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云小声回:“我昨天就看过了,分别是在第一峰,第三峰,第六峰!他足足迷了三次路,我着实不想再为他引路了。”
虽说她平时不爱往深处想,但是对方的目的太过张扬,显然就是冲着她来的,怎么可能傻到真以为这是缘分天定才能一天遇上三回。
温云从来不信所谓一见钟情,这人相中她的无非是两处,一则是脸,二则是她清流剑宗掌门之徒的身份,毕竟同她结成道侣,就等同成了清流剑宗唯一的女婿,这层身份自是不同凡响。
将剩下的半杯灵茶饮尽后,温云将看了一半的话本卷入袖中,悄声同万家老祖告辞:“我先走一步,您慢慢喝。”
正打算从竹林深处绕着上峰躲清静呢,竹林外似乎又来了一个人,传过来几句不太真切的对答声,其中一个声音清清冷冷的,哪怕因距离太远并不能辨明内容,温云也马上认出这声音的主人。
是叶疏白。
温云预备逃离的脚步停住,心中忽地生出些古怪,支起耳朵朝那边靠去偷听。
那个上官家的少年显然已经认出了叶疏白,态度极其恭敬地行礼后,又开口:“叶掌门,我名上官修贤,年二十,在西洲上官家行七,如今堪堪修至筑基中期,同温师妹是旧相识了,特此来拜会一番,听说温师妹不在,我可以上第十峰等她回来吗?”
正偷听的人深受震撼,被此人的厚脸皮给惊住了。不过昨日指了三回路,怎么就成旧相识了?
温云心中挺担心叶疏白上当,真就把这上官小子当成她的朋友了,毕竟他对她的朋友态度虽算不上热情,但是其实极为宽容,好比朱尔崇跟包霹龙两人时常嘴差喊他叶师弟,他也从未生气,至于那些亲传弟子带了烤鸡烤鹤来第十峰上寻她吃喝,他除了告诫她不要吃太辣以外,也从不阻止。
她唯恐叶疏白信了这番鬼话,真把这人放上第十峰,预备用精神力告知叶疏白实情时,竹林外忽然传来他一如既往的冷淡嗓音。
“她素来勤勉习剑,不爱被打扰。”
这拒绝其实算得上委婉了,上官修贤也听懂了。
只不过他心中仍有些不甘,或许是昨天温云脾气极好替她指了三次路给了他的勇气,他竟大着胆子再开口:“温师妹昨日同我言谈相欢,想来见了我也会欢喜,我不上峰,便在山脚等她好了。”
言谈相欢。
这词自上官修贤口中道出的瞬间,许是头顶的阳光被那丝缕般的云絮遮掩,叶疏白清隽若的面庞又冷了三分。
“你恐怕误会了。”他声音极其平静,就像是一个长辈在同不懂事的晚辈讲道理,语气亦是平和:“论辈分,你祖父唤我句道友,所以你得称呼她为师叔;论修为,她已是元婴期,你不过筑基期。”
叶疏白每说一句,上官修贤的脸就羞愧一分,原本还抬着头不知不觉往下垂,最后说到两人修为差距那儿,他几乎要用袖子掩面了。
最后,叶疏白淡然道:“所以你二人之间不过是长辈关怀晚辈罢了,并不是什么言谈相欢。”
上官修贤脸色变得惨白,身形摇摇晃晃地行礼,拎着他准备的谢礼失魂落魄地走远了。
竹林被风吹得簌簌作响,叶疏白转身,正要往峰上走,一回头就见到温云突然出现在跟前,眼神精亮地盯着自己。
看她这副眼神,就知道方才那番话被听完了。
叶疏白面上一时间有些不自在,他迟疑开口:“我……”
“你现在变厉害了啊!”温云眼中是满满的欣慰,又怕被竹林中的那个爱编故事的老头给听到,往前两步凑到他身边,几乎贴着对方的耳畔夸:“三言两语就替我打发掉这骗子了!”
