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了妖魔的大陆焕然一新。
“姐姐,同样是异类,现如今的人类对于妖物反而放宽了心,甚至可以接纳一部分妖物,但对于魔,你知道为什么人类天生更为憎恶魔,恨不得诛之而后快吗?”
乔灵妩睨他一眼,揪着裴云弃的那句话不放:“既知道妖可以被接纳,你还用那种方式拆穿我?”
裴云弃握着她的手紧了紧,声音低低:“那时想岔了,总觉得你没地方去了我接纳你,你会喜欢上我。但现在看来,是我想多了。”
乔灵妩看了裴云弃一眼,惊诧于他的变化,要知道,从前让他反省他都理直气壮,而现在,也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冥顽不灵的男人有了改变,学会了认错,学会了……尝试挽回。
她心情越发复杂。
裴云弃没等到乔灵妩开口,他继续说起了方才的话题:“因为群魔中,除却天生选择了修魔道的人与妖,便是入魔的人,与入魔的妖。”
“魔们被赶下魔渊之后,大陆上若是有了罪大恶极之人,抑或走投无路之人坠入魔道,都会被他们放逐到魔渊。”
“在群妖中,亦是如此。”
“所以,久而久之,魔渊便成了一个放逐之地,这里的大部分魔,都是被大陆与妖窟所遗弃的魔。”
“他们不齿魔,又何尝不是不齿他们曾经的同伴?入魔便意味着耻辱,他们对魔的厌恶,随着被放逐到魔渊的魔与日俱增。”
“这样一个地方,可想而知,那时的魔渊有多么混乱。每一日,这里都在上演着自相残杀,所见的血腥与尸体,比之数百年前的人魔之战,有过之而无不及。”
乔灵妩没有见过人魔之战,但温时礼告诉过她那是怎样的人间炼狱,她忍不住问:“后来是怎么结束的?”
裴云弃唇角微微上翘,语气里带着些许想被夸赞的得意:“后来我来了。”
乔灵妩忽然想起了之前寂无和她说过的话,寂无说,没有魔主,便没有魔渊。
是魔主造就了魔渊,他以强大的武力,停止了此处的血腥杀戮,建立了井然的秩序。世人眼中罪大恶极的魔主,却是魔的救世主。
她终于知道,裴云弃后来哪怕沉睡了数百年,归来时,依旧是深受爱戴的主,连带着她这对于魔来说是“麻烦精”的对象,都被他们尊敬。
“我听说,那时的魔渊灵力稀薄,是你教会他们以血月修炼?”
裴云弃颔首,他神秘的说:“事关我的身世,等到合适的时候,我会告诉姐姐的。当然,姐姐若是现在想知道,和我说,我我会告诉你。”
乔灵妩拉不下那个脸,就嘟囔道:“我才不想知道你的身世。”
裴云弃上翘的唇角微微向下压了压,他想和乔灵妩多说一些话,因为今夜的乔灵妩,话语里的刺少了不知道多少。
“我有两个夙愿。第一个自然是姐姐能倾心于我,而第二个……姐姐要猜一猜吗?”
乔灵妩吐出四个字:“重返大陆。”
“姐姐真聪明。”他自上而下凝望着被血色笼罩的魔渊,声音里多了坚定:“我会带着他们,重返大陆。那里,本该有我们的一席之地,自然是该讨回来的。”
他的野心不止于此,他要的,是整个大陆。届时,无论乔灵妩在何处,她足下的每一寸土地都属于他。
这时,远方的天空渐渐明亮。
裴云弃眼中浮现了笑意,他问:“姐姐,你还记得去年除夕夜吗?”
