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丽莎白点了点头：“但你放心，我不会对你出手的。”
她的目光坦然而无畏，就像她的站姿一样，挺拔如同山顶的雪松。
“如果你真的是这个计划的始作俑者，那么我会等你的罪行昭告天下以后，让你得到应有的惩罚。”
“但如果你也只是被卷进这个事件的无辜受害者，那我也会连同你的公道一起讨回。”
说完这句话，她不再停留，朝王宫外走去。
露西沉默地看着她离开，长长地叹了口气，用只有自己一个人听得见的声音说：“……可我们从来都别无选择。”
大概是她看着伊丽莎白的时间有些过长了，侍女轻声催促道：“露西小姐，您怎么了？”
露西这才回过神来，她低下头：“没什么，我们去见王子吧。”
她心里其实有些忐忑，别人看不出来，但她却能明明白白知道，那位王子其实并没有传闻中那么迷恋她。
一开始只是为了惹伊丽莎白小姐生气，而之后也更是出于担心她会受到报复，比起爱情，这更像是某种同情和慈悲。
那位神灵并没有告诉她太多消息，但她很聪明，她敏锐地感觉到，也许在这座王都之中，已经有人知道了她是那位神明的信徒。
但她依然无法知道他人是敌是友，包括这位王子。她仿佛被悬于一片绝境的悬崖之上，那位神明给他的鹿是一条细细的钢索，一旦行差踏错，脚下就是万丈深渊。
她没有别的出路，只能往前走。
王子就在会客厅里等她，泡上了温暖的红茶，屋子里烧着暖暖的炉火，似乎是担心他看到火会勾起什么不好的回忆，还特地用屏风遮了起来。
这样温暖又寂静的夜晚里，就连那位王子都显得温暖而可靠起来。
他没有多问什么，没有逼问她到底看到了什么，甚至尽量避免提起那场大火，只是担心她有没有受到惊吓。
露西多希望自己此刻能像那些天真的小姑娘一样，把这当成单纯的王子的宠爱，但她能明白这并不是什么好事。
——他起了疑心。
他也许是知道了自己的身份，也许是看出了什么端倪，总之他不相信她会说出实话，所以觉得他的话没有任何参考的必要。
这场会面，也许都只是让她和伊丽莎白见面之后必要的敷衍而已。
露西垂下眼，假装什么都没有察觉的样子。
等她回到自己的房间，熄灭了灯火，一切重回黑暗，她用柔软的被子盖住头，这才仿佛卸下了心防一般颤抖起来。
如果有人看见，也许会以为她在害怕得哭泣，但实际上她只是在发抖。
乔纳德一家都死了！
虽然她不止一次在心中诅咒过，希望那个刻薄尖酸又小气的夫人，那个贪得无厌又愚蠢的老爷，那个总是用下流的目光打量着自己的少爷通通去死……
那他们真的都死了！
那一场大火没人能逃出来，甚至她逃跑的时候都没有听到其他的声响，就宛如他们从一开始就是死的一样。
她发现自己的牙齿抑制不住地发出咔咔的声响，但脸上却依然没有任何表情。
只要祂想，那位神灵可以轻而易举的杀死任何人，包括这个国家的国王。
但祂偏偏不那么做。祂要制造混乱，祂要设计诡计，祂要所有人按照剧本，像个傻子一样被他愚弄！他终于明白这个恶劣的神明并不是有什么想要的东西，祂只是想要找点乐子而已。
她想要活下去。
露西紧紧地闭上眼睛，她一定要活下去。
今夜，不眠的人注定不会只有她一个。
卡文迪许府邸，公爵从王宫回来的时候，天空已经微微露出亮光，漫长的夜晚就要过去了。
管家询问他要不要再回去休息一会儿，他疲惫的挥手：“去书房。”
“在那之前，您至少应该先吃点东西。”伊丽莎白来到他面前，她还穿着出现在皇宫里的那身装扮，看样子也是一夜未眠。
卡文迪许公爵无奈地露出笑意：“好吧好吧，毕竟我也已经不年轻了，是得多注意身体。”
他慈爱的目光紧紧落在伊丽莎白身上，看着看着忍不住露出了悲伤的神色，她越来越像她的母亲，那位早已经过世的卡文迪许夫人了。
“喝点热汤。”伊丽莎白把准备好的食物端到他面前，香味和热气伴随着袅袅烟雾弥漫开来，让满腹心事的卡文迪许公爵也产生出一点食欲。
这位在外一脸严肃的公爵大人，毫不吝啬自己的夸赞：“真懂事，伊丽莎白真是个好孩子！”
在场的诸位都习惯了公爵在小姐面前，这幅笨蛋父亲的模样，谁也没有露出任何奇怪的神色。
卡文迪许伯爵把一碗汤喝得干干净净，向伊丽莎白亮出碗底以后，才得以被放去书房。