“骗子?”叶疏白重复最后这词。
“是啊,我连他名字都不知,只不过替他指了路,居然就想骗你把他带上第十峰了。”温云三言两语地将这件事道清,然后扯着叶疏白的袖子仰头对他笑:“你跟小红待久了,现在真的变聪明许多,竟看出他跟我并无关系。”
叶疏白抿了抿唇,他其实并不知道那人跟温云是否相识,只是听对方言语间流露的意向,莫名不喜,也不愿让他去找她。
温云却不知其中内幕,眼瞅着缠人精走了,她高高兴兴地问:“你怎么抽得空闲回来了?那些掌门家主总算不拉着你论道了?”
“嗯。”叶疏白点了点头,正色问起正事:“你可否收到沈星海的玉简讯息?”
温云摇头,皱眉说:“我早在半月前就给沈师兄传讯让他归来,按说早就该到了,不知为何还未回宗门,莫非是沈师兄的玉简破碎了?”
沈星海先前在凡岛上护着遗民们重建家园,原本说好不日就带他那两个徒弟归入宗门,却不知为何了无音讯。
两人对视一眼,齐齐想到沈星海去那儿都要遇到麻烦的神奇体质,一时间也生出担忧。
温云正打算再跟沈星海联络时,一柄疾飞而来的剑破空而来,剑上的朱尔崇因灵力用得太猛而面色苍白,他自飞剑上狼狈地滚落下来,重重地跌在第十峰山脚上的一块巨石上,磕得头破血流。
他却并不在意自己此刻的狼狈,在看到温云跟叶疏白后,他双眼骤然放亮,手脚并用地爬起来,鲜血自他的额上滑过整张脸,同涌出的泪水混在一道,无从辨明。
“叶师弟!温师妹!”
情急之下,他连辈分都忘得一干二净,声音颤抖地喊出一句话——
“沈师弟就在山门外,快去救他!”
第76章 忘记名字了
沈星海归来时已近乎昏迷, 据朱尔崇说,他是趴在剑上飞回宗门来的,还未进山门,就落在林间生死不明, 正巧那时包霹龙在山门外巡视才将他背了回来。
“他身上伤势过重, 我们不敢随意动他, 把他安置在外门一处院子里。”
温云很快就知道朱尔崇口中所说的伤势过重是什么意思了。
她推开门的瞬间, 一股强烈的血腥味涌至鼻端,低头,脚下踩的也是一滩血, 源头皆是床上躺着的那个人。
沈星海身上已无一处完整, 布满了大大小小似野兽撕咬般的伤口,原本秀逸的剑修白衫早被染红,最靠近胸口的位置的血迹干了又湿, 如今早成了深棕色,而他的脸亦是可恐, 七窍皆在往外溢血, 整个人如同血海爬出般, 一丝生气都没有,胸口的起伏也越来越趋向微弱。
这好歹也是金丹期修士, 在小门派中都都能当一派掌门的存在了, 究竟是遇到了何事才会惨烈如斯?
朱尔崇看得揪心:“还没止住血吗?”
包霹龙正在沈星海身边守着, 正拼命往后者的伤口上撒止血的药粉,剑修时常受伤, 这是他花了重金留下来的救命药, 除了剑, 也就这东西值钱了。
可是这金贵的药如今也不济事, 沈星海的伤口依旧不断地往外涌着血,包霹龙哆哆嗦嗦地将那小瓷瓶一掌劈开,却发现药全都用完了。
他赤红双眼吼:“医修呢?不是让人去请医修了吗?为何还不到!”
“倒有医修来赴宴,但是贪饮了灵酒醉过去了!”朱尔崇用衣袖狠狠擦拭眼泪,咬牙道:“我这去青山城绑几个医修回来!”
