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道长再一次对自己进行了灵魂三连问:我在干嘛?这货是个啥?我为什么要收他?
张衍辰一副晚节不保的表情,从怀里掏出一把防风打火机,同时不知从哪里又拿出来一个小瓶瓶,定睛一瞧,是医用酒精。
先是把小刀的刃口用火反反复复的加热一番,然后又拿一块手帕蘸上酒精在刀子上擦拭了一番,嘴里有气无力的嘟囔着:“以后哇,别再说你是什么知识分子这类的疯话了,破伤风知道不?当下的小学生都知道的基本常识,你是一样都不晓得啊。我真怀疑这些年在外,你是怎么活下来的,你这脑子啊,恐怕想要学玄门易术……难喽!”
慕远此时才明白张道长刚才的表现是什么原因了,一副尴尬的哭笑不得的模样:“不是说有锈迹的才会有感染破伤风的可能嘛……”
张衍辰没有搭理他,在把小刀仔仔细细消过毒之后才又一次递到了他的手中。
这一次,总算是没有再出什么幺蛾子,慕远如愿以偿的将血滴在了树干之上。
从此之后,慕远跟随张衍辰观主在这座没有名字的小道观里修行了四五年的光景。
这个时间大大的超乎了慕远的预料,原本认为,仅仅是书中记载的那薄薄的十几页内容,几个月已经差不多可以学会了的,没成想,竟然耽误了自己这么久的时间。
因为这里面记载的内容需要大量的道经知识积累才可以真正的明了其意。
这些内容,牵扯到的是道家五术的知识系统,传统的道家五术分为:山、医、命、相、卜五类。
所谓“山”,即道家修炼法。就是通过服饵、丹法、玄典、拳法、符咒等方法来修炼“肉体”与“精神”,以达超脱身心。借助于自然界,天体宇宙的能量来改变自己的命运,这就是道家常说的夺天地、改造化。
总而言之,“山”就是利用丹道、武学、食疗等各种方法以培养完满人格的一种学问。
所谓“医”,是利用方药、针灸、推拿,灵治等方法,以达保持健康、治疗疾病的一种方法。此医道其实实包括了所有民族医药。
所谓“命”,就是透过推理命运的方式来了解人生,分析宇宙自然、日、月对人体的影响,进而改善人命的一种学问。其中又蕴含三法:“紫微斗数”、“子平推命”、“星平会海”等等归咎在七政四余之列的数术。是以推定人的命运,进而达到趋吉避凶的学问,从而改善人类发展的需要。
所谓“相”,就是观其形而知其义之法。一般大的分为三大类:一为相天(天相),二为相地(风水),三为相人。以观察存在于现象界形相的一种方术。而每一类又有不同的分支专法,总之,是对眼睛所看到的物体作观察,以达趋吉避凶的一种方法。
所谓“卜”,它包括卜和筮,其目的在于预测及处理事情,其中占卜的种类又可分为“易占”及“三式占”比如奇门,太乙,六壬等详细学识。筮,以八卦用类似数学的方式作占算,也就是《周易》中记载的“易卦用蓍也”。
慕远需要通晓这道家五法之后,才算是玄学入门了,单单是这个过程就耗费了他将近三年的时光,虽然家传典籍之中没有那么全面,但是这五术可以说是相互关联彼此互补的,想要精通其中一门,那么相应的其他几门都要有所涉猎。
而往往精于此道的玄学大家,都是五术具通,只不过显现人前的都是自己最为拿手的那一门罢了,没有人敢说自己五术俱精的。毕竟通晓经意容易,但是要精,却是难上加难。
从古至今,除却不在世人面前显身的各派祖师掌门之外,众所周知的也就只有姜太公、文成公可以称得上五术全能,就连诸葛武侯、袁天罡和李淳风都只是精通五术之中的两三门罢了。
所以说,慕远是越学越觉着自己懂得少,越学越对这里的知识感到茫然。就连衍辰道人也只是精通两门而已,可见这玄学一门是多么的难以通达了。
再者说了,衍辰先生不止一次告诉慕远,道家术法是一门纯粹吃天赋的学问,对根骨、悟性、精神的要求极其苛刻,所以让慕远最好只是专精一门,只要可以大成,那就是了不起的成就。
慕远也是实在,先前就已经知道自己再医道上的天赋那是半点也无,唯独对相术情有独钟,既然学了那么多年的相术了,现在继续加强这方面才是正理。
至于“山”,那就只能是望而却步了,因为就连衍辰道长也只是会一些玄典、拳法。至于服饵、丹法、符咒等,其余只是知晓点粗浅的内容,根本教不了他。
最后两门“星”和“卜”倒是可以大致上配合着相术理解一二,但是也属于半吊子水准。
不过这几年学下来,慕远也算是对于其中一些精要理解颇有建树了,只不过想要占卜吉凶,观星知命,总是有一种雾里看花的感觉。
这种状态维持了很久都不曾改变,因此慕远知道自己在这方面是真的没有天分,而衍辰道长也不主张他再继续苦研下去。
慕远很是丧气,看着秘籍中记载的那些玄门术法,只是空有理论,却始终无法实现,这跟他最初的愿望差距太大了。
合着几年下来,自己也就是把相术给从一个照本宣科的小白,练到了可以知其然的程度。
按照衍辰道长的话说:“单论相术的话,你已经可以游方世间,撑得起你慕家的门面了。”
于是张衍辰不由分说的就让慕远出师了,其实就是烦他了,这家伙那个不死心的劲头子太足了,每天都要请教五术精艺,哪怕是施展不出来,也非要知道怎么个运转道理。
烦的张衍辰都没法精心修行了,在把能教的都教完之后,一脚就给他踹出了道观的大门。
于是在这年正月刚过,万物蛰伏静待复苏之际,张衍辰看着院门外的慕远说道:“慕远,你已经可以出师了,今后不可仗着术法为非作歹……”
慕远一听不依了,直接打断了张衍辰的话:“老师啊,我就这点皮毛本事,我还仗着术法为非作歹?你老这是挖苦我呢……还是挖苦我呢?”
