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丽莎白沉默下来，她明白，父亲应该已经猜到了自己想要说什么——她认为阿尔弗雷德应该不是这件事的始作俑者。
但对在场的贵族而言，这或许反而是最不重要的东西了。
伊丽莎白内心有些烦躁，但面上根本看不出分毫，她走向自己的马车。就在这时，她听见有人在喊她。
“伊丽莎白小姐，请稍等一下！请稍等一下！”
身边的女仆立刻上前去拦，伊丽莎白回过头——是繁星商会家的长子，那个暂时还没有爵位的斯派克·斯坦。
她在脑海中搜索一遍，确认自己和这位斯派克少爷没有任何交集，但她还是示意女仆让他过来，简洁地询问：“什么事？”
斯派克少爷说话有些结结巴巴的，但看样子又十分着急，伊丽莎白甚至以为他会咬到舌头。
他咽了咽口水，才终于冷静下来：“有人让我给你传话——不要答应祂，快逃。”
伊丽莎白瞳孔猛地一缩，下意识做出了防备的姿态，如果此刻斯派克有任何异动，她可能已经一个火球拍到了他的脸上。
伊丽莎白谨慎地问：“谁让你说的？”
“我、我不知道，我在走廊里的时候，有个黑影告诉我的。”斯派克有些心虚地开口，但他说话一直有些结巴，伊丽莎白反而没看出什么异常。
这也是露西交待他的，如果这个时候说了露西的名字，伊丽莎白或许反而会起疑心。
伊丽莎白拧起眉头，仔细询问了几遍，再也问不出什么有效消息以后，这才向斯派克道谢，坐上了自己的马车。
女仆有些犹豫：“小姐，我们还回去吗？”
伊丽莎白看了她一眼：“不回去的话，去哪？”
女仆没有说话，她低下了头。
“回去吧。”伊丽莎白闭上了眼睛休息，“那里是我的家。”
马车轮滚动向前，朝着卡文迪许府邸前进，如同命运的车轮缓缓转动，一切都驶向既定的结局。
然而有人正看着这一切。
斯派克抓住那个匆匆赶回来的仆人问：“怎么样？他们还是回府邸了吗？”
仆人猛地点头，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是、是的，还是朝卡文迪许宅邸的方向去了。这大半夜的，他们也不可能去别的地方啊，少爷？”
斯派克焦急地咬了咬牙，不行，她不能回去！这是露西小姐交待给他的事情，他不能就这么搞砸！
他略一思考：“去霍华德府邸。”
仆人苦了脸：“少爷，这大半夜的，不合适吧！”
“别管什么合不合适的了！快走！”
马车哒哒哒朝着霍华德府邸出发。
……
卡文迪许府邸，卡文迪许公爵的书房里，灯火还没有熄灭。
卡文迪许公爵常坐的那个位置被欺诈神占据了，他和伊丽莎白面前还有一张座椅，但谁都没有坐下去。
欺诈神笑容满面：“别那么拘谨呀，坐下吧。”
两个人都没有动。
欺诈神换了另一个问题：“伊丽莎白准备好成为我的眷者了吗？”
伊丽莎白开口：“我认为……”
卡文迪许公爵看着她长大，看她一张嘴就知道她要说什么，霎时眼皮一跳，抢先一步开口：“咳！神灵大人，您曾经说过要帮忙摆平伊丽莎白的麻烦，但现在也并没有……”
“不对不对。”欺诈神摇头晃脑地摆摆手，“我只答应会帮你把事情处理好，现在还不够好吗？她和王子彻彻底底地站到了对立面，那份婚约已经变成了空谈，你的愿望实现了，你的宝贝女儿不会嫁给那个废物了。”
“而且现在已经没人关心她到底有没有纵火了，王子、伊丽莎白二选一，这已经不是一件纵火案了，这是政治斗争。”
“我做的这么好，你不会还打算找茬吧？”
他的语气一点也没有威胁的意思，但卡文迪许公爵已经出了一身冷汗，他赶紧摇头：“不、不……我非常感激您做的一切。”
“父亲？”伊丽莎白似乎从来见过父亲露出这样的神色，她有些意外，也有些不安。
“啊，你还不知道吧。”欺诈神笑起来，“你的父亲和我做了一些交易，所以你以后得跟着我，你的火系天赋很不错，成为我的眷属以后也能排上一点用场。”
伊丽莎白拧起眉头：“什么交易？”
父亲只告诉她，欺诈神要让她成为眷属，可没提起自己和他做过什么交易。
“不对。”欺诈神摆了摆手，“现在还不是你提问的时候。”
“是我提问的时候，让我来问问你，伊丽莎白·卡文迪许，你愿意成为我的眷属吗？”
现场安静得落针可闻，伊丽莎白缓缓抬起头：“我不愿意，欺诈神冕下。”
卡文迪许公爵闭上了眼睛，深深地呼出了一口气。
