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气扑向耳边,这话暧昧得叫人耳根发红。
姜嬉又羞又恼,把他猛力推开:“你自己去吧!”
说罢,便一溜烟入了府。
要入府门时,她脚步一顿,停了下来。
“皇叔要是回不来,我就改嫁。”
顾煊说:“好。”
好?
这“好”是什么意思?
姜嬉气得转回头来。
却只见得皇叔已经拉蹬上马,纵马而去,行云流水,都没回过头来看一回。
姜嬉气得不轻。
她们成婚当日被闹了个底朝天,眼下这婚是成了还是没成,皇叔一句准话都没有。如今她说改嫁他还说好!
顾煊心里也生气。
改嫁?
改嫁给谁?
但他也无可奈何,若是他当真回不来,那她改嫁也好。
这样想着,他已经逼近皇宫,及至宫门前,小黄门过来拉马,他信步入宫。
顾连衡在寝殿等他,穿着里衣,披着外套。
见他来了,招呼他在榻上坐下。
“皇叔来了?坐。”
顾煊乍一踩进来,便觉得满屋子的苦药味儿。
他也不坐,只道:“臣来谢旨的。”
顾连衡扯开苍白的唇,仿佛话家常似的,笑道:“皇叔那一刀,若是存着杀小侄的心思,恐怕现在要谢旨的,就是九泉之下的我了。”
“为什么不杀我?”顾连衡歪过头,好奇地问。
顾煊不答反问:“你怎么自称‘我’了?”
顾连衡收回目光,垂头一笑,手在膝上摸了又摸。
“皇叔……皇叔不知道我的意思?”
顾煊问:“什么意思?”
顾连衡道:“皇叔的话总是这样少,简洁精炼,无端叫人听出距离感来……”
他把目光放远,似乎在回忆很久之前的事情。
顾煊道:“若是无事,臣谢主隆恩,这便告退了。”
他一顿,又道:“好好养伤。”
说罢,他起身便走。
他在宫里待得越久,姜嬉就越担心。
故而,顾煊脚下生风,不一会儿就到了寝殿门口。
“皇叔,”顾连衡叫住他,良久,又道了一句,“谢谢你。”
顾煊心中微讶。
他说什么?
谢谢你?
这不像是顾连衡说出来的话。
他转身,“你怎么了?”
顾连衡摇头:“多谢皇叔不杀之恩。也多谢皇叔提点之恩,连衡替天下百姓,多谢皇叔顾全大局。”
顾连衡捂着胸口,勉力深深地作了个揖。
他直起身来时,见顾煊站在门口,光线勾勒出他悍利的轮廓,昂藏之姿,蕴有包罗万象的气度。
他的格局,顾连衡自愧不如。
直到顾煊离去很久,顾连衡都看着他离开的方向,心情落寞,久久不能平复。
皇后过来侍奉汤药,顺着他的目光,看向皇叔远去的方向。
“臣妾以为,陛下会为难皇叔。”
顾连衡接过药碗,道:“皇叔那一刀,明明可以直接杀了朕,皇后觉得他为什么没有下手?”
皇后道:“大抵是怕背上造反篡位的千古罪名吧。”
顾连衡摇摇头,“不是。他是怕天下无主,各地反贼揭竿而起,民不聊生。心中有天下的人,从不会在乎个人荣辱。否则,那一刀结果了我,他问鼎天下,又有谁敢轻言什么?不过是他看不上九五之尊这个尊罢了。”
他似是喟叹,也似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认真在说给皇后听。
说罢,他取出汤碗中的汤匙,看着黑魆魆的药汤,仰头一口喝完。
前后不过半个时辰,顾煊回到郡主府的时候,抱画正等在门前。
见顾煊回来,抱画开心地跳起来,箭步跑入府中。
“主子!主子!王爷回来了!主子!”
姜嬉原本就在花厅候着,走来走去,心里总放心不下。
她远远听见抱画的声音,知道皇叔平安无事,心下蓦然一松,呼吸也轻快起来。
抱画先进来,上气不接下气地道:“主子,王爷回来了!”
姜嬉放下心来,嘴上却淡淡道:“知道了。”
她回到主位上坐下,这才吩咐道:“还不给几位将军上茶?”
