵祯和孟氏到内堂说话。
她实在不想听这俩人在那叨叨没完,就他们这样的,吵上一年都吵不出结果来。
孟氏说了一些府上的事,突然转了话头道:“蕙娘,你同嫂子说实话,之前跟你提过的离宫之事,你可想好了?”
“只要你点头,夫君他必定将此事办好,把你从宫中接出来。”
第62章 垂帘听政
若萧赢想离开皇宫, 可以说是轻而易举, 那些羽林卫、金鳞卫,没有能挡住她的。根本不用萧定冒险把她从宫里偷出去。
先不说皇后失踪,开元帝要找什么理由给天下人交代,只说赵祯,他留在宫里又如何自处?
他再聪明早慧有武力傍身, 也才七岁不到而已。
留在这吃人的宫里,又能否平安长大?靠谁庇护,靠他那个没把他当回事的皇帝亲爹么?
赵祯只有皇帝一个亲爹, 皇帝却有不止赵祯一个儿子, 他还是不得宠的那个, 想也知道若没了母亲庇护,赵祯在宫里会多艰难。
哪怕他是中宫嫡子。
这宫里嫡出的皇子只有两个, 一个是太子,乃元后李氏嫡出, 一个便是赵祯。
至于第二任皇后杜氏所出的皇子, 还未到序齿之龄,便夭折了。
太子虽贵为东宫储君,却年近三十都未有儿子, 膝下子息单薄,只有两个庶出的小郡主。
待过些年, 底下的弟弟们都长成,有了子孙儿女,太子若还是子嗣不茂, 坐不坐得稳这太子之位都是两说。
开元帝再疼爱太子,也不可能把江山交给一个无后的储君。
介时皇子争斗,以赵祯的性子,又岂能斗得过那些心思品性各异的兄弟?
萧赢没打算留在宫中做什么皇后,这份职业在她看来没有任何意义。
但要走,也不是这个时候,不是以这种偷偷摸摸的方式离开。还让萧定欠下皇帝人情。
萧赢拒绝了孟氏的提议,孟氏只以为她还是想不开,心里念着皇上,只叹了一口气,没再多劝。
孟氏想着,或许过几年,小姑子便能想开,放下对皇帝的感情,听兄长的安排离开那囚笼似的皇宫。
至于赵祯,孟氏虽有顾虑,倒不像萧赢那般担心,孟氏并不了解宫内的确切情况,只以为虎毒不食子,有开元帝在,多少会护着赵祯长大。
再不济,也能寻个借口把赵祯也接出宫,养在萧府里。
从萧府出来,开元帝嘴角和脸上都挂了青紫,显然是被萧定揍的。
这萧定也是真敢下手,专挑皇帝的脸打,让他遮都没法遮。
开元帝顶着伤脸,跟萧赢挤在同一辆马车里。
两人谁也不说话。
萧赢是不耐烦跟他多说,开元帝则是觉得脸上有伤,有些丢面子,强装出平日里的气势,故作深沉。
忍了半路,开元帝终是开口了,这不是在宫内,他也没用那些规矩称呼,直接问道:“……今日你同孟氏都说了些什么?”
萧赢手撑在脸侧,随着马车晃动有些昏昏欲睡,好一会儿才懒声回了一句:“也没什么,就问我什么时候离宫回萧府。”
开元帝怔了片刻,反应过来后,顿时气得心口疼,两眼直瞪着她,怀疑眼前这人是不是在梦呓。
“别做梦了,你既嫁给了我,就一辈子是我的妻子,就是死了,也要跟我葬在一处!”
萧赢闻言,抬眼看了他一眼,“做梦的怕是你。”
开元帝最是受不了她这种态度,心里又怒又气,又放了几句狠话,却终究没说要治罪于她。
一回宫,开元帝便和萧赢分道而行,一个气冲冲去了明德殿处理政务,一个带着儿子回坤宁宫,陪儿子学习娱乐吃吃喝喝。
开元帝坐在明德殿里,越想越憋屈,摔了几套茶盏,才把心头的火气发出去一些。
以往萧蕙眼里心里都是他的时候,开元帝不觉得有什么,连看她一眼都嫌多。
可自打“萧蕙”病愈,人越发冷淡不把他当回事,对他半点不热络,全然不像其他妃嫔削尖脑袋想往他跟前凑,开元帝却又觉得难受了。
尤其今日皇后还说了,萧家有意让她离宫。
开元帝太了解萧定,这等大逆不道之事,这厮绝对做得出来。
开元帝在明德殿想了半晌,还是吩咐下去,让金鳞卫暗番子,多盯着点坤宁宫,一旦有异动立即来报,无论如何他都不会让萧家把皇后弄出宫去。
当初娶萧蕙为后,是形势所逼,若不立她为后,便要让郑氏女遂了心愿,成一国之母。比起郑家做外戚,他宁愿顶着萧定的埋怨压力,抬举萧家。
开元帝对萧蕙无意,婚后也多有冷淡,熬过郑氏坐大那段时期,开元帝甚至觉得有没有萧蕙这个皇后,都无所谓。
可不知怎么回事,经萧蕙这一病醒来后,开元帝如今听到她有意舍他而去,离开皇宫,从此逍遥自在,便有说不出怒意盘旋胸口。
开元帝打定主意,无论如何,他都不会放萧赢离开,他们永远都是夫妻,生同衾,死同穴!