欺诈神缓缓牵起嘴角，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
第73章 交易
所有人都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里, 欺诈神突然笑了一声。
他像是听到了一个绝妙的笑话，笑得前仰后合，丝毫不顾及优雅地把腿翘到了桌子上, 可惜的是, 全场只有一个人察觉到了这句话里隐秘的笑点。
没有人敢贸然提问祂为什么发笑，他自己停了下来，无聊地叹了口气：“这可真是没创意的答案, 就和我想象中一模一样。”
“毕竟你是那个伊丽莎白嘛, 拥有高贵品格的, 整个阿尔希亚王都最尊贵的少女，你正直、高洁的灵魂不会像狡诈的神灵低头，哪怕会为此付出生命的代价。”
“一般人类应该也挺喜欢这种故事的吧？”
祂口中说着伊丽莎白在无数宴会听过千百遍的恭维体面话，就连语气都模仿得分毫不差, 但祂眼中闪动着嘲弄，这让伊丽莎白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即将要发生。
伊丽莎白眉头紧锁，背在身后的手时刻准备着应对攻击, 她想得相当简单——拼死拦下欺诈神的攻击，至少保护住父亲。这里是王都，她只要能拖延一会儿，法师塔的同僚和各个教会的法师都会赶来支援的。
至于她, 她毕竟惹怒了神灵, 就算死在这里……也只能是应得的惩罚。
不过如果能活，当然还是想活的。
伊丽莎白抬起头，眼里带着毫不掩饰地战意。
欺诈神似乎觉得她很有意思，暂时还不想动手, 祂半撑着下巴问：“我们来做个游戏吧, 你猜猜我一共准备了多少个骗局。”
伊丽莎白略一思索, 她开口：“你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替我洗清嫌疑，你喜欢看见王都的贵族看不清真相，被骗得团团转的样子。”
“嗯……”欺诈神为难地拧了拧眉头，“这个答案我可没法给你满分啊，虽然我是觉得挺有意思的。”
“我还撒了一个更明显的谎——我根本就不想要你当我的眷属。”
“就算你刚刚答应了，我也会告诉你，恭喜你被骗了！我才不会把力量分给人类！”
“你……”伊丽莎白眼中闪过一丝怒火，不断在心中提醒自己这是神灵，才没有说出什么狂妄的冒犯神灵的话来。
然而这位神似乎也完全不懂得什么叫见好就收，祂振振有辞地解说：“我只是喜欢看人类违背自己的信念忍辱做出选择，然后发现一切只是白用功时候的错愕表情，太精彩啦！”
伊丽莎白咬着牙，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您这样的神灵，是得不到人类的敬仰的！”
“伊丽莎白！”卡文迪许公爵脸色煞白地呵斥，生怕女儿的话惹怒了这位喜怒无常的神灵。
“那也没关系，反正我也不打算当国王。”欺诈神半点不在意地摆了摆手，祂眼中闪动着光芒，“说起来，神界本来就从没有国王和王国这种概念，哪怕我们到了人界，凭什么要我们乖乖遵从人类的规矩生活？”
“混乱、无序、随心所欲……这才是神灵，谁更强大，谁就能说话，这才是神灵的规矩。”
“听起来很不可思议吧？没关系，你们很快就会习惯了，我会把这片大陆变成我喜欢的、让我感到舒适又安心的地方。”
伊丽莎白忍不住握住了拳头，她抿着唇看向自己的父亲：“您到底……为什么会和这种人产生联系？”
“是这种神。”欺诈神似乎根本不介意她的无礼，笑眯眯地提醒她，“你的父亲和我做了交易哦，甚至还没有付清代价。”
“这份代价多半得由你来付啦，所以我也可以大发慈悲地告诉你，我们做了什么样的交易，你想听哪个？之前的交易还是最近的交易？”
“不！等等，这和她无关，别告诉……”卡文迪许公爵的话说到一半，突然被人扼住了咽喉，半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发出“咔咔”的气声。
“父亲！”
伊丽莎白扑到他的身边，然而她什么也做不了，卡文迪许公爵的脖颈周围被勒出了深色的痕迹，但他们什么都摸不到。
欺诈神脸上的笑容更加深邃：“嘘，别说话，你只是个和神交易了之后还付不出代价的蠢货，现在没你开口的份。”