温云握紧手中的龙骨魔杖,将包霹龙一把拉起,沉声道:“我来,你们先出去等。”
说话瞬间,她丹田中的金色异能已涌至魔杖顶端,口中低喃念着高级的治愈魔法,吟唱完成的一瞬,金色的光点如雨雾般洒在沈星海的身上。
这是只有光明教廷的主教级别才能掌握的高级治愈术,温云甚至曾见到那个主教用这道魔法救活了一只头被砍掉半边的驯鹿。
然而沈星海胸口上的狰狞伤口并不见得愈合,只是渗血的速度减缓了一些。
温云一咬牙,不要命地催动着丹田中的金色能量,再次使出一个高级治愈术!
一连三次的治愈术施展下来,他残留的那口气总算堪堪吊住,没有就这样咽过气死了,身上的伤口亦是止住了血,只是因伤得着实太重,想要养好伤估计还得慢慢来才行。
只是……
高级治愈术可不仅仅是止血而已,而且以沈星海的修为来说,他现在早该醒了。
窗外的天光不知何时被阴沉的乌云遮蔽,昏暗下来,窗隙吹入带了草木泥腥味的冷风,隐隐约约地还有电闪雷鸣声自云端传来。
连续使用了三个高级魔法的温云靠在墙边,被这道冷风吹得略回了些神,她死死地盯着床上紧闭双眼的沈星海,最后视线被他拇指上戴着的那枚玉指环给吸引住。
那道指环上萦绕着极其微弱的清灵之气,先前因沈星海身上的血气太盛所以被掩盖住了,现在止了血才看出不对。
清灵之气皆是用于驱逐邪祟的,照这样来看,沈星海没醒极有可能是神魂受伤了。
温云攀住手边的扶倚站起身,按了按略感倦惫的额角,正准备细细探查之时,却见沈星海的眼睛忽然睁开,下一刻,他的手往腰间的剑鞘摸去,凛冽的杀意放肆地显现出来!
然而温云的反应比他快得多,素手在他额上一点,清叱一声:“假货,滚回去!”
果不其然,沈星海的神魂被人入侵了,刚才醒过来的显然是另外一人的神魂,这才有了想要杀温云的举动。
温云警觉起来,虽然方才她以极强的精神力将对方打回去了,但是尚未将其抹杀,想要救沈星海,还需得把对方抹杀才行,于是她万般谨慎地将自己的精神力凝为一根无形的细丝,朝着沈星海的识海一点一点探进。
进入沈星海识海的瞬间,一条极长极粗的黝黑蛇尾朝着她狠狠袭来,温云飞快避开,待看清对方的模样后心都沉了下去。
这黑蛇的模样太过熟悉,正是先前由墨幽操控的黑色巨蟒!
沈星海到底去了哪儿,竟然又被墨幽这个可怕家伙给盯上了?
这条巨蟒也是由一缕神魂之力所化,因温云刻意隐匿了气息,所以它并未察觉到她的到来,方才那一甩尾亦只是为了攻击沈星海的神魂。
沈星海的神魂是一团火红色的光点,只是现在它已经黯淡得仿若透明,只能狼狈地躲闪着巨蟒的每次袭击,看样子二者之间早已争斗了无数次,红色光点已经快被黑蟒吞噬了。
难怪先前联系沈星海他都没有反应,原来他早已无法自主控制意识?
要知道他的对手可是领悟了神魂法则的墨幽,也不知是不是那个戒指让沈星海还存留了一丝意志,这才撑着回到宗门,要换成旁人,哪怕是元婴期都得成了墨幽的傀儡了!
天下没有人敢在墨幽面前秀神魂之道,除了温云;不巧,沈星海的气运逆天,他恰巧就等到了温云!
神魂之战险之又险,这里可是沈星海的识海,若是伤到他了,怕是这辈子都醒不过来了。
温云一直都在注意那条蛇的动向,它只是一缕分魂,没有自主的意识,只知道麻木地攻击并吞噬沈星海的神魂,想要捕捉它并不算难事,只不过得当心不要伤到沈星海。
她将自己的精神力凝得极细极细,再以可怕到极点的细微操控力将其编织成一道紧密的线网,在瞄准黑蟒再一次袭向光点的时候,猝不及防地朝着那东西当头笼下!
