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前,有位楚国的使臣跑到他面前耀武扬威,扬言说要买下他手中最值钱的那间铺子,结果因为言语过激,当场就将他气到昏迷,最后敲诈了那使臣一大笔银子。
两年前,曾经在冰天雪地,有一位青.楼歌姬被外请出场歌舞时,偶见他一面,惊为天人,主动自荐枕席,结果闻胤瑾愣是被对方身上的味道熏到差点闭气,抬回府内躺了数月。
最近的一次便是上月,在程家公子的束冠宴上,有位贵家小姐拉着闻胤瑾落水,结果那位闺阁小姐被救下来后,连个头疼脑热都没有,闻胤瑾却愣是在床上足足躺了一个多月……
总之,瑾郡王身体不好,是京城中人尽皆知的不争事实。
甚至还有好多人在私下猜测说,当今乾泰帝之所以会舍得给他一个郡王头衔,就是因为闻胤瑾的身体弱,这爵位可能享受不了多久,他就自己嗝屁了。
可以,作为未来女婿,他身子这般弱,可如何是好?!
闻胤瑾眼睫眨了眨,面色苍白地垂下眼睑:“身子已经好多了,其实小侄只是对那水有些……让伯父见笑了。”
他这样一说,其他人马上就想起闻胤瑾幼时身体也是掉入冰湖才毁掉的,心中又是忍不住地一叹。
沈钟海眯起眼睛,看着眼前这个垂首一副惭愧模样的小少年,眼睛狠狠一眯,而后蓦然软了下来。
也罢,到底是老友留下的唯一一点骨血,他还是要收敛一点,不要将人给吓着。
“男子在世,若是惧水,就应想办法克服,而不是任其总是成为弱点和隐患。”沈钟海放缓了语调,开口劝诫。
闻胤瑾眼底快速掠过一丝笑意,恭敬拱手:“小侄受教,之后自会更加努力一些。”
沈钟海看着他拱在身前的手,纤瘦,脆弱,苍白,甚至在用力时,可以看到淡色的青筋在手背与手腕上隐现。
不由出声劝诫:“既知身体不好,就更应好好调养。”
“晚辈知晓,其实最近几年已经调养得很有起色。若不是上月……这次伯父见到晚辈时,应是更健壮些。”
沈钟海抬头对上两个儿子的眼神,就知这人哪怕之前比现在能略有肉些,也没有多多少。
这样一想,他就又有些愁。
“晚辈府上的大夫说,晚辈以后只要不是再经历落水、受冻这种大波折,身体都将无碍。”闻胤瑾继续诚恳补充。
“那就好,那就好啊。”
闻胤瑾注意到沈钟海面上的表情变得柔和,也不由地弯起唇角。
他有些不好意思的抬头,低声开口:“之前晚辈曾派人去江城询问六礼与婚期,伯父说要等到回京后再议,不知现在可否有什么章程?!”
沈钟海:……呵!
他刚对他心软一点,他就反过来将他一军。
这小子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纯粹欠打!
蕙桐院中,沈精羽为了今日与小未婚夫的见面,一大早就对着镜子整理好着装。
今日她选了一件烟霞色的温婉长裙,脸颊上画的也是时下的京城最为流行的桃花妆。
她坐在桌前来来回回挑拣着果盘中的朱樱,一会儿选个最圆的,一会儿又选个最扁的。
见青黛几个神色紧张,一会儿备茶,一会儿备伞,好笑道:“不急不急,你们放心好了,没到临走的时候,我爹爹是不会放他来见我的。”
哪怕如今大晋民风开放,已定亲的男女共同出去游玩都不见得会有人诟病,她也知晓他家老父亲在担心什么。
他不在前院将闻胤瑾的心底话都套出来,是绝不会松手放人的。
这般说着,她又塞了一颗朱樱入口中,因为塞的过于随意,不小心沾染了一部分口脂到指尖上,她随意地用帕子抹了抹,又开始继续吃。
郁金看此有些恨铁不成钢:“小姐,说好的来京城以后您会淑雅一些呢?”
沈精羽笑嘻嘻地向她眨了一下妩媚的桃花眼儿,波光冽艳:“这在自家院子呢,关起门来谁也不知,等出去了,我一定不会这样。”
郁金跺了跺脚,但想想沈精羽说的见面时间可能会被拖到下午,也就没有再多说什么。
就在这时,菘蓝小跑着跑进蕙桐院,赤芍几个立马精神起来,纷纷询问:“怎么样怎么样?!”
“可看到长得什么模样?!”
“情况如何?”
