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云:其实我就是让小红故意烧那条狗的。
“你们是谁?为何插手我们二人之间的争斗!”
负伤的道劫往后退一步,警惕地看着这两人,心中浮出万般乱糟糟的猜想。
他们身上带着的是一股极强的本源之力,所以绝对不是废界之民,难道又是哪对一同来夺宝的野鸳鸯?
他这修为,当然不会因为温云身着男装就误会她的性别,更是一眼看出这对男女的骨龄都只有双十左右,又因温云身上那道金光过于精纯,一时间他竟也无法判断这两人的深浅。
这是只有那些上界大派才可能出现的顶级天骄!
道劫先前被宿垣所伤,一时间也不敢再树两个来历和实力不明的敌人,他往后退了两步,强忍住怨恨,颇为谨慎地开口:“想来两位是新来的,我们行走于万千废界都有规矩,所谓先到先得……”
他一边说着,手也一边暗暗酝酿着攻击的招式。
温云将这一切都捕捉在眼中,心中一凛。
她面色如常,甚至又带了几分更高傲冷淡的姿态,轻飘飘道:“不过区区一废界罢了,本小姐才不屑捡这垃圾。”
此话一落,道劫脸上的警惕果然微微松下来,他微微拱手道:“不知道友是……”
温云知道自己赌对了,于是眉一扬,傲慢不减道:“我奉师尊之名来抓宿垣这叛徒回东玄界,你别挡着,滚开!”
她表面上云淡风轻,实则内心慌得一匹。
事实证明温云数百年来磨砺出的绝佳演技依旧精湛,这幅高傲不屑姿态成功唬住了道劫。
他惊疑不定地看着温云,被“东玄界”这个名头给惊得不敢动手,方才他们才以魂引搜寻宿垣踪迹,这就已经无声无息地找上来了?不愧是东玄界!
而且道劫此刻身负重伤,也不能确定自己能力战三人,“不冒险”正是他行走在各界尤能苟活的优点。
极其爱惜自己的小命的道劫当即识相地随手提起脚边昏死的谢觅安,一纵一跃往远处离去。
温云却并未就此松懈下来,而是谨慎地转头看向宿垣真人。
叶疏白此刻站在宿垣身侧,并未说话,只目光淡淡地看着这位老前辈,三人一时间都没开口。
最后,执杖的面嫩少女掩唇轻咳了一声,很是霸道地训斥:“好你个宿垣,还真会逃,让本小姐好找!”
宿垣神情古怪,不说话。
温云便口中娇骂着宿垣是个叛徒贱民,最后带着他朝着外海中飞快掠走,因宿垣走得慢了,临走还挨了那少女一脚踹。
隐在迷雾中一直窥视的道劫这才将心中的怀疑消去,捂着嘴重重咳嗽出声,鲜血自指缝间溢出,道劫也懒得管,而是强硬地将手边那个昏死的少年神魂拽出。
方才道劫跟宿垣相斗的余波太大,被牵连到的谢觅安早就陷入昏睡状态,这次被强行唤出来的是神魂稍强些的墨幽。
墨幽并不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但是不影响他骂人。
他目光中带了滔天的恨意和懊悔,刚出来就阴恻恻地咒骂不止,道劫施下威压,墨幽总算是闭嘴了,只是神魂依然扭曲着想要从道劫手中挣扎而出。
“本座要养一阵伤,带我去你的洞府。”
墨幽不似谢觅安那般轻易低头,他冷哼一声并不愿从。
一方面是知晓自己落到这人手中就不可能有好下场,另一方面则是心理失衡,只要想到惯来都是掌控他人命运的自己如今被人拿捏,命如蝼蚁,就觉得生不如死。
他冲着道劫厉声讥诮:“就你?您配吗?”
这份阴阳怪气成功惹恼了道劫,他面无表情地将手捏紧,墨幽再也无法维持自己的脸面,嘶声尖叫着求饶不止。
“本座配吗?”
以前都是自己折磨别人的神魂,现在终于轮到自己倒霉,墨幽怨声喊:“呸!您呸!呸呸呸!”
道劫这才松手,冷冷下令:“带我回你洞府,再为我抓些医修来养伤……什么?你们这界没医修?真不愧是个废界!”
他不打算就此离去,来都来了,不趁机去看看那个“清流剑宗温云”究竟有没有法则之力,那也太可惜了!
反正东玄界的那两人怕是已经将道劫拿了回去,如今这个废界,就是他的天下!
*
另一边,装完逼的温云逃得比狗还快。
她的手因紧张而微微有些抖,却仍不敢松懈,虽说一时唬住了道劫,但对方若反应过来怕是要追杀他们,所以现在能逃多快逃多快,小命要紧!