坤宁宫
萧赢考校了赵祯这阵子的功课,又同他过了几招剑法,指点了他修炼上的不足,便让人把他送回皇子院,吩咐下去,让人备水沐浴准备休息。
她才沐浴完,换了寝衣出来,便听到內侍来通报,说皇上驾到。
萧赢皱了皱眉,这个时间点,开元帝应该翻了牌子,在哪个妃嫔宫里歇下了才是,怎么突然过来坤宁宫?
开元帝来得很快,萧赢只批了件外袍,他便已然到了殿内。
萧赢让人给上了茶,却没过去应付他。
他愿意在这坐就坐着,毕竟这皇宫是他的地方,包括坤宁宫。
不过萧赢却是要回内殿修炼歇息。
开元帝见萧赢让人给他上了杯茶,转身就走,当时就沉了脸:“站住!”
“皇后近日越发没规矩了,朕还在这里,你不想着怎么伺候好朕,是打算把朕晾在这里,晾上一夜么?”
萧赢本想开口说些什么,却嗅到空中一股特殊的熏香味,还是开元帝身上散出来的。
她面色微冷,觉得今夜的皇帝……
有点作死。
开元帝见她站着不语,以为是自己的语气太严厉,把人吓着了,顿时放缓了声音道:“蕙娘,朕着实有段时间没跟你好好相处了,且过来,让朕仔细看看你。”
萧赢静默一瞬,竟当真抬脚朝开元帝走了过去。
离开元帝越近,他身上那股甜腻的熏香味儿就越浓郁,而他脸上也浮现些许痴迷动情之态,随着那熏香味扩散开来,开元帝脸上逐渐发红,见萧赢站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不动,便忍不住站起身,想要伸手把人拉进怀里。
就在他伸手的一瞬间,开元帝看到萧赢抬手朝他眉心虚点一下,紧接着他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开元帝病了。
他这场病,来得突然、凶猛。换了几拨太医,连辞官出宫荣养的老院正都被请了回来,给他诊脉。
然而谁也看不出开元帝到底得了什么病,只每日虚弱无力躺在床上,无法下床走动,一向勤勉于政的开元帝,别说批阅奏折,就是听几句底下人的汇报请奏,都觉得头疼难言。
每日沉睡的时间,几乎是醒着的好几倍。
开元帝得了这般怪病,宫里便有传言他是被下了毒。至于毒害皇帝的人是谁,整个后宫皆有嫌疑。
嫌疑最大的,便是郑贵妃,和萧皇后。
因为开元帝竟不让任何妃嫔近身伺候,除了会萧皇后和大将军萧定,谁也不见。
而郑贵妃跪在皇帝寝宫外求见,得到的却是开元帝指责其居心叵测的训斥,还下旨将其禁足翠微宫,连带着郑家也跟着吃了挂落。
郑贵妃在这关节口,被皇帝责难,宫里宫外便有了她下毒谋害皇帝的流言。大家都觉得,是皇帝还未找到贵妃下毒的确切证据,是以没有大动干戈将其处置。
开元帝患病月余,早朝也停了月余,政事积累了一堆无人处理。
太子有心出面料理政务,然而开元帝并不是病得醒不过来,他也有清醒的时候。
越是病重,他对人的防备忌惮就越重,包括自己一向疼爱倚重的太子。
屋漏又逢连夜雨,开元帝本就病着,大盛朝还偏偏遇上了,几十年难得一遇的旱灾,随着旱灾爆发蔓延,灾情严重的地区,官府无力,有百姓揭竿而起,起义自立。
大盛朝本就建国不久,根基不稳,又遇上这等严峻形势,不止是各地反军四起,连朝中文武百官,也心思各异。
开元帝信不过太子,他只信萧定,竟不顾大臣上奏反对,封萧定为摄政王,命其监国理事。
萧定行军打仗有一套,但让他处理国事,却是比不上开元帝的手段。
然而摄政王一派,跟太子、皇子、内阁等派系几番明争暗斗,都是摄政王稳居上风,其余派系谁都没能讨地了好。
只因摄政王身后,还有一位据称久不理事的中宫皇后。以往没人把这位萧皇后放在眼里,她虽有儿子,但六皇子才七岁,等他长成,能独当一面,黄花菜都凉了。
而萧皇后又无宠,甚至“身体病弱”久不打理后宫,连凤印都在翠微宫的郑贵妃手上。
若非皇帝这一病,萧定被封摄政王,萧皇后从坤宁宫走出,成为摄政王幕后真正下决策,料理国事之人,任谁都想不到,那个默默无闻的皇后萧氏,竟有如此野心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