“嗯。”乔灵妩忍不住咳嗽了一声,她咽下了喉间的猩甜。
“去年的烟花太简陋了,今年,我送姐姐一场更盛大的火树银花。”
随着他话音落下,远方血色弥漫的天空,炸开了各色的烟火,但那颜色……黑的,灰的,暗红的,墨绿的,各种暗色的光芒交织在血色的天空上,怎么看怎么诡异。
乔灵妩:“……”
裴云弃:“……”
他一时说不出话来,反正饕餮明年是别想吃东西了。
裴云弃只能干巴巴的道:“抱歉,这烟花不好看。”
这有什么好道歉的?乔灵妩有些无奈,裴云弃好像要被她欺负傻了。她说:“很好看。”
乔灵妩太给面子了,让裴云弃错愕的转过头望着她。
头顶的光芒交织,乔灵妩眼睛晃了晃,仿佛看见了一年前的除夕夜手捧火树银花的男人。
奇迹般地,她还记得那时裴云弃的模样。虽然一年的时间发生了许多事,但他依旧白衣翩然,看向她时温柔带笑,仿佛曾经的矛盾从未发生过一般。
那时的白衣男子,捧着火树银花,对她说:“大师姐,新年快乐。”
乔灵妩眨了眨眼睛,不知道为何那时他的脸会如此清晰。
“裴云弃。”
她忽然喊了他一声。
“嗯。”
乔灵妩苍白的脸上露出了一抹笑容,她想,反正她马上要走了:“新年快乐。”
暗无天日的魔渊,乔灵妩第一次主动同他道了一声快乐。
裴云弃转过头去,便对上了乔灵妩来到魔渊后第一次带了笑意的眼眸,他半天都没说出话来。
乔灵妩抬起手,说:“今年,换我给你看烟火吧,当然,借用你给我的灵力。”
她手中浮现了一团又一团红色的灵力,掷上天空之时,那团灵力炸开,在那一片暗色中尤为夺目。
是裴云弃此生看过最美的烟火。
他凝视着乔灵妩带笑的温柔眼眸,忍不住喊了一声:“姐姐。”
“嗯。”
“我想吻你。”
乔灵妩抬起的手微微一顿。
裴云弃眼中失落一晃而过,然后按住了乔灵妩的手:“我随便说的,你别用灵力了。”
“你也不必给我输灵力了。”她能支撑到现在,全靠裴云弃一直在给她输送灵力,支撑着她的意识不涣散。
“没关系。”话虽如此,他给乔灵妩输了太久的灵力,本就有内伤在身的裴云弃,脸色同样苍白。
乔灵妩想挣脱开他的手,被他牢牢握住,她抬眸,正好对上了裴云弃眼角的红。
“抱歉。”他说了太多次这两个字:“姐姐,我放你走,你撑住,不要死。”
但晚了。
乔灵妩半晌无言。
她撑到现在,已是极限。
“你知道吗?我很可惜……”她声音渐渐的低了下来:“可惜你为魔,可惜你是个坏人。我并不喜欢坏人。”
裴云弃一直都知道,但他没得选。
他冰凉的唇贴着乔灵妩冰冷的额头,轻轻的蹭了蹭:“我带你去韶暮,去找竹赦。”
“不,裴云弃,你听着。”乔灵妩抓住了他的手:“我的死亡,对你来说,并非是结束,而是开始。是新的开始。”
“你不必被我所羁绊,你可以做你肆意妄为的魔主,完成你的夙愿。”
“这是好事。”
裴云弃面对她向来温柔的声音多了暴怒:“你别胡说八道!姐姐,没有你,我就什么都没有了……”
黑暗的世界因她而拥有了光明。
乔灵妩看着因为心情起伏,脸上重新爬满了魔纹的裴云弃,最终还是心生不忍,她不忍最后一面,是裴云弃的悲恸与愤怒。
她于是说道:“其实,我骗了你。”
“我白天没来,但我晚上来了。”
裴云弃后知后觉,她说的是当日在星剑门幻崖。
“那天晚上,你做了你方才想做却没有做的事情。”
那日的记忆随着乔灵妩轻微的声音渐渐回笼,裴云弃怔愣间,乔灵妩轻轻的拉了一下他。
他下意识的低头,乔灵妩勉强撑起身子,贴上了他冰凉柔软的唇。
最后一次了,满足他。
也算是全了她这么多年来将要结束的初次喜欢。
那日的记忆在此刻轰然回笼。
他为什么偏偏这么迟才想起来?
若是一开始便记得,一开始便记得……
裴云弃忍着眸中的酸涩,轻轻的扣住了她瘦弱纤细的腰肢,加深了这个吻。
这一次,他会全部记得。
努力的,刻骨铭心的。
他尝到了乔灵妩的鲜血,也感受到了女子的柔软与顺从,或许会是他自此之后的漫长无涯的孤寂生命后唯一的慰籍。
乔灵妩轻轻的咬了咬他的舌尖,裴云弃的唇擦过她的脸颊,然后她被他拥入怀中。
乔灵妩眨了眨眼睛,觉得有什么东西从眼眶中掉了下来,晕染了他胸膛的衣物。
“裴云弃……”
“你不用还我了。”
“自此之后,你我的恩怨,便一笔勾销了。我与你,再无纠葛。”
随着乔灵妩的死,两人一切的恩怨也将烟消云散,裴云弃失去了与乔灵妩的最后一点羁绊。
裴云弃保持着动作,拥了她许久。
他又失去了乔灵妩一次。
上一次是因为他,这一次依旧是因为他,因为他这样糟糕的一个人。
他果真不配。
他如此卑微,又如此贪心,最后,自食苦果,他只会什么都留不下来。
……
乔灵妩又一次看见了裴云弃的眼泪,只是这一次,她远远的飘在后面,没有再上前。
她看着裴云弃为她恸哭,她看着裴云弃抱着那具尸体拼命的道歉,她看着裴云弃不要命了似的朝着她输送灵力做无用功……
在血月光芒黯淡之时,韶暮找上了血月山,对上了裴云弃血红的眼。
“上次分明垂危,姐姐都能熬过来,这一次,为什么不可以?”他嘶哑的声音全是绝望。
韶暮不答,只说:“把小五给我,我送她回星剑门。”
裴云弃不撒手。
两人僵持着。
“你想看见她烂在魔渊么?”
