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云弃没再说话,他沉默着给乔灵妩包扎好了手臂的伤口,最后不忘问:“疼吗?”
乔灵妩摇头。
包扎完了之后,裴云弃在将空间留给乔灵妩离开之前,他停在殿门口,声音低落:“姐姐,倘若我将来非死不可,我也希望,是死在你的手里。”
魔将重返人间,人与魔不可共存。
……
乔灵妩是在第二天早晨见到韶暮的,她冷着脸由着他给她诊脉、疗伤,从始至终一句话都没说。
韶暮无奈,只得道:“你别臭着一张脸了,我这是特地留下来与你相依为命了。”
“我不稀罕。”
小师妹一向嘴硬心软,韶暮未曾放在心上,他看左右无人,忍不住问:“如今你与魔主,究竟是什么情况?”
乔灵妩眉头微微皱起,其实和裴云弃的剪不断理还乱她一直找不到人倾诉,现在三师兄问她了,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
“我想离开,想让他对我不耐烦,最近挺作的,还说了很多不好听的话。”乔灵妩苦恼道:“但他脸皮厚,就当作没感受到我的排斥,很多时候都是我说我的他说他的,他还能够若无其事的自说自话,他不嫌烦,我听着也累。这种畸形的关系,很累。”
韶暮轻飘飘的问:“那喜欢他么?”
“喜不喜欢已经不重要了,很快,我就会彻底和他没关系了。”乔灵妩言简意赅:“三师兄,帮我。我要死在裴云弃面前。”
希望随着她的死,这一切恩怨也可烟消云散。届时它与裴云弃桥归桥路归路,他做他的魔主,她当她的狐狸,再无交集。
第98章
在竹赦被贬去当花匠之后, 韶暮能够选择停留在魔渊于她来说也是好事一桩,这意味着她一开始的计划可以顺利实施。
在裴云弃执迷不悟的情况下,唯有死遁才能彻底摆脱他。
韶暮听完了乔灵妩说完她的整个计划, 拧眉道:“小五,你有几条命可以拿去折腾?”
乔灵妩眨巴了一下眼睛, 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三师兄她的秘密——大师兄都不知道呢。
“你是九尾狐, 我也听过一些有关于九尾狐的传闻, 难道你是一条尾巴一条命?”
看韶暮期待的看着她,乔灵妩便点了点头,勉为其难的夸赞道:“三师兄好聪明哦。”
韶暮接着道:“但想想也不对,当初你被梼杌所伤, 该是也死过一次。所以, 你应该只有八条尾巴,但上次看见你矮矮的真身,不是依旧有九条尾巴吗?”
矮矮的真身?
乔灵妩顿时没好气的回嘴:“三师兄,你眼睛是少长了一只吗?连数都不会数了!”
韶暮:“……”
“你赶紧走。”乔灵妩开始赶人:“你再留久一点, 裴云弃就要来了。”
韶暮看了眼乔灵妩, 冷不丁的说:“方才问你,是不是喜欢他, 你还没回我。”
虽然她之前觉得裴云弃耗光了她对他的所有好感, 但到现在,乔灵妩自己都不知道她究竟在想什么了。
但她死遁的心坚定不移。
是以, 她答:“不喜欢。”
韶暮得到了答案后, 很快抬脚离开。
他本打算让乔灵妩吃假死药, 但乔灵妩害怕露出破绽,依旧选择了用竹赦曾经让她用的药。
只不过,在乔灵妩的强烈要求下, 韶暮最近都在费心的将药汁制成丹药。
乔灵妩安静的等待着三师兄的消息,这一日,裴云弃来看她时,神神秘秘的抱了一物来。
乔灵妩不感兴趣的趴在窗边戳着那盆魔鸢花,裴云弃站在她身边,说:“姐姐最近不常出门,所以我特地带了个有意思的小玩意儿来,给姐姐解闷。”
乔灵妩懒散的看了他一眼,和寻常一般刺了他一句:“我不乱跑你才放心啊。”
裴云弃早已习惯,他若无其事的将藏在身后的东西拿出来,乔灵妩看见那团黑乎乎的东西,眼中忍不住浮起了兴趣。
“这是黑心兔。”裴云弃揪着兔耳朵,那只黑兔子还在他手上蹬着小短腿挣扎着。
乔灵妩看不过去,接过黑心兔抱在怀里摸了摸。
毛茸茸的黑兔子全身都是黑色的,就连眼睛都是漆黑的色彩,活像块长了毛的黑炭。
裴云弃看她喜欢,不由得松了一口气,然后试图和乔灵妩交谈:“姐姐要给它取个名字吗?”
