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声音低沉,似乎穿越了数千年的岁月沧桑。
“为等到此日,我已踏足过无数世界了。”
此话一出,温云果真听得瞳孔一缩,深深地倒吸一口凉气,眼眶都快红了。
宿垣真人宽和一笑,欣慰地看向这个懂事的后辈:“倒也不至于与此,老祖我不是回来了吗?待我稍作休息,我们一同去灭了道劫……”
“不是。”温云看着那棵从中断裂的树,已经听到了客栈老板赶过来的脚步声,她声音绝望:“完了,我这得赔多少灵玉啊?”
一提到赔灵玉,宿垣真人便突然沉默,左顾而言他,将装死进行到底,全然没有了方才阔谈修真界局势时的豪气。
“什么树?我没见着有树,哎呀我这蜜饯吃完了,小丫头,快去再为我买一匣子回来。”
看到温云脸上的惨淡,叶疏白唇角不由得弯了弯,虽然他也心疼灵玉,但这会儿只觉得她有趣。
他温声宽抚道:“无妨,我身上还有灵玉。”
无非到时候再去玄天秘境挖两天灵玉矿便是,反正那儿是东玄宗为降落此界指引“飞升”而留下的一处落脚地,不挖白不挖。
见老板神情不好地走过来,叶疏白赶在对方冲温云发难之前递出补偿的灵玉,淡声道:“拿去吧。”
果不其然,老板见了灵玉就笑开脸,连声道:“云公子,我其实过来就是想说,您要是喜欢砍树就多砍点,不够的话我马上移栽两株过来?”
温云:“……不必了。”
虽然用出去的是叶疏白的灵玉,但是她仍然觉得心疼不已。
宿垣真人见状,眉毛抖了抖,悠悠道:“你们这对小夫妻可真是抠搜,不过八千灵玉罢了,弄得好像要了你们的命似的。”
温云跟叶疏白同时捕捉到一个词汇,两人视线飞快交错,几乎同时躲闪开。
“宿垣前辈,您恐怕误会了。”叶疏白微微垂下眸子,竭力让声音镇定下来:“我同温云,其实是……”
“师徒。”
“主仆。”
两个不同的答案同时说出,听得宿垣真人哈哈大笑,他眼神暧昧地瞥着两人,一副“我懂”的表情。
“知道,你们年轻人嘛花样多些,凡事都喜欢讲究些情趣什么的,哎,像我们那时候的道侣们就很单纯了……”
温云很想同这个不太正经的老头理论一番,什么叫花样多,她同叶疏白才是真的很单纯。
只不过还容不得她张嘴,身旁的男子已轻轻将她的手握住,一本正经道:“您教训得是,我们先出去为您买些蜜饯回来,回宗门的路途遥远,您先休息会儿吧。”
语罢,拉着温云往院外走去,她不好强行挣脱,只好老实地跟上,直到走出院子,才不太自在地开口:“你怎么都不跟他解释清楚?”
“宿垣真人年纪大了,这类前辈往往性格怪异,你若同他争论,他指不定会发脾气,还要讲出更不妥当的话,不如就顺他意认了为好。”
叶疏白语气平静地同温云解释着,他说话一向都是这样的语调,让人莫名信服。
这次也不例外,温云虽然觉得这理由很牵强,但好歹还是信了,又被他这番理论分走了注意力,刚才竟然忘记松手,更忘记自己这会儿还穿着男装。
温云低头瞥一眼自己跟叶疏白的手,抿了抿唇,觉得脸上有点发烫,又觉得自己这样扭扭捏捏可真是丢人,像极了十多岁没见识的小姑娘,一点儿也不成熟稳重。
不就拉个手吗?两人先前并肩作战时经常拉手共享精神力的,最开始她乘飞剑会晕剑,也是由叶疏白拉着她的手防止坠剑。
拉拉手嘛,很寻常的!
拉手是寻常,但是两个俊美男子一起手拉着手,并肩从客栈别院走到大堂,又从大堂走上大街,那就会引得无数人回头侧目。
好在修真界的修士们思想开放,断袖虽说少见,但是也并不被歧视,大伙儿也不过看看热闹而已。
温云因为当惯了人群的聚焦点,所以并没觉得不妥,坦然自在地往前行走着。
倒是叶疏白察觉出众人视线的异样,然而他只是低低地垂着眸子,借了余光看向自己牵着的那只手,而后正视前方继续若无其事地朝前走去,却微微地轻扬唇角。
此时日头渐升,街边有诸多商肆小贩在叫卖,热闹非凡。
温云忍痛花了一块下品灵玉买得满满一匣子凡人小贩叫卖的蜜饯,小贩平日收的都是铜板,最多不过几钱的碎银,哪见过这么豪阔的主儿,当即捧着灵玉喊着仙人准备跪地磕。
她忙闪身避开:“我不是仙人,我只是个有钱人而已,你别跪我。”
这样一出,其他小贩对她的热情越发高涨,几乎是缠着上来冲着温云叫卖,她又不忍拒绝这些凡人,只能挨个买去,这一条街逛下来,芥子囊中堆了诸多花里胡哨的小玩意儿。
眼看着叶疏白还要进万宝阁,温云一急,悄悄扯了扯他的手:“我们买得够多了,回去吧。”
她现在深得剑修勤俭持家的美德,一块下品灵玉也不愿意乱花。
话刚说完,她的视线就落到万宝阁货架上新摆上的一排整齐画册上,却见封面上画了个霸道邪魅的男子,只见他双目通红,将一个娇柔美丽的少女逼在墙角,捂着胸口,画册上书一排洋洋洒洒的大字——
《黑化师尊xxxx》!
