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把我当成自己敬仰的神明就好了，这样好歹会心里好受点，也不会像现在这么害怕。”他幽幽地叹了口气，露出了一个智慧神绝不会露出的邪佞笑容，“你是智慧神的眷者吧，这么聪明也想不到我是谁吗？”
他有猜测。
能够把智慧神困在这里的必定也是神明，而敢变成智慧神模样的……只有那位擅长让信众变化模样的欺诈神。
说起来，在王都内，欺诈神和芙蕾他们作对的时候，智慧神就一直没有参与。而欺诈神计划失败之后被风神重伤，从那时起智慧神也显得也有些虚弱，还急着要离开王都……
一切都对上了。
纽因心下一片冰冷，他现在想的只有如何把消息传递出去，他微微侧头看向自己身后，被束缚的真正智慧神。
“真没意思。”欺诈神叹了口气，“你这种家伙既不会求饶，又很聪明，我最不喜欢杀这种家伙了。”
纽因猛地转身撤下智慧神眼前的黑布，大声呼喊：“利亚姆大人！”
欺诈神冷笑一声，他刚刚抬手，一股难以抵御的困意袭来，下一瞬间，一柄长矛贯穿了他的心脏。
他艰难地扭过头，从喉咙里咳出血水，不可置信地咬牙喊出：“朵薇拉——你！”
睡神笑嘻嘻地往后退了一步：“没想到吧，哥哥。”
“你这个……”
他踉跄着往前一步，却发现插在胸口的长矛怎么也拔不出来，伤口也没有一点要愈合的痕迹。
他这才发现深处的阴影里还站着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他缓步从阴影里走出，伸手握住了那柄矛，有些不悦地皱了皱眉头：“就为了这个家伙，利亚姆还要叫我一起来，他也太过谨慎了。”
“战争之神门罗，你怎么会在这里！”欺诈神的表情惊疑不定。
战争之神嗤笑了一声：“只有胜者才能从我嘴里得到想要的情报，你输了，只能面对战败的代价。”
他一手提着欺诈神的头颅，拖行着他走到智慧神的面前，挥动长矛攻击锁链，金铁撞击声铿锵作响，然而无论是长矛还是锁链都没有损伤。
“啊，那个是妈妈的锁链吧，怪不得能束缚住神啊。”朵薇拉在战争之神身后探头探脑，“真偏心啊，妈妈每次都让我们给你收拾烂摊子，还把神器都给你用了。”
“朵薇拉！”欺诈神似乎预料到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他惊恐地挣扎起来，愤怒地嘶吼，“你也知道母亲偏心我，等她知道你做了什么 ……”
“应该会很生气吧。”朵薇拉在他面前蹲下，她伸出手握住了漆黑的锁链，同样是黑夜女神的子嗣，锁链没有伤害她，她只轻轻伸手一握，它就如同活物一般从智慧神身上抽出。
欺诈神被战争之神控制住，根本挣脱不了，他面露恐惧：“你既然知道……”
“但我有不会杀了你。”朵薇拉对着他比划了一下锁链，“所以妈妈也不会杀了我的。而且……”
“不是你一直教我的吗，哥哥。故事最精彩的地方就是反转，你觉得这个反转怎么样？有没有让你惊掉下巴？”
挣脱了束缚的智慧神终于悠悠睁开了双眼，他刚刚从漫长的沉眠中苏醒，缓缓活动了下肩骨，扫视了一圈，最终目光落在了欺诈神身上。
他终于露出笑脸，深沉的眼底却不见笑意：“我之前就跟你说过，芬克，挑我下手不是个好选择，你看，你现在就要后悔了。”
“你究竟是怎么……”欺诈神还没来得及说完，朵薇拉手里的锁链就贯穿了他的血肉，把他吊起在了神像之前。
在意识被封印之前，他隐隐约约听见智慧神笑着说：“我怎么会直接告诉你答案呢。”
“如果你够聪明的话，也许能像我一样脱困。”
很快，欺诈神就彻底失去了意识，神庙之内再次恢复了安静。
纽因额头划过一道冷汗，才短短几个呼吸之间，猎人和猎物已经互换了位置。然而即便他真正信仰的神明已经脱困，但站在这三位神明之间，他也没法安心下来。
为什么战争之神会在这里？他不是在西方的小国之间征战吗？睡神又为什么会和智慧神合作？欺诈神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掉包了智慧神的？
他脑海中念头纷杂，根本没有其他余裕来做出表情。
“呼，世界终于清静了。”朵薇拉伸了个懒腰，“我已经忍很久这个总爱给人添麻烦的家伙了。”