温云从不拿命作赌,只想着待己方恢复实力后再偷袭上门,在这一点上倒是跟道劫达成了一致。
“小红,你先将魔舟上的人带回吹雪岛。”
此令一出,小火龙飞快地化作原型,一双巨大的肉翼一扇,朝着迷雾深处飞去,而温云亦是拼命驱动着她脚下魔杖在飞快散发着金色光芒朝着四洲方向逃窜。
因过于拼命,她脸色隐约泛出青白色,叶疏白见状,不自觉地松开扶宿垣的手将她搀住,沉声道:“我来。”
温云不肯,这外海上灵力微薄,叶疏白方才使出一记剑意化形就不容易了,再让他御剑逃命怎么撑得住?
她也是会心疼自家剑灵的。
这时,被叶疏白放开的宿垣险些掉下魔杖,站稳后,虚弱地抬起眼皮,声音略沙哑:“无需这么心急,道劫那厮被我剑意斩伤,一时间追不上来的,慢慢飞也成。”
语罢,他无奈地看了看这对男女,正色道:“所以你二人无需在我这老人家面前这般郎情妾意怜惜彼此的。”
温云:“……”
前辈你怕是老眼昏花,这分明就是主仆间相互体谅罢了。
虽然宿垣话是这么说,但是温云的求生欲比谁都强,依然是赶在天明时分逃出外海,抵达先前的沿海城边,正巧的是,他们正好落到了先前的那家客栈门前。
高速飞行了一整夜,温云这会儿倦怠不已,身形都有些站不稳了。
此刻正是清晨,这处又不是正街,来往行人不多。
小二正挽了袖子在门口扫地,乍见云公子这位豪客归来,立马丢了扫把上前迎去:“哎呀云公子!您可是好几天不见?这几日上哪儿寻乐子去了?”
他说着就要伸手去搀扶温云,只不过立在边上的叶疏白动作更快,轻描淡写地横出手拦住,淡声道:“我来。”
叶疏白这会儿脸上的假胡子早没了,这幅清隽到极致的容颜看得小二一愣一愣的,再见这他同云公子亲昵的举动,立马就猜到了真相——
原来如此,这云公子果真是个断袖!
他懂事地跟上去招呼:“云公子,您先前住的那院子还给您留着呢,我这就去给您换张大床如何?保证又软又弹……”
重入别院后,里面的布置果然已焕然一新,屋内被换上张大红床不说,院内的躺椅石桌上也都撒了些粉色花瓣,瞧着很有情调。
然而温云是个没情调的人,她随手将这些不太正经花瓣拂去,又扶着虚弱的宿垣坐好。
她弯身一拜道:“先前为瞒过道劫,在言行上对您多有不敬,还望真人见谅。”
宿垣沧桑的脸上倒没有怒意,他淡淡地瞥过温云,又看向叶疏白,苍白的唇动了动。
他问:“你们认识我吗?”
温云跟叶疏白面面相觑。
按说他们俩使出这么标志性的清云剑法跟流岚剑法后,宿垣真人总该认出两人的身份了吧?可听他这问法,显然是不认识他们的。
叶疏白恭敬行礼,态度端正:“宿垣前辈,晚辈名叶疏白,是清流剑宗现任掌门。”
“清流剑宗……”宿垣真人皱眉重复一遍这名字,本以为自己会因这四字心情激荡,然而却是半点记忆都无。
他只能无奈实说:“我记不起了。”
面对两人愕然的目光,他叹声道:“我曾被东玄界收入门下,非东玄界的入门者都会被抽走一丝神魂,过往的记忆被尽数抹去,之所以愿意配合跟你们来此,也不过是觉得你们所使的剑法熟悉,兴许知晓我的来历罢了。”
他随意抬起手,拿着剑轻轻地比划了几个动作。
一劈一斩,一刺一横。
正是清云剑法。
哪怕被抽走入东玄界先前的所有记忆,他的手却还是记得这套剑法,每每握剑,总会不由自主地将其使出。
宿垣真人低垂着头,曦光穿过窗户落在他如霜雪染就的鬓角上,白得刺目。
他怀中抱着那把黑铁细剑,像个垂暮痴呆的老人,又像个不知身何处的稚童,抬头看着眼前的这对青年男女。
“两位小友。”他故作坦然地问:“我可是出自这个小界?出自你们口中所说的……清流剑宗?”
温云抿了抿唇,郑重点头:“宿垣前辈,这里便是您的故乡。”
宿垣真人低头不语,就在温云跟叶疏白都以为他要痛哭流涕时,已经在心中酝酿了诸多温情感人的台词时,这老头终于抬头了——
他将信将疑地看着两人:“我不太信,要不你俩再比划两下,我看看剑法对不对?”