由于后面四字过于露骨,所以写得格外潦草企图蒙混过去,温云都没认出其内容,不过这不妨碍她看到黑化师尊四字就走不动路,显而易见,这侧话本居然出画册了!
于是温云毫不犹豫地进了万宝阁,又大方地摸出一把极品灵玉,对着身后的侍者淡定道:“每册都给我拿一本。”
正要接过放入芥子囊时,身边却突然横过一只手将所有画册拿过。
叶疏白姿态从容自若,似乎在说一件很正常的事:“我先过目一遍,看看内容是否妥当再给你看。”
若不是这画册名字一看就是描写师徒恋的,他光是看到那两个姿势不得体的男女,就直接禁止十六岁少女购买了,哪还会给她一线机会。
温云并不觉得这是机会:“……那你其实也不用过目了。”
因为这册书压根就是不良话本,画成画册后定是不良翻倍,毫无疑问主色调是以黄为主,叶疏白但凡翻两页就会决定不给她看。
她认清了自己看不成最新画册的现实,正在思考回宗门后是托万家老祖为自己送一套,还是让二师兄帮忙买一套时,叶疏白却不知从何处摸出一个精致的小匣子递过来。
他低下头,眼睫因紧张而微不可查地颤了颤,又很快平复下来,用很淡然的口吻说:“给你。”
温云接了匣子就闻到熟悉的香味,眼睛一亮,笑道:“你怎知我喜欢这香膏?”
当然知道,她那日多闻了这香膏两次。
被没收不良画册的郁闷一扫而空,温云笑吟吟地牵着叶疏白的手准备去结账,就在这时,身后却传来一道略迟疑的声音——
“温云?”
她应声回头,却发现身后站的是一个身着白袍的少年,容颜侬丽,精致得好似一个女孩,只是面容稍显憔悴了些,整个人瘦了许多。
千黎深认出了温云,也认出了叶疏白。
吹雪岛不似清流剑宗,他们都是以阵道修为论高低,所以阵道造诣极深的千黎深倒是顺顺当当地接替下了宗主之位。
只是他毕竟尚且年幼,再加上如今吹雪岛同姜家势同水火,要处理的各项纷争极多,他也不似先前那般自由傲慢了。
他已隐约听说了先前这位“叶师兄”其实就是现在的清流剑宗掌门,于是对着叶疏白拱手,生疏又客套道:“叶掌门好。”
叶疏白受下这礼,同样客客气气地回:“千岛主好。”
必要的问候过后,千黎深不自觉地将视线落到温云身上,张了张嘴,不知道该从哪件事从头开始说才好。
是说自己如今是吹雪岛的岛主,你要是想来同我探讨阵法随时都可以来,进千阵塔也无妨吗?
还是说自己的汲灵阵又新改了变动,你想不想再来试试破解?
又或者是,虽然我也瞧不起凡人,但是你救回来的那群人我一直都有私下看顾,虽然沈星海不见了,但是他们也照样过得好好的,你也可以可以回你的第十峰分峰久住一阵看看。
他的话尚未道出就梗在了喉咙间。
视线从温云的脸上逐渐下移,最后停在了那二人交握的手上,再隐约想起他们方才拿的那些画册。
千黎深面颊上刚泛出的血色,又逐渐消退下来,变得越发苍白。
少年垂下眼眸,纤长的睫毛被店内的光映出淡淡的阴影,投在眼睑下方。
他客气地同这两人寒暄两句,又说近日城中失踪了很多散修,自己忙于调查,得先告辞了。
听到这里,温云连忙唤住他:“你不用寻了,城中现在没有魔修了。”
她将魔修掳走散修的事简单道来,又对千黎深道:“我的灵宠应该快要将他们带回来了,他们想来要休养一段时间才能恢复修为,你能帮着安顿一下他们吗?”