“你的兔子,你取。”
“现在是姐姐的了。”
乔灵妩想了想:“小八。”
五六七八,差个远在星剑门的乔小六就集齐了。
裴云弃眼睛也不眨的就夸:“真好听,姐姐取的名字总是如此直白易懂。”
以后他要是和姐姐有孩子了,一定不能让姐姐取名字……算了,有孩子太麻烦,他只要姐姐。
乔灵妩不知裴云弃已经异想天开到这个地步,她把小八放了下来,小兔子就在软绵绵的地摊上到处蹦哒。
裴云弃被小八踩了一脚回过神来,问:“姐姐,要不要出去走走?”
“不要。”
“我们来比剑。”
乔灵妩继续刺他:“魔主还会剑么?”
“我用刀。”
乔灵妩应允。
两人踏出寝殿,寝殿外便是好大的一片空地,足够他们用来比剑。
乔灵妩祭出多日未用的火荼剑,而裴云弃,也从灵府中摸出了他的刀——是一把长长的弯刀,上面萦绕着一层黑色的魔气,隐约可见刀锋银白锋利。
裴云弃道:“不用灵力,单比招式。”
两人都有内伤在身,自然是能不用灵力便不用灵力。
乔灵妩点头。
她也没有废话,举起火荼剑便刺了过去。
两人都属于进攻型,裴云弃刀锋厚重,乔灵妩长剑轻盈,单比招式,两人竟是不相上下。
寒风沁凉,一红一白的身影交织,显出冷冰冰的肃杀。
裴云弃被乔灵妩逼得节节败退,最后,乔灵妩一脚踹在了他的腿上,然后挑掉了裴云弃手中的刀。
“姐姐真厉害。”裴云弃白衣上一个鞋印突兀,他也没放在心上,依旧是张嘴就夸。
乔灵妩把裴云弃落在她脚边的弯刀踢到他身前,被他一把握住。她适才冷漠道:“谁让你让我了?不比了。”
裴云弃:“……”
他百思不得其解。
“赢了还不好吗?”
“你不尊重我!别跟着我!”
裴云弃就当没听见,继续跟在她旁边。
日子不咸不淡的过了几天,裴云弃将韶暮叫去问话。
他坐在冷冰冰的王座上,原本镶嵌着骷髅头的王座,骷髅头却被换成了两只狐狸头,狐狸的眼睛以红宝石打造,灵动美丽,是这沉闷的大殿唯一的色彩。
韶暮看了许多次,依旧觉得越看越突兀。
裴云弃冰冷的声音将韶暮的思绪拉回来:“你到底行不行?姐姐近日越发嗜睡,脸色也越来越难看,你就是这样医治的?”
“因为上次小五于魔渊在生死关头走了一遭,未能调养好又遭此大难,便是华佗再世,也难以调理。”韶暮刻意将情况说得很严重。
裴云弃不信,前几天还和他比剑的人怎么就这么虚弱了,他质问:“我记得你之前说,姐姐没有大碍。”
“那时是那时,这时是这时,小五心有郁结,身子又怎么可能调养得好?”韶暮并不怕裴云弃,他直接冷睨着裴云弃,说道:“魔主近日还是少去见小五,免得惹得她更不开心,届时药石无用,也是因为你。”
“危言耸听。”
“是与不是,魔主心中自有定论。魔宫中谁看不出来,小五厌极了你?”
半晌,裴云弃只道:“治不好,我要了你的命。”
狠话放出来后,看着日渐虚弱的乔灵妩,裴云弃也不敢再在乔灵妩面前瞎晃悠,毕竟他曾失去过乔灵妩一次了。
韶暮有时从乔灵妩的寝殿出来,几乎每次都能看见裴云弃站在极远的地方,盯着窗户发呆。
那里有一盆魔鸢花,有一只活蹦乱跳的小兔子,偶尔,也会有乔灵妩的身影。
韶暮也从一开始的面无表情,到如今的心生恻隐之心。分明是作恶多端的大魔头,怎么能把自己弄得这么卑微又可怜呢?
韶暮想帮一帮这两个人,他对裴云弃道:“小五情况越发不好,是因为魔渊的环境极不适合她养伤。你若是不想她死,便放她离开。”
和裴云弃想法不同,韶暮觉得裴云弃能够不再偏执,放乔灵妩自由,他们之间,也不需乔灵妩以“死”来结束,或许还会有机会。
但裴云弃固执己见,沉默以待。
他想,等一等,再等一等,若是再没有好转……
韶暮便不再多说,毕竟他只是个局外人。
情之一字,又有谁能真的说得准呢?