他脸带温和的笑意站起来，用温柔却坚定的声音说：“别担心，伊丽莎白，外面的事我会处理的，这几天你先不要出门。”
“别担心孩子，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会保护你的。”
伊丽莎白抬起头：“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父亲，我也会帮忙调查的。”
卡文迪许公爵露出无奈的苦笑：“好吧，但你要记得千万不要勉强。”
伊丽莎白应下。
卡文迪许公爵走进书房，他坐在自己的书桌，却什么都没有做，只是双手合十地安静等待着。
身侧的窗台照进镜暖融融的阳光，随着时间的推移太阳也缓缓偏移，最终沉入地平线的另一边，天色暗了下来。
疲惫了一整天的卡文迪许公爵，似乎终无抵挡不住席卷而来的困意，缓慢而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轰的一声，火舌瞬间包裹了他的书房，房间外突然响起了无数的尖叫和脚步声，他茫然无措地站起身来，又再一次被危险的火舌逼退。
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
卡文迪许公爵忍不住大喊起来：“伊丽莎白！伊丽莎白你在哪儿？”
是那位神灵，他为了报复自己的愚蠢，降下了和乔纳德家一模一样的大火！
他踉踉跄跄的冲了出去，不顾一切的呼喊着自己女儿的名字。
不会出事的，伊丽莎白是火系的法师，这种火焰没办法伤害她的，她不会出事的。
卡文迪许公爵不断在内心里安慰自己，但在见到她之前，他实在没法安下心来。
终于，他找到了伊丽莎白的身影。
燃烧着轰然倒塌的木柱下面，露出了半块用金线绣着不死鸟的红色裙摆，尸体焦黑的手腕上，还戴着那串伊丽莎白最喜欢的红宝石手链。
卡文迪许公爵只觉得脑袋中轰的一声，所有的思绪都轰然远去，他麻木而茫然地双膝跪地，不敢置信地开口：“伊丽莎白？”
第66章 反转
头顶一声轰然巨响, 卡文迪许公爵茫然地抬起头，巨大的水晶吊灯轰然倒下，他一动不动, 一点没有要逃离的念头。
眼前一黑, 预料中的剧痛却没有到来。
卡文迪许公爵猛地直起身体，混乱的思绪整理了几个呼吸，才反应过来自己是做了个足够真实的噩梦。
他擦了擦额头的冷汗, 庆幸和后怕同时涌上心头, 他明白自己不能再等下去了。
他起身推开身后的书柜, 露出里面一米见方的暗藏空间，里面摆着几份文件，一些宝石、黄金，还有一尊小小的漆黑神像。
卡文迪许公爵面色凝重地取出这座神像, 在它面前点燃特制的名贵香料，袅袅的烟雾似乎有安抚人心的作用，他总算稍微镇定了一点。
他不敢多看那座神像, 漆黑的神像没有面目，不知名的神姿态随意地翘腿坐着，但明明没有面目，卡文迪许公爵却似乎总是能从对面脸上, 察觉到一丝似有似无的嘲弄。
他闭上眼睛虔诚地祈祷, 平日里他从不敢提及“欺诈”、“骗子”这种称谓，就连在脑中想到都只尊称为“那位神灵”，就是因为祂曾经说过，只要呼唤祂, 祂就能听到。
然而卡文迪许公爵虔诚地祈祷之后睁开眼, 却发现眼前依然是空荡荡的。
他心急如焚地满房间找了一圈, 期盼着那个神出鬼没的神灵突然从某个角落里站出来，但祂没有出现。
卡文迪许公爵几乎支撑不住自己身体的重量，他颓然撑着眼前的桌子，脑中一片混沌，思绪朝着越来越差的结局一去不复返。
祂已经抛弃他们了？
是的，神一向是没有耐心的。
他不该考虑这么多，不该犹犹豫豫浪费这么多时间……
只要伊丽莎白能活着，无论成为谁的眷者又有什么关系！如今的王室冯氏不也把自己的信仰藏得严严实实，号称自由民主的王室吗！
他不能放弃，他得想办法，他要让伊丽莎白活下去……
对了，那个丫头，露西·乔纳德！去找她，她一定有办法见到那位神灵！
卡文迪许公爵强打精神站起来，他整理了下自己的衣装，沉声对着门外喊道：“管家！准备马车，我要去……”
房门被迅速打开，一道谄媚的声音响起：“来啦，尊贵的公爵大人！”
等到卡文迪许公爵看到来人的脸，差点腿一软直接跪下去，他哆哆嗦嗦地看着那张俊美而毫无特色的脸笑眯眯地走进来，还随手关上了门。