裴云弃喃喃道:“古玄冰可以保存尸体不腐,她可以一直留在我身边的……我会想办法下冥界,找到她的魂魄……”
“你究竟有完没完!”韶暮看着了无声息的乔灵妩,终于忍不住怒声道:“你害得她没了性命,现在连她的尸首都不放过,是要她死不瞑目么?”
那时裴云弃欲放乔灵妩离开,是因为或许重逢有日,但如今,乔灵妩已经死了,他唯一能留下来的,也只是乔灵妩的尸首。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两人僵持着,直到远方传来了强大的灵力波动,一只如火的凤凰冲向血月山,红光划过,强硬的卷走了乔灵妩。
韶暮眼睛一亮:“师尊!”
他毫不犹豫的抬脚追了上去。
裴云弃手上一空,同样想也没想,便化作一道黑色的残影追赶段离昭。
最后,他在毁损的祭坛截住了段离昭,在他的身后,是一片黑压压的魔兵。
“放开她,我便许你二人离开。”
赤红的凤凰化作人身,白衣翩然的段离昭抱着已经化作狐身的乔灵妩,冷睨着他:“你留不住我。”
“试试——”
裴云弃话音未落,便见段离昭带着韶暮一同向上腾升,而祭坛之上的飓风中,有一道金色交织着白光的传送门屹立。
看他们迅速的带着乔灵妩离开,裴云弃一咬牙便继续追了上去。
“魔主,别追!”竹赦高声说道,却阻止不了几近疯狂的裴云弃。
他们看不清祭坛上方的情况,但上方传来了巨大的能量波动,一道白影外凝着凤凰神鸟的虚影俯冲而下,将裴云弃重重击落,落于残破的祭坛之上。
“逆徒!”段离昭冰冷的声音回荡在魔渊经久不绝:“下次若见,绝不留情!”
浓重的黑烟散去,魔们看见他们的魔主,单膝跪在塌陷的地面上,像是赎罪的姿势。
不过很快,他站起来,他还想再飞上去,但他之前在乔灵妩身上耗费了太多的灵力,此时灵力枯竭,却强行动用灵力,便牵动了内伤。
“姐姐,你回来!”嘶哑而绝望的声音字字泣血,唤的是不归人。
裴云弃吐出了一口鲜红的血,只觉得眼前天坍地陷,只剩下了无尽的黑色。
他什么都没了。
而乔灵妩,她透明的灵魂停驻在他的身边,看着陷入黑暗中的裴云弃,心中激起层层涟漪。更多的,是来自于自由的喜悦,她知道,她终于自由了。
她生而自由,绝不被爱禁锢。
第100章
随着带给他光明与希望的神明离去, 他的世界只剩下了黑暗与绝望。
巨大的悲伤之下,裴云弃的灵魂脱离了身体,被拽进了一片深渊之中, 极目望去,彼岸花红, 黄泉漫漫。
裴云弃看着四周, 下意识的觉得自己是来到了冥界, 他心中一喜,向前走去,开始拼命寻找那抹他执念成魔的身影。
但四周的彼岸花红得刺眼,仿佛由鲜血灌溉而成, 慢慢的, 裴云弃在其中迷失了方向,灵魂脱离身体太久,他的视线越发模糊,最后归于黑暗。
不知何时, 裴云弃感觉到有什么毛茸茸的小东西, 轻轻的蹭着他的手心。
他垂下头去,模糊不清的视线中窥到了一抹漂亮的白色。
是姐姐吗?
白色的毛茸茸化作一道纤细的身影, 抓住了他的手, 带着他一路跨越红色的彼岸花海。
裴云弃仿佛有了力量,跟随着她朝着前方奔去, 终于, 光明重新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而抓着他手的纤细身影,以一种极快的速度朝着那抹光明掠去。
他奋力的跑啊跑,想要去追逐距离他越来越远的纤细身影, 在即将追到时,一抹刺目的白光让他倏的睁开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