温云临到口的安慰噎在嗓子眼,说不出来了。
最后温云跟叶疏白在院中将清云剑法比划了上百遍,手都快练酸,坐在院中吃着蜜饯看着话本的宿垣真人终于喊停。
“对了,是跟我使的剑法一模一样,看样子你俩没骗我。”
要不是念着尊老这项传统美德,温云可能要拿龙骨法杖敲肿这老头的脑袋。
宿垣真人拈起一颗蜜枣送入口中,正色为这两个后辈介绍道:“你们若有朝一日能踏碎虚空便会发现,这世间其实有万千世界,这里面有大有小,有强有弱。像一些大的势力,好比先前我所处的东玄宗,他们一宗之力便能统领整个世界,实力强到能以宗门名字来命名那个世界的名,这些势力往往都拥有数万年甚至百万年的完整传承,我们称之为上界!”
“而下界,则是指一些传承不到万年或是传承不完整,又或者是如本界这样,天地本源之力不完整的弱小世界。”
“本源之力不完整便无法从天地间汲取能量用以补充自身,而修行者越来越多,直至将天地的能量汲取耗尽之后,这界便会成为无法修行的废界,眼下我们身处的这个世界就已经快要枯竭了,所以道劫才称这里是废界。”
“拥有天地本源的上界就好比一株果树,开花结果,落叶归根,周而复始生生不息。”
话语间,他伸手又在精致的果盘内取了数枚蜜枣,缓缓道:“而我们所处的这个下界就好比这盘蜜饯,吃完了,就没了。”
顿了顿,宿垣真人抬起手,在掌心凝出一团浅金色:“本源之力便是此物。”
他又看向温云,纳疑道:“我也感到奇怪,此界分明没有本源之力,你究竟是如何修成的?”
温云终于明白过来了。
原来叶疏白所猜想的不错,原来真正成仙之道,的确需要将魔力跟灵力结合在一起修炼才。
就好比空气中有各种不同的气体,组合在一起方能供人正常呼吸,结果这个世界少了一样气体,修士自然无法修成真正的大道,需要由仙人指引才能飞升到上界!
她之所以能修成,是因为神魂已经修过了魔法,而现在肉身又在修灵力,机缘巧合之下竟然真将二者融合成本源之力了!
温云意识到不对,脸色一变道:“既是如此,那些前来指引飞升的仙人……”
“起初,飞升之事不假,确有上界的门派前去接引下界飞升之人,将他们收入门内弟子,引入真正的修行大道。”
宿垣真人神情肃穆:“然而我入东玄界后一直被排挤,他们称我为下界贱民,起初我不解其意,便留心探听,后来才知道原来在某些大界的修行者眼中,我们身处的下界不过是他们用于圈养的去处罢了,下界之民在他们眼中好比牲畜,连人都算不上。”
东玄界,又或者叫东玄宗,其实也是一个剑宗。
彼时宿垣还是一个意气风发的年轻剑修,在入了玄天秘境时就察觉到这些“仙人”不对,企图反抗不果,只能匆忙掷下那枚记录着“不要飞升”告诫的玉简。
只因他天赋着实惊艳,所以东玄宗强行夺取了他领悟的法则之力后,将其抹去记忆,又收他做了宗内的一名弟子。
只是宿垣真人哪怕失了记忆锋芒仍盛,行事亦是张扬,加之他在剑道上的确过于妖孽,惹得一些本就出生于东玄宗的弟子妒忌,受到了排挤。
渐渐地,有人叫他“下界贱民”,又或者是“废界贱民”。
叫来叫去,总离不开轻蔑的“贱民”二字。
宿垣真人没有先前的记忆,并不知晓这是何种原因,直到东玄宗在不久后又收入一名新弟子,那个人同他一般记忆空白,也同他一样被宗内其他弟子喊作“贱民”,他那时候终于意识到不对。
他在暗中调查着这一切,终于知晓了这件在东玄宗内算不上秘密的事:原来在这些上界修士眼中,他们只是被圈养的牲畜,被用于收割的韭菜罢了。
“他们所为的,正是天地法则之力!”
“哪怕在上界,天地法则之力也是极其难得,非天赋惊艳绝伦者不能领悟。某些势力便将注意打到了下界头上,但凡察觉到该界有天地法则的波动,就假借收徒之名将他们带出,夺走法则之力!”
“飞升上去的下界之人,或是被残忍杀戮灭口。或是同我这般,虽说也被收入门内,但是所领悟的法则之力被剥夺而去,过往记忆也被剥离,反而认贼作父奉仇人为师门。”
宿垣真人吐出一枚枣核,长长地叹出一声:“若不是在东玄界被排挤,我恐怕也不会生出疑心去探查这一切,知晓真相后我便从那儿逃了出来,在各下界间奔走寻觅了千年,又流转至万千的废界间,一边阻止诸如道劫这类亡命之徒抢夺废界资源,一边寻找自己的宗门。”
“你们或许觉得这事巧合,实则不然。”
老剑修花白的眉毛一垂,将枣核随手一丢,院内那株千年景观树轰然断裂,砸在地上发出一声巨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