李舒景他们从听说顾煊入宫就来这儿等着了,听说顾煊安然回来,也各自都松了口气。
李舒景调侃道:“终于有茶喝了!顾煊再不回来,我就要被渴死在这郡主府了。”
姜嬉自小和他斗嘴,没一回输过的,闻言便道:“你可以跑回你的东宁侯府喝个够,再来我这郡主府候着啊。”
满堂哈哈大笑起来,气氛这才比较松快。
待大家都笑过了,姜嬉道:“我累了,要去歇会儿,你们自便。”
单青山忙急道:“郡主,郡主!你都还没见到主子呢!”
姜嬉心想:就是不想见到你们主子。
“改嫁”的气,还没消呢!
她心里生闷气,出了花厅,远远看见一抹颀长大的身影从回廊那头走来。
姜嬉忙携了抱画的手:“走,我们走另一边。”
抱画纳闷,回头看了眼来人,道:“主子,那是王爷啊!”
姜嬉不说话,步子走得越发大了些。
顾煊刚回来便看见她的身影,步履飞快看起来像存心躲避。
他凤目轻轻一沉,面色也冷凝了几分。
回到厅中的时候,他一落座,李舒景便道:“你一回来,神仙姐姐都被你吓跑了。”
顾煊面色凛然:“厌夜王妃。”
李舒景仍不怕死:“神仙姐姐都不让叫了?你们这可还没成亲呢!天地都没拜,王什么妃啊!”
说罢,他唰地一声打开折扇,靠在椅背上,吊儿郎当的样子。
“呲啦!”
不知道从哪儿飞过来一个茶盏的盖子,把李舒景手里的折扇划成两半,力道之大,甚至把折扇从他手中撞飞出去。
李舒景吓了一跳,几乎立刻反应过来。
还能有谁!
只有连神仙姐姐都不让叫的小气顾煊!
他正起身,赌气道:“神仙姐姐神仙姐姐神仙姐姐!没拜堂没拜堂没拜堂!”
眼见着又要掀起“腥风血雨”,闵英忙道:“主子还是先说说宫里的情况吧。”
顾煊冷冷睨了李舒景一眼,道:“陛下性情大变,我瞧他神色,不似有诈。”
闵英的手抚上颈间的兽牙,来回摩梭:“主子可看,陛下身子如何?”
顾煊道:“气虚体弱,没甚大碍。”
单青山道:“难道真如李侯爷所说,是被皇后一刺,倒想起血亲的好处来了?”
顾煊摇摇头:“皇后也在他宫中。据宫婢言,陛下对皇后的行止亦是大变。血亲一说,当是不成立的。”
他虽然没在顾连衡寝殿看到皇后,可看见宫人呈了女子衣裙进去。
皇后擅自离宫,甚至行刺于他,这都还能得他厚待。
若是以往,皇后此刻恐怕寸步难行,绝不会有再在寝殿穿行自由的权力。
可见,皇帝性情是真变了不少。
众人皆是摸不着头脑。
李舒景道:“那你提仲礼的事了吗?”
顾煊道:“没有。”
李舒景:“为什么不提?”
顾煊:“为什么要提?”
李舒景:“不提就不提。”
其实没有提的必要。
顾连衡已经下旨认回亲儿子,册封太子是早晚的事。
但一个人从不接受到接受,肯定会有一个过程。在这个过程里,谁往他的伤处搔个痒,他都会如锥凿骨,痛苦难言。他不想故意给顾连衡找不痛快。
“有另外一件事,要和你们商量。”
众人心里咯噔一声。
这严肃的声音和神色,怎么有种坐阵中帐的感觉。
莫不是另外出了什么棘手的大事?
所有人,包括李舒景面色都严肃起来,正襟危坐,等着顾煊说事。
顾煊薄唇先勾出一抹笑意,眉眼温柔了几分。
“我想重新操办婚礼。”
“……”
“没了?”
“没了。”
“就这?”
“就这。”
众人骨头一松,靠回椅子上,心说吓死老子了。
李舒景挥挥手,“成,再办几回都成。”
第59章 终章
顾煊找到姜嬉准备商量第二次婚事的时候,姜嬉正在轩窗下制香。
窗外的红梅嵌在窗框中,映衬得窗下的娇娥肤白赛雪。
顾煊心中一动,提步踏进门来。
抱画道:“王爷来了,主子制香呢。”
说着,便把他迎了进来。
屋里沉水香的香味氤氲绵长,很是好闻。
姜嬉刚放上隔香片,眼睛盯着熏炉,道:“皇叔不让我跟着去,这会儿倒寻我来,有何指教啊?”