……
眼看着乔灵妩的情况江河日下,她清醒的时间在减少,裴云弃也不能再从那扇窗看见她的身影了。
裴云弃甚至还叫了花匠竹赦,让他去医治乔灵妩,但竹赦和韶暮通过气了,他巴不得乔灵妩离开,自然不会施救。
这天。
痴痴来了空空荡荡的魔宫。
她可怜巴巴的看着裴云弃,道:“魔主,虽然一个月还没过,但是今天是人界的除夕诶!我想和混沌和竹赦大人他们吃团圆饭,我今天可以不禁食了吗?”
裴云弃这才骤然惊觉,竟然已经除夕了,又是一个新年。
上一个新年,是怎么过的呢?
他不曾忘记,他是和乔灵妩一起过的。
裴云弃很多天没再见过乔灵妩了,今天,他想见她一面,最后一面。
他爱乔灵妩,所以不惜一切代价要强留她在身边,但若是这代价是乔灵妩的性命……他曾看见乔灵妩在他面前“死”过一次,难道,还想再看一次吗?
裴云弃不想。
他放她离开就是。
反正,他会追上她的。
裴云弃不知,自己醒悟得太晚了。
他此时正看着期待的看着他的痴痴,道:“可以,但你要帮我办件事儿。”
“您说。”
裴云弃吐出两个字:“烟花。”
他想和乔灵妩,再看一次除夕的烟花,也算是对她的告别。
“魔渊没有烟花。”
“那你饭也别吃了。”
痴痴:“我给您变烟花出来!”
很快,头顶黯淡的血月散发出了夺目的光亮,裴云弃换了一身纯白的衣裳,时隔多日,踏入了满是药味的寝殿。
他的姐姐正睡在榻上,小小的一团凸起,看着瘦弱又可怜,连带着他的心都揪在了一起。
因为他的执迷不悟……
裴云弃快步上前,坐到了榻边,握住乔灵妩冷冰冰的手,他用上了灵力,想要让乔灵妩暖和一些。
乔灵妩记挂着新年和段离昭约定了去妖窟,所以特地加大了药量,她计算好了时间,很快她这具身体便会陷入死亡状态。
但她没想到,在临死前,裴云弃竟然会来。
因为裴云弃源源不断的灵力,她有了睁开眼睛的力气,她动了动干涩的唇,裴云弃立刻拿过一旁的水杯,递到了她唇边。
乔灵妩喝了一口水就没喝了。
但这一幕,似曾相识。
曾经她第一次在魔渊濒死,裴云弃也是如此照顾她的,现在虽似曾相识,心境却不复往昔,至少她此刻心无波澜。
“姐姐,陪我一会儿,可以吗?”
乔灵妩别开头,没说话。
第99章
最后, 裴云弃拿了厚厚的黑色大氅,将乔灵妩密不透风的裹住,然后抱她上了血月山山顶。夜晚寒凉, 裴云弃还以灵力凝了一层能量罩帮乔灵妩抵御寒风
因为在山顶,远方的那一轮血月, 仿佛触手可及。
乔灵妩没什么力气, 她靠在他肩头, 看见那硕大的月亮,忍不住抬起手,摸了摸远方的月亮。
裴云弃握住她的手放回大氅中,但他自己的手却没有拿出来, 而是继续源源不断的给她输送灵力。
“等有机会, 我带姐姐去摸月亮。”裴云弃看见乔灵妩诧异的眼,忍不住得意的说:“魔渊的一切都是我的,月亮也是。姐姐想要,我就摘下来送给你。”
乔灵妩的声音有些沙哑:“我不要。”
裴云弃的东西, 她一个也不想要。
“那你要听故事吗?”裴云弃温声问道:“虽然我在你们眼里算不得什么好人, 但在魔渊,我却是他们的救世主。你若是为魔就好了, 或许在你心里, 我便不是坏人。”
乔灵妩听着,半晌才说:“你的意思是, 我们立场不同, 是么?”
裴云弃没有回答, 因为有关于他从前犯下的那些错误,两人已经说过很多次,没有再说的必要了。那是横在他与乔灵妩面前, 永远无法翻越的天堑。
“我给你讲故事,不讲我。”裴云弃接着说道:“早在我来魔渊之前,魔渊还不是魔渊,魔渊里,也没有生活中群魔……”
上千年前,天下三分为人、妖、魔,三个种族各自拥有各自的种族,相安无事。但合久必分,一个大陆上,注定只能存留一个种族。
是以三族间矛盾爆发,便显得那样顺理成章了。
那时大陆灵力充沛,上天眷顾人类,人类间强者无数,那一次,他们赢得毫无悬念。
成王败寇,自古如此。
他们将妖赶进了大陆西方的不毛之地,将魔推下了大陆北方极北州黑暗幽深的深渊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