在束缚住黑蟒的瞬间,温云的精神力骤然收紧,网牢中的黑蟒还来不及挣扎片刻,便被她干脆利落地绞碎为一团黑色雾气,消失在沈星海的识海中。
抹除墨幽的这道分魂后,温云化出人形,走向那团奄奄一息的光点。
沈星海的意识已濒临消亡,似乎意识到温云的到来,万分艰难化回人形。
他动也不动地躺在那儿,身上全是大大小小的巨蟒撕咬出的伤口,浓黑的眼睫上也悬着艳红的血渍,眸光却逐渐黯淡空洞下来,过了良久才聚焦。
“我一定是在做梦。”他勉强挤出笑,努力仰头看着温云:“才会看到你又来救我。”
他并不知晓这是精神识海,只当是一场幻梦,一直在拼尽全力同那条黑蟒以命相搏,缠斗了不知多久,久到身体没一处完整,全被啃噬得残破。
好在这场梦中他也没有认输,才不会让梦里的温师妹瞧不起他。
温云看得难过,她颤声问:“沈师兄,你遇到墨幽了吗?是他把你害成这样的吗?”
听到这个名字,沈星海努力打起精神,拉住温云的衣摆,一字一句道:“温师妹,我跟上去看到了……外海之上不知何时来了艘新的魔舟,上面全都是人,全都是四洲之民,那魔舟载着他们驶向外海深处……”
沈星海那日察觉到了外海之上的血光,毅然决定乘着魔舟去那处一探究竟。万万没想到,魔舟再次驶入外海那片迷雾后,他竟然又看到了另一艘魔舟!
只不过那艘魔舟倒像是从四洲驶向魔界,而舟上的人无论是穿着打扮还是身上的气息,皆是四洲之民的模样。
一开始,沈星海还以为是魔修又掳掠了四洲子民,但是他却留神观察一番后,却发现舟上的人神情一派轻松,也不像是有人挟持他们的模样,更重要的是,其中更有好几个化神期的高手!
沈星海隐约察觉到不对,他忧心被舟上的人发现,索性收起魔舟,踏着那块朽木,借着迷雾的隐匿,悄无声息地跟在这艘大舟之后。
魔舟似乎有人在指引,避开了无数暗礁暗流,直直地朝着迷雾的中心行驶,最后停在了一艘岛屿上。
那岛屿上不知何时修建了华美壮丽的宫殿,舟上的人似乎早就知晓了这处存在,不管修为高低,皆是欣喜若狂地自舟上奔向宫殿。
因隔了太远,那些人所说的话语跟面容都不真切,沈星海只能隐约听到他们口中高呼着“新的家”“终于团聚”之类的话,辨出这群人似乎是出自同一个大家族。
然后,躲在暗处的他就见到了最可怕的一幕。
一条通体漆黑的巨蟒自宫殿中游出,血红的大口毫不留情地张开,将岛上的人尽数吞噬。
那些欢声笑语几乎瞬间化作厉声尖叫,所有人都在岛上逃窜着,然而无一人幸免,就连化神期的强者亦是暴毙于蛇口。
在那之后,一群黑衣魔修自宫殿中悄然步出,他们手中牵牲畜似地带了上百个不知出自哪部落的魔修,这群人皆是浑浑噩噩的模样,如傀儡般自行步入巨蟒的口中。
沈星海意识到不对,想要逃跑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那条巨蟒发现了他,张着血盆大口朝他袭来。
“若不是先前时常踏着这朽木去捕鱼,对外海迷雾极其适应的话……我恐怕逃不出那条黑蟒的追杀。”沈星海道完这番经历后,声音已越来越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