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修原以为, 这又是一个伪善的老头,像福利院的那帮人一样,打着神爱世人的名号满足自己的私欲。
可老神父没有, 他信奉他所传的道。
是因为陶然做了正确的事,所以才吸引了正确的人吗?
晏修不清楚内在的逻辑。
他唯一清楚的是,日子在一天天的变得好起来。
妈妈去见了心理医生,世上没有能让她一下子痊愈的灵丹妙药,但她起码愿意在阳光灿烂的日子出来走一走了。
陶然赚到了很多钱, 她总有那么多赚钱的手段。
晏修还记得, 第一天, 她路过广场的时候, 看到一个中年男人在那里画画卖艺, 兴冲冲地跑过去和人家借工具:“先生,咱们可以合作吗?你提供画纸和颜料,我今天赚的钱分你一半~”
陶然用的明明是晏修的身体,但在那之前,晏修从来都不知道,原来他这张脸上,也可以露出那种像是被阳光包裹着的笑容。
“当然可以啦, 小朋友,分不分我钱无所谓,看到一个孩子喜欢绘画, 对走上画画这条路感兴趣,真是没有什么比这更令我心情愉快的了。”
陶然把第一幅画,送给了那个慷慨的中年男人。
对方开心极了:“这是我今年收到最好的礼物!”
晏修从一个旁观者的角度看陶然。
她真的很爱笑。
调颜色的时候会笑,为路人画画像的时候会笑,清风吹起她的碎发,不小心遮住眼睛的时候,她也会淡淡一笑。
她的画艺很高超,第一天就赚够了买画架的钱,买齐画画的工具以后,她就换了另一个广场,免得跟那个大叔抢生意。
来到这座小城的游客,总是在不经意间被一个画面打动
蓝盈盈的天空像是海水一样澄澈,圆顶的教堂旁边栖息着洁白的鸽子,教堂响起了悠远而肃穆的整点钟声,广场上的喷泉随着音乐轻舞,不知道伫立了多少年的雕像下方,一个穿着衬衫的少年支着画架,用手里的笔勾勒出一幅画卷。
如果你和他打招呼,就会看到他抬起头微微一笑,那是一个比少女更加秀丽的男孩,最美的是他那一双异瞳,像是沉淀着岁月独有的温柔。
路人总是忍不住对着他按下快门。
少年从不排斥,被别人定格在这一趟异国旅途的回忆里。
但他总会说:“回去以后,可以把洗好的我的照片,寄给我一张吗?”
陶然取笑他:“喂喂,你这也太自恋了吧?虽然你长得确实很美,但整天在镜子里还看不够吗?还要特意看自己的照片?”
晏修没有告诉她,其实他想看的是她。
尽管还是他自己的身体,但被拍下来的时候,正在画画的人是陶然啊。
他能通过那些照片,通过那些神态,通过被快门定格的刹那,看到真正的她。
晏修收拾着画板,每次陶然画完画,这些琐碎的活,他都抢着替陶然做,想要为她出一份力。
陶然盘算着又赚了多少钱:“没想到东方的画,在西方也挺受欢迎的,这一下不光你妈妈看医生的诊金赚够啦。咱们还能去饱餐一顿,对了,你入学的事,我也请神父帮你安排好啦!”
晏修关注的点和她很不一样,“东方?那是你来的地方吗?”
“是呀,和你的母亲是同一个国度呢,那是一个很美、而且有着非常悠久历史的文明古国。”提起自己的祖国,陶然的语气很骄傲。
“我好像听人说过,你们那里的取名方式,和我们很不一样,你叫什么名字呢?”
陶然沉默了。
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如果这是一个正常的任务世界,她可以报程茜茜的名字。
但是,或许等她完成任务以后,就可以直接脱离这个任务世界。
那么她和程茜茜的契约也用不到了。
她现在报程茜茜的名字,或许会给未来的程茜茜带来苦恼。
她也不能报自己的名字。
这个任务世界太紊乱了,她无法百分之百确定拯救了反派悲惨的童年以后,就能顺利脱离任务世界。
那么假如,未来有一天,她仍旧需要借用程茜茜的身份,她不能被人知道她不是原主。
可她又不想随便编一个名字欺骗晏修。
经过这些天的相处,她已经把晏修当成自己的朋友了,欺骗小伙伴什么的,还挺有心理负担的呢。
所以最后,她只能说:“女巫的真名是不能被人知道的,有很多法术都是针对真名的哟。”
晏修:“你又不是女巫。”
他很想知道陶然的名字,因此提议:“我们来做个交换吧,接下来的一个月,每天的下午茶都是巧克力蛋糕,不是我吃,而是你吃,用来交换你的名字,怎么样?”