“似乎比我想象中简单很多。”战争之神看了利亚姆一眼，“不要忘记你答应的代价。”
智慧神点点头：“当然，我们出去吧。”
他的目光终于落到了纽因身上，纽因不由自主地捏住了拳头，他低下头：“智慧神冕下。”
智慧神打量着他，似乎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令人窒息的沉默之后，他扭过头：“你也一起出来吧。”
纽因硬着头皮坠在三位神灵身后，跟着他们一起跨过阵法，离开了那座隐藏在虚空中的智慧神庙。
智慧神看起来还有些虚弱，他抬起眼：“那么，按照约定，这块领土我就交给你了。”
战争之神爽朗地笑起来：“好！你也别忘了，等你坐上阿尔希亚的王位，要给我的可不止是这些。”
“虽然我也更希望你忘记，毕竟比起平白得到的城池，我更喜欢自己亲手得到的。”
“我当然不会忘。”智慧神面色平静，似乎对他略带威胁的话语无动于衷。
战争之神往前一步消失在了原地。
“该回王都了吧？”朵薇拉打了个哈欠，“去通知国王，可怜的智慧神教徒们一心为国，但很可惜全部死在了战争之神军队的铁蹄之下，只有圣子利亚姆和他的小可怜纽因活着回去了……”
纽因神色震动：“智慧神冕下，您要……”
智慧神侧头看他：“你可以选择跟我走，也可以选择留下来。”
明明他们站在同一块土地上，但纽因还是高觉到了神明漠然的高高在上。
他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滋味，艰难地垂下了头：“我、我不能丢下他们……”
智慧神教的那些教众看着他长大，宛如他的亲人，就算智慧神冕下已经把这座城池交给了战争之神，至少把人带走……
“那你就去吧。”从始至终，智慧神的脸色都没有什么变化，似乎无论他做出什么选择，都不会让他太过吃惊。
纽因的心沉了下去，没有再多说什么，他沉默地转身离开。
“真狠心啊，他会死在这里的，你知道门罗不会手软。”朵薇拉似笑非笑地看向智慧神，“他不是还努力来救你了吗？”
“如果没有你们在，他救不了我。”智慧神转身迈开脚步。
“而且，对于连自己信仰的神被人顶替都没发现的眷属，也没有必要再留下了。”
“嗯，这倒也是。”朵薇拉也跟上了他，“不过他毕竟是你的眷属，死了的话你也会受点影响的吧？”
“无所谓。”智慧神眼也不抬，“我现在的状态本来就算不上好，而且我也从来不是依靠力量的。”
“毕竟你本来很弱嘛。”朵薇拉笑眯眯的，似乎根本不觉得自己说的话有多过分。
“圣子利亚姆，哼。”智慧神冷笑一声，“欺诈神故意这么做，让凡人也能够念诵我的名，以此当做对我的羞辱，却正好让我可以顺理成章地得到王位，我可真得好好谢谢他。”
“总有一天我会让人们以为芬克是恶魔的名字。”
“报复心可真强。”朵薇拉笑起来，“别忘了，王都还有个麻烦的家伙在呢。”
第90章 聪明
深夜, 假寐中的魔王猛地睁开眼睛。
他看了一眼芙蕾房间的方向，然后毫不犹豫地扭头消失在了黑夜里。
他现身的地方是一间还算华丽的建筑，只不过摆设有些空荡, 看样子像是已经被洗劫一空了。一群脸上脏兮兮的小萝卜头挤在一起, 手里举着一根烧了一半的羽毛，看到他出现，嘴巴纷纷张成了傻兮兮的半圆形。
“真的来了！”
“纽因大人没有骗我们！”
“是神灵冕下, 神灵冕下, 救命啊！”
小萝卜头们七嘴八舌地叫嚷起来, 魔王只觉得一阵头大，他摆手示意他们安静，这才发现目光所及之处还藏着更多的人。
他们的衣着也不像是流民，更像是领土里的普通居民, 其中还有一些穿着智慧神教的教士服。
智慧神殿的教众有人认出了他：“是芙蕾伯爵身边的佣兵！”
“他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他们说他是神明？怎么回事？”
眼看着现场的骚乱越来越大，魔王叹了口气，抬手让强风吹过大厅, 为了不想灌一口冷风，众人一下子安静下来。
魔王满意地点点头，打量了一下这些人，开口询问：“这根羽毛怎么会在你们手里, 纽因呢, 利亚姆呢？”
立刻就有人抢着要回答，最后又变成了七嘴八舌的嚷嚷。