脑袋里不由自主地想象起了家中的情况，管家呢？仆人呢？难道都死了吗？
但凡还有一个喘气的，怎么可能让祂大摇大摆地假装管家进来！
即使心里念头飞转，卡文迪许公爵脸上还是十分恭敬地请欺诈神落座：“大人，您又在跟我开玩笑了，我怎么敢在您面前自称尊贵。”
“哈哈，因为我最喜欢开玩笑了嘛。”欺诈神一脸和气地笑起来，然而经过了这些事，卡文迪许公爵可不敢把他脸上的和善当真。
“我还以为你不打算和我合作了呢，现在又改变主意啦？”欺诈神笑眯眯地看他，“你呀，还真是完美体现了人类的劣根性，身居高位的时间久了，就忘了面对神灵该怎么表现了。”
卡文迪许公爵咬着牙跪了下去：“我已经知道错了，大人，请再给我们一次机会吧！我马上去找伊丽莎白，让她准备接受神赐，成为您的眷属。”
“哦——”欺诈神拉长了语调，显得不是那么感兴趣，祂意味深长地说，“她是个正直的孩子，不会愿意背负欺诈神眷属的名头吧？”
“她会愿意的。”卡文迪许公爵虔诚地低下头，“我会让她愿意的。”
欺诈神哈哈笑起来：“好啦，我也不是那么坏心眼的家伙。既然你知道错了，那明天我就让人把误会解开吧。”
这下卡文迪许公爵更加错愕了，他难得失态地呆愣了半晌，才找回自己声音般开口：“明、明天就？”
欺诈神好奇地歪了歪头，似乎还有点不解：“怎么了，你还想伊丽莎白被多骂几天吗？”
“不不不！”卡文迪许迅速低下头，“明天就很好！我诚恳地感谢您的仁慈和慷慨！”
欺诈神似乎很少被人用“仁慈”和“慷慨”形容，忍不住憋笑起来：“别这么夸我了，我都不好意思使坏心眼了。”
“你一定很好奇，我这样的家伙怎么会在还没见到好处之前，提前帮你的忙。”
“不！我怎么会这么想您呢！”卡文迪许公爵矢口否认，“您是率性而慷慨的神灵，那些与虚名有关的污蔑，都是愚蠢的不明所以的凡人的妄想！”
如果不是知道自己是什么德行，欺诈神都要被他说服，觉得自己是个绝世大好神了。
“人类可真是奇妙。”他不无惊叹地看着眼前的卡文迪许公爵，随后又笑起来，“但我真的没安什么好心哦。”
他也不管自己的话给对方造成了多大的心理伤害，只是笑着说：“你的女儿，伊丽莎白小姐是个相当正直的人啊，我对你能不能说服她，实在是不太看好。”
“不过就算你没有说服她，也没有关系的。”
卡文迪许公爵惊疑不定地看着祂，似乎还是无法跟上这位过于率性的神灵的思路。
“明天我就会把事情处理好，如果你接受了我的馈赠，却没有做成你答应好的事情，那就是欺骗了神灵。”欺诈神十分高兴地拍了拍手，“我已经好久没有对付过敢欺骗我的凡人了！”
“神太久没有回到地面了，好多凡人都忘了，我们高高在上，我们不容亵渎和欺骗，我们捏死凡人就像捏死蚂蚁。”
他脸上带着孩童般天真的笑意，似乎是真的打心眼里觉得高兴，而卡文迪许公爵整颗心都像坠入了冰窖，他忽然意识到——他从一开始就没有选择。
从他引起了这位任性妄为的神灵的兴趣开始，从祂出现在他面前开始，从他接受了交易开始，他早就没有自主选择何时离开的权力了。
欺诈神站了起来，不带任何慈悲地拍了拍他的头，这个亲昵的动作在卡文迪许公爵眼里宛如死神宣判，他差点直接落下泪来。
欺诈神愉悦地开口：“没关系，就算你没有说服成功，也可以尽力把自己的最后一幕戏做得热闹一点，我会很高兴的。”
卡文迪许公爵用干涩得像是喉咙里挤出来的声音问：“您打算怎么做？我该怎么做……”
“你什么都不用做。”欺诈神笑容满面地扫他一眼，“你只要等着好戏开场就可以了。”
“你知道，故事最精彩的部分是哪里吗？”
卡文迪许公爵麻木地摇了摇头。
“当然是反转了！”欺诈神眼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芒，“只要是故事就可以反转，一想到众人惊愕的、意想不到的表情，我就觉得非常高兴！”
“虽然让人一直被骗也很不错，但果然还是人发现自己被骗的时候，那一瞬间的表情最有意思了吧？”
祂弯下腰，语重心长地开口：“你可要好好让我高兴呀。”
祂说完，再次消失在了这间房间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