千黎深微微一愣,点了点头:“好。”
近日他为了这桩事拍派出不少吹雪岛的弟子调查追踪却一无所获,没想到温云一声不响地就将这件事解决完了。
他原先觉得自己很了不起,总是瞧谁都觉不过如此,这才对胜过自己数筹的温云多加留意,又以为只有她才能跟自己相提并论。
但是现在看来,其实是他不配同温云相提并论,能同她并提的,恐怕只有这位叶掌门了。
千黎深心中微受打击,不想再留,客套地告了别就要走。
然而刚刚转身,叶疏白却突然开口。
“千岛主,请留步。”
他低头看向千黎深,语气和缓而严肃:“若没猜错,魔修不日将至,四洲昔年劫难恐怕又要重演,还望千岛主多加警惕。近日我们都会在此城逗留,外海若有异变,你随时可以找我们。”
谁也不知晓道劫究竟离开此界没有,但是魔修的野心定不会就此熄灭,四洲危矣。
若换成往日,千黎深定会不屑地阴阳怪气两句,然而这次听完叶疏白的话后,少年的眉目中亦是露出郑重,对着叶疏白认真一拜道:“我明白了,这就回去令弟子在外海边缘布置阵法防线。”
温云看着千黎深离去的背影,不解道:“我总觉得他跟以前很不一样了。”
叶疏白声音清清冷冷道:“少年总有长成男人的那日。”
她好奇心素来很重,当即仰头问:“那你是何时长成男人的?”
叶疏白脚步一顿,不知为何,脑中竟浮出先前那些话本上的虎狼之词。
此时此刻,什么道劫,什么东玄界,什么苍生大事都被他忘却,独剩下少女唇畔那丝狡黠的坏笑。
他能如何?
也只能将她的手紧紧握在掌心,轻轻一句。
“别闹。”
第82章 被打了,就要打回去!
自外海一路往南, 穿越迷雾后直直前行,便能抵达魔界。
这片大陆的天空似乎永远都被雾霭遮蔽着,尤其时已入冬, 除空气变得格外阴寒外,十日里总有九日阴沉,云压得极低,暗沉沉的觅不到天光, 连带着整座寒渊大城都显得萧肃冷寂。
自昨夜起, 寒渊城周边就开始降雪了,魔修各部出去围猎过冬的人都回城了, 听不见半点人声,只有鸦雀在枝梢上惊叫。
一只脚踩在厚重的雪上, 印出深深的坑。
走在雪地上的清秀少年脸色极惨淡, 似乎随时都要昏死过去。
然而每当他意识模糊时, 身后那个男人就用手漫不经心地一点,一道源于灵魂的痛苦瞬间将其惊醒, 连昏死过去竟然都成了奢望。
守城的魔修身披铠甲手执利器,见到这两个陌生面孔后立刻准备拦, 然而墨幽面无表情地拿了个令牌出来一亮,那两人脸色大变,打开沉重的铁城门,单膝跪地恭敬地迎着他入内。
道劫目光一扫,嗤笑一声,似是感慨:“都是些蝼蚁,竟也会分高低, 真是可笑。”
他语气并无贬低的意思, 只是极简单地感叹了一句, 就好像真的看到了一群蚂蚁在乱爬似的,没有杀心也没有怜悯,只觉有趣。
这样高高在上的作态让墨幽眼底隐含怒意,他将后槽牙死咬了许久才把怨恨按捺下去,麻木开口:“到了,您在这里养伤就好,我去为您寻药。”
他们抵达的行宫是寒渊城主为墨幽在城内新建的,此刻侍奉在殿中的是一众黑蛇部的黑衣护卫,都是墨幽的心腹,眼下见他身负重伤,忙传人来医治。
墨幽面无表情地说:“不必,让他们先去看看殿内的那位前辈吧。”
道劫这一路上都呕了许多血,墨幽的神魂极强,也能敏锐地察觉到他对自己的威压减弱了许多,大概是真的伤势不轻吧?
墨幽眼珠微微一动,看着最前面的那个护卫,隐匿地朝着他招招手。
他的声音极轻极轻:“传寒渊城主,还有城中其他的渡劫高手,全部叫过来,为这位前辈……疗伤。”
最后那两字出口的时候,他苍白的脸上洇出些潮红色,总算有了点神采。
然而那护卫刚领命起身,还未走出门,一道金色光芒骤然自殿内深处射来,护卫睁大了眼,尚不知晓发生何事,身体就倏然爆开化作一团血雾。
温热的血溅到脸上,墨幽的心却跟着冷下去。
他抬头,目光晦朔难辨地凝向殿内,只觉得一股源自灵魂的屈辱涌上来,让他愤怒懊恨至极,却无法反抗。
道劫此时还维持着方才懒散粗鲁的坐姿,手搭在柔软的兽皮上,食指动了动,殿外的墨幽便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扼住喉咙,狼狈不堪地拖曳到他身边。
“分明是你求着要本座来,现在来了,倒又想杀本座?”道劫的手指绕了一个圈,墨幽的神魂便从身躯内被拽出,疼得嘶吼不止。
“你们这些下界贱民,永远都不知道自己跟上界有多大的差距。”道劫轻蔑地看他一眼,指了指天顶:“在上界没有所谓凡人,人人皆可修炼;你们所谓百岁结婴的天才,放到上界也不过是平平无奇之辈,至于你们这些贱民穷其一生所追逐的飞升境界,在上界多如狗,遍地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