魔王有些后悔没有叫上芙蕾，他原本想，以纽因的性格, 会用上这根羽毛怎么都是千钧一发的危机时刻了, 叫上芙蕾的功夫都够他救下人了。
但此时此刻, 他无比怀念那个能说会道，跟什么人都能说上两句话的小丫头了。
“安静点。”魔王不耐烦地抬了抬眼，他随手指了一个穿着教士服的人，“你来说。”
“我吗！”对方立刻摆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报告大人，敌人在我们还完全没有做好战斗准备的时候，深夜偷袭了红玛瑙领！”
“纽因殿下出去和他们谈判了，一直到现在都没有回来……”
小萝卜头里有一个抢着回答道：“是那个大哥哥跟我们说，如果数到一千他还没有回来，就让我们点燃这根羽毛，就会有时神灵来救我们的！”
“您果然来了，请您救救他吧！”
现场的教众眼睛都有些湿润：“纽因殿下……”
“他还活着吗？”有人不安地小声询问。
魔王透过大厅的窗户往外看了一眼，窗外象征着战争之神的刀斧旗帜下悬挂着一道身影。
——至少那件外袍是纽因的。
……
一千个数之前。
战争之神的铁蹄踏破了红玛瑙领的城墙，墙头的哨兵还没来得及发出声响，就被训练有素的弓箭手一箭射穿了脑袋。
军容整肃的军队在战神的率领下一步步往前踏进，而所有的法师都是战神重点关注的对象，在还没来得及吟诵魔法之前，祂就会神出鬼没地出现在他身边，伸手拧断他的脖子。
没有了能够扭转战局的法师，教会的教众也不过是比平民更虔诚一些的民兵。
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的教众和居民们仓皇而逃，纽因只能率领着他们一步步退进被废弃的领主庄园里。
紧接着，手持火把的军队，就把这座庄园团团围了起来。
纽因知道，再犹豫下去，他们或许就要放火烧了这座庄园了，到时候所有人都得死在这里。
他回头看了一眼，无论是教众还是茫然跟进来的平民，所有人都用希冀的眼神看着他，就如同在教会时一样。
他只能强行不让自己露出软弱的表情，扭头一个人看向那道大门。
他摸了摸自己怀里，那里还有一张时空卷轴，只要他想丢下身后这些人，他一个人还是跑得掉的。
他刚刚才被自己信仰的神明所抛弃，也不敢相信点燃羽毛，魔王就会愿意为了他与战神为敌，他站在这座挤挤挨挨的大厅里，再一次对自己软弱的善良和无能为力感到痛苦。
如果他能狠下心，就不用背负这些枷锁。
如果他足够强大，也不用后悔自己的善良。
可偏偏他是个半桶水，是个不堪重任的半吊子。
他深吸一口气，回应满大厅看着他的眼睛，像平日里一般从容地说：“你们在里面呆着，我出去和他交涉试试看。”
他还抱有一丝希望，战争之神是智慧神的盟友，也许他可以以自己眷者的身份，请求他行个方便。
他们放弃这座城池，只要让他们活着出去就好。
他才迈出一步，身后就有孩子不安地哭了起来。
他顿了顿脚步，把魔王留给他的那个羽毛递过去。
“这是什么？”孩子们问。
“是杀手锏。”纽因耐着性子对他们笑了笑，“万一谈判失败了，你们就点燃这根羽毛，神明就会来救我们的。”
教会众人一时间都松了口气，他们下意识的以为这是能够召唤智慧神的东西。
只有纽因自己在内心苦笑了一声，他知道智慧神不会来的。
他走出庄园，独自面对战争之神麾下的千军万马，目光凝重。
战争之神饶有兴致地看向他：“我好像见过你，怎么，利亚姆没把你带走吗？”
“大人让我留下来，希望您能让我带着这些平民离开，而这块红玛瑙领，我们会拱手相让……”
他说了谎，但他表面看起来没有任何异常，只有宽大教袍底下的手紧紧握成了拳头。
“这样啊。”战争之神露出了遗憾的表情，纽因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就听见他接着说，“但利亚姆和我交易的时候，明明说这里的所有人，都可以给我祭刀。”
他似笑非笑地看向纽因，纽因心一沉，祂没有上钩。
他往前一步：“但是，随意屠杀平民的话，对您将来治理王国也是不利的，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