这真的是一个很有诱惑力的条件了。
陶然在这个任务世界里,觉得最麻烦的一点,就是她没有自己的身体,可她很想吃好吃的。
所以她每天都会和晏修做交换。
晏修提出来的条件,有时候古古怪怪的,比如听她唱一句歌,那么早、中、晚餐的某个时间就归她。
但是这可是整整长达三十天的交换啊!而且还是巧克力蛋糕啊!
陶然差一点就同意了。
还好她还有理智,能克制住自己,她和系统吐槽:“他以为我是什么?吃货吗?还是小孩子?居然拿甜食来哄骗我,我才不会就范呢。”
系统小声地说:“我怎么感觉他好了解你?精准击中啊。”
“倒也是,巧克力蛋糕啊,甜甜的、软软的……”如果陶然有身体,现在一定在吞口水。
那一天,陶然还是吃到了巧克力蛋糕。
晏修发现,无所不能的女巫大人,小口小口吃蛋糕的样子,像极了某种可爱的小动物。
陶然吃完第一个,晏修还想为她买第二个。
立马就被陶然叫停了:“那可不行,小孩子吃太多甜食,是会得蛀牙的。不能伤害你的身体,放任我自己的癖好啊。”
她总是这样关心他,大到救回妈妈的性命,小到每一个日常的细节。
晏修决定,以后再也不追问她的名字了。
如果她想告诉我,那么我总能等到那一天。
晏修去学校里上课了。
他曾经很害怕这样的场合,他跟不上学校的进度,老师不喜欢成绩很差的他,同学总会嘲笑他的异瞳,没有人真心和他做朋友。
可现在,他有了陶然。
她和他共用这具身体,永远和他同在。
他的基础太差,她就帮他补基础,他遇到听不懂的地方,她一个字一个字地给他讲解。
不过,等到了考试的时候,她一句话也不会说的,全凭他自己的能力。
测验的成绩越来越好,原来学习并不像他想象中的那么难。
后来不用陶然讲解,他也能把所有的作业都答得很好。
不过他的人缘还是很差,总是喜欢独来独往。
当然,那根本无所谓,因为他已经有全世界最棒的朋友了。
——拥有陶然,他就拥有了全世界。
晏修这边一切都步入正轨。
陶然那边,也终于收到了系统的回馈:“经过这些天的检索,破开兰彻家族的重重信息防御,还检索分析了晏舒兰的过往,我终于还原出了真相!”
原来当年,晏舒兰和反派的父亲西蒙坠入爱河时,并不知道他的身份。
晏舒兰只是一个家境普通的少女,兰彻家族不同意这门婚事,强行把西蒙抓了回去。
西蒙极力反抗,偷偷逃了出来,却在路上出了车祸,变成了植物人。
晏舒兰并不知道这一切,她以为恋人抛弃了自己。
她从小生长在一个单亲家庭,没有得到足够的爱,对这个世界本来就缺乏信心。
和西蒙的恋爱,让她短暂地打开了自己,开始拥抱这个世界,可他的不告而别,骤然的失恋让她大受打击,变得更加封闭。
再后来,她发现自己怀了孩子。
那个时候,她的月份已经太大,又由于她身体的一些特殊状况,不能打掉这个孩子。
最终,晏舒兰生下了这个孩子,被迫中止学业,在国内的妈妈对她极尽谩骂之词:“我省吃俭用地把你送到国外读书,你就是这么报答我的?你不知廉耻、未婚先孕!”
那段时间,她已经处于精神崩溃的边缘了,她本身就是一个需要人照顾的产妇,又要打工,又要带孩子,还要忍受亲生母亲的羞辱。
后来还发生了更加糟糕的事情,在母亲对她冷战、热战交替时,在她还不知道该怎么处理一团乱麻的人生时,她的母亲突然脑溢血去世了。
这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她强行撑着的那根弦,彻底崩断了。
她有好几年没有和母亲进行有效的沟通,她甚至没有见到母亲最后一面。
她反复的自责,觉得她是一个失败的女儿,害死了自己的母亲。
她怪自己,觉得妈妈是被她气死的。
她也当不好晏修的妈妈,她甚至没有做好当母亲的准备,这个孩子来的太突然了,完全毁了她的人生。
她把晏修送进了福利院。
她遗弃了自己的孩子。
她行尸走肉。
她期盼死亡。
看完系统传过来的资料,陶然又是震惊,又是心疼。
在这本书里,关于晏舒兰只有一句话,可对于晏舒兰而言,她也有自己完整的一生。
陶然:“晏舒兰也没什么错,她只是过得太苦了,怪这命运弄人。”
系统:“那我们接下来应该怎么做?要送反派回兰彻家族吗?”