张衍辰叹了口气:“说实话,以你的心性啊,真的很适合做个隐世的修行之人,……罢了……各中门道,当你再次入世之时就会明白了。你记住,我紫阳一派上善利民,为而不争,若依靠道门五术所得资财只可自用半数,否则就有五弊三缺之灾祸,而且咱们修的是人身功德,如今代表着你的银杏枝叶刚刚发芽,你每修的一份功德,这芽苗就会成长一分,但是如果你不走正道,引下了业力,你的那一枝就会凋敝枯死,到时候别怪为师的我清理门户!你!可记下了?”
慕远看老师说的郑重,也不敢再撩骚了,赶紧的正身一福:“学生知道了……那老师,学生这就下山去了,我会经常回来看您的。”
张衍辰碰的一声关上了观门,他的声音从院中传出:“看我是假,又来骚扰我才是真的吧?我告诉你,你的这一枝银杏枝干没有长满新叶之前,你就别舔着脸来见我。”
慕远被老师这无情的模样搞得呆愣当场,最后无奈的摸了摸脸上的络腮胡子,只得是自己孤零零的上路了,心里还不住的肺腑:“您还不如直说这辈子都不想见我算了呢……我滴个乖乖,让我那一枝长满新叶?饶了我吧!我就是天天给人看相算命,天天积功德,我也做不到这点!”
久离尘世的慕远,看着城镇街道的变化,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突然间他福至心灵,想起了当年的老婆和孩子,学了这么久玄通秘术的他知晓,这算是心血来潮,要么是自己的缘法到了,要么就是他们那里有什么巨大的命运变化出现了。
这些年他也不仅是学了道门经典,张衍辰教他最多的就是为人的道理,所以他此时方才察觉到,自己实实在在的亏欠那对母子的太多太多了。
循着记忆里妻子娘家的旧址,他一路行去。
虽然依稀记得,妻子当年为了避开自己而举家搬迁了,但是总会有些蛛丝马迹可寻的,再加上他自认为现在就算星象占卜不精通,起码也能模糊的感知个大概,所以遵照心头的一丝感应就摸了过去。
慕远的老家如今也已经是今非昔比了,邻村的地理环境位置较之他的村庄还要优异,变化自然是更加的明显。
不说那一桩桩好似别墅一般的小洋楼,黝黑反光的柏油路面,绿化带,人行道,各类公共设施应有尽有,那车水马龙的景象,俨然一个小城市。
虽然前几年在外也算是见过世面了,但是几年的山居生活还是让他对眼前的一切生出无限的感慨来。
如今已是不惑之年的慕远,身穿一身洗的发白的青灰色道袍,束发缠冠,满脸络腮,脚蹬圆领云布鞋,走在这样的大街上,那真是格格不入啊。
走着走着,忽闻前方声乐阵阵,唢呐哀鸣,竽笙顿挫,又加之鞭炮轰鸣声混杂其中,听了让人心底沉重而不舒服。
慕远心有所感,看向那个方位,心里咯噔一下!
第138章 真假大师5
慕远站在远处,看着那户样式豪华的别墅,看着门前人来人往,院前的空地上豪车林立,丧布白帆遮满了堂前屋后,庭院前门两个白纸灯篓燃着幽幽冷火。
这不正是妻子娘家的祖宅位置吗?
先前心里的那种莫名感,难道是应了当前的情形?这是谁的葬礼?