她这样无礼,原也是想气气顾煊。
然而顾煊嘴角一勾,径直在外间坐下,不急不徐道:“永寿宫似乎也常点这香。”
永寿宫!
姜嬉的眸子一亮。
皇叔入宫前答应说要打听太后奶奶的消息。
她急忙掀开珠帘走过来,问:“永寿宫如何了?”
顾煊嘴角的笑意愈发明显。
他张开长臂,凤眼弯弯。
姜嬉看了他的手一眼:“这是做什么?”
抱画见状,偷笑一声,忙招呼屋里伺候制香的丫鬟都出屋,轻轻帮他们带上了门。
门阖上的瞬间,顾煊倾身,长臂一捞,把人搂紧怀里,按在他腿上坐着。
姜嬉哪是这样安分的人。
她原先就气得不轻,眼下也只是因为永寿宫才搭理他两句,他这样举止,叫她越发来了气性。
“起开!”她伸出手推他。
肌肉触手,带着些许弹性。
许是因为他常年习武,身上的肌肉早就锻炼成块,她这一推,竟是不偏不倚。
姜嬉还下意识摸了摸。
“摸够了没?”
耳边传来顾煊的戏谑。
姜嬉烫手似的一下子缩回来。
瞬间,耳根通红,脸像是在锅里煎了两个来回,又红又烫。
顾煊话里带着笑:“原来嬉儿好这口。”
什么叫好这口?
他什么时候也会说这样的话了?
姜嬉气急了,伸手来打他。
“你浑蛋!”
未料手腕一紧,两只手被他一并抓住,她又抬脚要踢他。
她坐在顾煊的大腿上,来回之间自然磨磨蹭蹭。
顾煊突然面色冷沉,两腿一并,夹住姜嬉乱动的脚:“不许动了。”
姜嬉吓了一跳,安静下来。
这是她也察觉到了异样。
大腿旁,似乎有什么东西硌得慌。
“什么东西?”她还想伸手去抓。
姜嬉以为是他藏在怀中的匕首掉下来了。
顾煊见她还要“火上浇油”,当即抓住她的手腕,一紧。
缓了口气,他逼近姜嬉耳际,哑着嗓子道:“再折腾,现在就把你办了!”
“办、办了……”
姜嬉有些无措。
无辜的杏眼扑闪着,带着懵懂。
顾煊咬牙。
他闭眼,抬头,喉结滚动。
姜嬉忽然反应过来他这个“办”是什么意思。
顺藤摸瓜,那“匕首”是什么东西,她脑中也是灵光一闪。
房间里的暧昧气氛斗升,就连窗外的红梅,也无端添了旖旎。
她屏住呼吸,小心翼翼道:“皇、皇叔,我想、我想起来。”
顾煊额头上已经渗出汗光。
他忍得辛苦,这会儿不得不听她的话,松开腿,由着她起身。
他要冷静冷静……
“那个,”姜嬉回到椅子上坐下,“太后奶奶怎么样了?”
皇叔尚未答话。
她也压根不敢看他。
半晌,顾煊才哑着嗓子道:“太医请过平安脉,说无碍。顾连衡去见过她,也无碍。”
姜嬉问:“可知心情如何吗?”
顾煊道:“顾连衡去见的时候,据说洒了两回泪,其余时候,就只念叨你。”
闻言,姜嬉颇有些自责。
顾煊看她神色,道:“眼下,有个能让你见到她的机会。”
姜嬉面色陡然亮了一下:“什么?”
顾煊看着她,认真道:“嬉儿,我们再成一次婚可好?就可以把太后请过来了。”
他的神色太过诚恳,眼底的情·欲褪去,凤眸之中满满都是虔诚。
他甚至有些紧张,禀着呼吸,等姜嬉的回答。
窗外微风轻动,带进几缕红梅香,也带起了皇叔鬓边的碎发。
碎发掩映下,他的五官轮廓清晰如刻。因着紧张,他下颚绷紧,更显得喉间一结巍然耸立。
姜嬉手一颤,视线不自然地瞟向了其他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