“嗯,我们得联系兰彻家族,起码应该让晏舒兰知道,西蒙当年并没有抛弃她,她值得被爱。”
第66章 白月光
西蒙和晏舒兰相恋时, 曾经送给过她一块腕表, 表盘上刻有兰彻家族的族徽。
这块手表她一直珍藏着, 一直到她死后,晏修整理母亲的遗物时,才把那块表拿去典当。
这是一块非常特别的手表, 它的昂贵不仅在于它的材质和做工,更在于兰彻家族独有的族徽,背面还用特别的手法镶刻了西蒙的名字。
它是独一无二的,整个世界只有这么一块。
当它流通到市场的时候,很快就吸引了兰彻家族的注意, 并且顺着它找到了晏修, 这个流落在外的兰彻家族血脉。
当初注重血统、极力反对这场恋情的老爷子, 早就过世了, 如今兰彻家族的掌权人是格尔曼, 老爷子的小儿子、西蒙的弟弟、晏修的叔叔。
格尔曼当年还在国外读书,并不知道父亲和哥哥之间的争执,更不知道晏舒兰和晏修的存在。
他把晏修接回了家族。
这是陶然从系统那里拿到的剧情细节。
这座小城总是阴雾连绵,难得今日放晴,晏修推着坐在轮椅上的妈妈,一起去老神父那里做弥撒。
晏舒兰的身体还是太虚弱了,不足以承担这么远距离的行走, 只能借助于轮椅。
听着那些圣歌,晏舒兰的神色越发平静。
众人散开后,她一个人走进了神父的忏悔室。
再出来的时候, 已经到了傍晚。
天边的夕阳落到了教堂的圆顶之下,火红的晚霞如同印象派画家不小心泼洒的颜料,晏修推着妈妈走过一群迎面飞来的白鸽,它们似乎一点也不怕人。
晏舒兰回过头,握住儿子的手,“小修,对不起,我不是一个好妈妈,这些年苦了你了。”
晏修的手像是被火烫到,飞快地收回。
晏舒兰眸色黯然,她是一个缺席多年的母亲,怎么敢奢望儿子的谅解?
晏修并不憎恶自己的母亲,他只是不会处理眼前的情况。他没有和人亲近过,也不会和人沟通。
他知道母亲需要陪伴,知道母亲需要安慰,也知道母亲正在和疾病斗争的关键关头。
他想要提供给妈妈支持,可他并没有这种天分,只好向陶然求助:“帮帮我。”
陶然接管了晏修的身体,把轮椅停在路边的长凳旁边,她趴在晏舒兰的双膝上,仰着脸叫了一声:“妈妈。”
晏舒兰的眼泪夺眶而出,她俯下身子,抱住自己的儿子,越哭泪水越是汹涌,最终泣不成声。
那一天她和晏修聊了很多,母子俩第一次互相打开了心扉。
她说起了很多很多过去,她从来没有对儿子说过这么多的话:“你外婆是一个很古板的人,也很要强,她对我要求很高,希望我功成名就,有一天成为她向别人炫耀的谈资。
她不是一个好妈妈,我也不是一个好女儿,我们互相辜负了彼此。我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就是没有送她最后一程。
你爸爸是一个很有趣的人,别人都说他是一个书呆子,只知道泡在实验室里,但他也有自己的浪漫,他会写化学式来表白。
和他的恋爱,是我人生中最美好的时刻,那些日子就像嘉年华那样绚烂。可惜结束的也太快,他抛弃了我,我却怀上了你……”
回到小木屋以后,晏舒兰把她珍藏多年的腕表拿了出来,“这些年颠沛流离,这是我唯一留下的和你爸爸相关的东西,曾经我非常恨他背叛了我们的爱情,但不管怎么样,一个孩子有权了解自己的亲生父亲。”
陶然原本打算的是,等晏舒兰的心理状况再稳定一些,再和她提起晏修的父亲,然后接触这块手表。
没想到不用她开口,晏舒兰就主动把手表拿了出来。
看来晏舒兰真的好了很多,不然以她的精神状况,恐怕无法正常地面对这块令她爱恨交织的手表。
晏修把那块表拿在手里,仔细地打量。
它一看就价值不菲,是上流社会的人才能买得起的顶级机械表。最引人注目的,是表盘中间雕刻的徽章,那是一只狮鹫,只在传说中存在的生物。
狮鹫长着狮子的躯体和利爪,还有鹰的头和翅膀,狮子称雄于陆地,鹰称雄于天空,二者组成的狮鹫更是霸道无双。
陶然说:“这应该是一种族徽,或许我们能通过这块表,找出你爸爸是谁。”
晏修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