“好啦，伊丽莎白，该你选择了，你要听之前的还是最近的交易内容？”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扼住卡文迪许公爵脖子的手总算松了劲，然而卡文迪许公爵此刻再也不敢随意开口了，甚至恨不得把咳嗽声也通通吞进肚子里。
伊丽莎白深吸一口气开口：“之前的。”
她做出了选择，她不知道祂为什么一副心血来潮模样地和他们闲聊，她只知道刚刚欺诈神显露的实力让她无从反击，她根本不知道是什么东西袭击了父亲！
她只能按照祂的意思乖乖回答。
欺诈神满意地点点头：“好吧，那就让你先听听最近的交易。”
伊丽莎白：“……”
她在内心劝解自己，和祂的其他行为相比，任性妄为自说自话已经是个无足轻重的缺点了。
欺诈神兴致勃勃地开口：“你还不知道吧？你父亲找到我，是因为他想要解除你和那个废物王子的婚约，为此他愿意付出最珍贵的东西。”
“多么感人的父爱啊。”欺诈神语气夸张地感叹了一句，“你想，他为了自己的女儿都愿意和恶名在外的神灵做交易，那他最珍贵的东西就是他的女儿没错嘛！”
“所以就算我一点都不想要个眷者，也不得不考虑把你带走。”
卡文迪许公爵瞬间脸色煞白，他颤抖着唇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他什么都说不出来。
“父亲想要王子和我解除婚约的话，只要去找国王提出……”伊丽莎白下意识想要为自己的父亲辩驳，欺诈神摇了摇头。
“那样会被人说闲话的嘛。”欺诈神摊开手，“因为你们人类就是这么卑劣的生物，即使知道那个王子是个远近驰名的废物，他们也要看着你老老实实往里跳，不然你就是背信弃义的坏女人哦。”
“你父亲怎么舍得让你这么被骂呢，所以只能搞点手段啦，你不知道吧？那个露西也是我的信徒哦。”
伊丽莎白终于变了脸色，她似乎有些不可置信：“那、那场火灾也是她自导自演？她烧死了自己的家人……”
“不不不！没有那么残忍啦，这么粗暴的自相残杀不符合我的美学。”欺诈神摆了摆手，“更何况那也不是她的家人，她是阿萨家族的女儿，是我最好用的棋子，只是暂时在乔纳德家寄放一段时间。”
“不过，这整——件事，确实都是我策划的戏剧，但是说到底，最开始的雇主是你的父亲，所以要找始作俑者的话，是他哦。”欺诈神露出幸灾乐祸的表情，“如果那个风神眷者够聪明的话，说不定真的能抓到他呢。”
卡文迪许公爵很想反驳，他根本没要求祂杀人，但他想到刚刚被扼住的咽喉，只能脸色扭曲地把话忍了下去。
——但比起欺诈神的嘲讽，他更不能面对伊丽莎白愕然的眼神。
他把她教得太好了，她正直又强大，拥有坚定的信念和高洁的灵魂，她不会认同这种上不了台面的手段。
所以这种肮脏的事情只能他去做，也绝不能让伊丽莎白知道。
卡文迪许公爵闭上了眼睛，不想面对女儿的视线。
可欺诈神不会让他如意，祂笑嘻嘻地开口，一句话一句话撕开他试图掩藏的肮脏内里：“不想让你的女儿知道自己的父亲是个怎样卑劣的混蛋吗？可你本来就是这样的人嘛。”
他伸手指着卡文迪许公爵，笑嘻嘻地看向伊丽莎白，“他早就知道露西是我的人了，也早就知道那场大火和王子一点关系都没有，但今天在宴会厅里，他还是毫不犹豫地试图污蔑王子，让他没资格再当你的未婚夫，最好还能顺便把他从王位竞争者的位子上拉下来。”
伊丽莎白目光晃动，她低声喊了一句：“父亲。”
卡文迪许公爵没有回答，他把目光偏到一边。
伊丽莎白知道这个动作的含义——他承认了。
欺诈神畅快地大笑起来。
伊丽莎白忍住心里不断蔓延的悲哀和愤怒，她努力平静地开口，她问：“那还有一个交易呢？以前的交易是什么？”
欺诈神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祂看了眼卡文迪许公爵：“以前的啊——”
“不！”卡文迪许公爵颤抖起来，他满眼绝望地拉住欺诈神的衣摆，似乎即使被扭断脖子也无所畏惧地哀求，“求求您，不要告诉她，不要告诉她！”
欺诈神抬了抬腿，他的手无力地脱落，祂目光看向墙面上那张画，赞赏道：“真漂亮啊，卡文迪许夫人，可惜年纪轻轻就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