慕远一时间心绪百转,眉头紧蹙着,心里一个非常不妙的想法一直萦绕不去。
按理说,跟自己有着亲缘关系的人,只能算上妻子和儿子了,娘家人不会让自己生出心血来潮的感应。
吞咽了一口口水,慕远三步并作两步走,来到了正门方位,看到院内棺木以及门前挽联上的名字后如遭雷击,险些昏厥当场。
院落里,两副棺木,挽联也不是一副,而是两幅,其一上书:难忘淑德,永记慈恩。横批,遗爱千秋;旁边垂立的祭幛写着,母亲大人李素英千古,儿媳李佳念敬挽。
第二幅挽联是:夫妻恩,今世未全来世续;儿女情,两人共度一人完。祭幛上面写道,沉痛悼念亡夫慕启明,妻子李佳念泣挽。
这李素英正是慕远的妻子名讳,而慕启明就是两人的孩子……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啊!”
慕远一时间接受不来这样的事实,其中原因自然是,悲痛妻、子竟然这么早就亡故了,其二是满脸的不信。
早前学习占卜之术时,他曾经一时兴起,拿着妻子和儿子的生辰八字进行过一番测算,得到的结果虽然模糊不清,但是两人都不应该是短命之相啊。
妻子李素英今年才不过四十出头,儿子更是年轻,仅仅只有22岁罢了,为什么会早早的亡故了?
带着这样的疑惑,怀着万分悲痛之情,慕远鬼使神差的走上奠堂,旁人瞧他这身打扮,一时间竟是无人阻拦,投向他的目光除了好奇之外,竟是没有任何疑惑或者是意外。
此时李佳念浑身披麻戴孝的跪在两具棺木旁边,见到前门进来一位道士扮相的中年大叔,满脸的络腮胡子,透着一股子放荡不羁的气度,但是发髻服装都给人一种干净爽利的感觉。
李佳念原本正准备待来人行礼后,跪拜还礼呢,谁知道,这个道人竟然完全不按常理来,径直的就来到了两具棺木旁边,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抓着棺材板就要掀开!
李佳念惊愕之中,迅速反应过来,气愤的喝道:“你干什么!?”
灵堂周围众亲友们,也纷纷反应过来。这还了得!这是来砸场子的啊!一个个义愤填膺的冲上前来,拉起慕远就要开打。
离得近了,李佳念此时才真正的看清了慕远的样貌,只见他双目含泪,一副悲痛到难以置信的表情,观其面相,除去络腮胡子外竟然和自己丈夫慕启明有着七八分相似,李佳念心里一突,想到了一件事。
“快住手!”不管是不是,先阻止众人举起的拳脚再说。
一众亲朋们,听到李佳念的喊声后,立刻收了动作,那个干脆利落劲儿,就好像训练了千百回一般。
众人放开了慕远,纷纷后退到原来的位置上,好奇的观望起来。
李佳念试探的问道:“您……是不是启明的父亲?”
而慕远仿佛没有听到一样,依旧是魂不守舍的想要继续掀棺材板儿。
“……”
李佳念咬着下唇,眉头微蹙,上前一步,拦在了慕远面前继续问道:“您是启明的父亲吗?”
此时慕远才好似回过神来一般,呆呆的看着李佳念:“素英和小明是怎么没的啊?不应该呀!我给她母子俩都批过命的,不是早夭之相啊……”
虽然慕远答非所问,但是李佳念还是直接就确定了他的身份。
先前慕远在城里过得风光霁月之时,也曾找过李素英母子二人,,李素英其实还是想要让慕远找到自己的,只不过,那个时候的丈夫对于父亲这么多年不闻不问很是在意。
所以强硬的要求母亲,不得回应慕远。那个时候李佳念就已经跟着李素英母子俩很多年了。
其实李佳念可以说是李素英的远方表亲,不过已经是出了三代以外的亲缘关系了,李素英娘家这里早年间,因为那场运动落得个无后的凄惨下场。
李素英离开慕远回来之后,就跟着儿子一起照料两位老人,起初慕启明曾经想要改随母姓,但是李素英还没表态呢,一直十分溺爱慕启明的二老第一个就不同意了。
其实算起来,李家早年间也是受过慕家恩惠的,所以二老无论如何也不愿意看着慕家跟自己家里一样绝了后,所以死活不同意慕启明的要求,哪怕这孩子撒泼打滚。
后来,李家一支远房,因为家中出现了变故,只留下了一个女孩,被二老带了回来,这就是李佳念,在二老的常年理念灌输下,即使生在新时代里,这个李佳念也认定了是慕启明的童养媳的身份。
对于慕启明来说,二老在世之时,他没有置喙这个童养媳的身份,二老过世之后,他也依照他们的遗嘱,跟李佳念成了亲。
于是一家人就这么过来了,所以对于慕远的事情,李佳念还是很清楚的。
夜半三更,李佳念做好了汤饭,端到了灵堂之前,恭敬地递给了慕远:“爸,您吃点饭菜吧,要不然我怕您这身子骨承受不住啊。”
慕远神情呆滞,暮气沉沉的模样让人看了完全不信这是个只有四十多岁的中年人。
在得知妻儿死因的那一刻,他仿佛被抽空了灵魂,以往一直自诩高人的慕远,此时方才明白,原来传统的家庭观念一直都深深地牵绊着他的心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