菘蓝粗粗喘出几口气,小脸儿一片奔跑后的潮红。
她紧紧攥住拳头,眼底是全然的兴奋:“看到了看到了,我刚刚一直守在前往前院的路上,看到那位瑾郡王长相还挺俊美的,身形有些瘦和高,就是面色有点过于白了些,可能是身体不大好。”
沈精羽几个连连点头。
身体不好这件事,闻胤瑾早在与她偷藏的信笺中就有提起过,她也早有心理准备。
而且关于他的身体状况,回京这几天,几个丫鬟也没少帮她出去打听。
问就是一个字,差,没有二话。
“长得真得好看?”这才是沈精羽关注的重点。
菘蓝捧着圆圆的苹果脸连连颔首:“长得是真心好看,不愧是京城有名的病美男,只是和小姐一向欣赏的健壮公子,有些出入。”
沈精羽一直生活在边关,审美也是向边关女子的审美靠拢。
比较欣赏的是那种身材精壮高大、手上功夫了得的汉子,而这位瑾郡王,则是与沈精羽的审美完全相反的两种不同类型。
菘蓝说罢,小心观察着沈精羽的面色,却见她笑眯眯摆手:“没事没事,要嫁的夫君和要欣赏的公子完全是两码事,一个是用来过日子的,一个用来养眼的。”
几位大丫鬟:……这话说得好像也有些道理,她们竟无言反驳。
菘蓝梗了一会儿,才又瞪大眼睛,真诚补充:“未来姑爷哪怕不健壮,也绝对能养您的眼,小姐您就放心好了。”
“希望是吧,不过不是也没关系。”沈精羽捻着颗朱樱,无所谓摆手。
大不了她以后多许几个愿,让她的小未婚夫能够身体健康,长得高高壮壮。
最好不仅他身体好,身上也能长出一层又一层结实的小肌肉就更好了!
哪怕瘦上一些,该有的本钱却是不能少。
话说,她好像在好几年前就开始许这方面的愿望了,怎么他竟还是没有长成他期盼中模样?!
莫非是底子太差了?
沈精羽渐渐停下手中的动作,撑起下巴严肃地思考起来。
*
花厅中,沈钟海已经带着两个儿子与闻胤瑾又切磋了一个回合。
闻胤瑾眼见着又一个话题结束,敛眉想了想,再开口时语气低沉:“伯父,您看这六礼……您可是对小侄还有什么其他要求,您大可说出来,只要能办的,小侄都当尽力去办。”
沈钟海捋了捋胡须,想说确实。
首要一点就是对他的身体不满意。
作为一个父亲,他哪怕不指望未来女婿长寿,也希望他能够寿终正寝。
只要想想女儿再过不久就会守寡,他就高兴不起来,哪怕闻胤瑾现在已是郡王爵位也是一样。
这话若是直言说出,又未免太过无情。
想了想,沈钟海目光落到闻胤瑾放在梨花木方桌上的指节分明的手上,叹息:“贤侄啊,你也知晓我们沈家是武将起身,虽说现在晚辈里有大部分转走文路,但我却更在意后辈的身体状况。”
第7章 初见
闻胤瑾连连点头:“晚辈一直对伯父颇多崇拜,前些年是因为身体不好,一直在以静养为主,不过这几年身体已然好转,已经开始拾起兵法武技,向伯父看齐。”
沈钟海到嘴边的话的一梗,禁不住歪了歪嘴。
就他眼前这副病歪歪的样子,现在告诉他,他已经开始炼起武来了,这话谁信?!
反正他是不信。
“你有心了。”沈钟海闭着眼睛点头。
随后,他话锋一转,“不若这样,你便与我沈家随意三个男丁掰腕吧,只要你能赢下两个,就算通过老夫为你设下的考验,咱们再来商议六礼。”
闻胤瑾有些迟疑地看着厅中的沈大老爷和沈三老爷:“不知这人选?”
“就我那些孙子辈就可,大都与你同龄,老夫也不占你便宜。”沈钟海关于这点,还真琢磨了好几遍,因此说起来时非常顺溜,“大房的沈弛、沈弢,二房的沈强,还有三房的沈弘,老夫到时随意选出三个,时间不定,只要能赢下其中两个即可。”
别的他不敢说,但是二房的沈强,是自小在边关由他看着长大的,哪怕他最终走了文路,但臂力却真心不弱。
至于大房的沈弢就更甚了,最近几天在他院子前面练武时,他昨天回来就对他测过。
这小子虽然走了文路,却着实是个练武的好苗子。
四人孙子里面,有两个实力强悍的,去掉现在腿脚伤着的沈弘,剩下的三个,如果这小子能够赢上其中两个,他就松口和他商议婚期、开始走礼也不迟。
其实,最能让他放心的方法,是现场找一个大夫来给闻胤瑾瞧瞧,但是,闻胤瑾现在好歹已是三品郡王,而且今日是双方第一次见面。
他若是第一次见面就直接叫大夫给他瞧身体,那就有些太打人脸面。
故而,沈钟海也只能将这想法暂时按捺在心底,只等着以后与闻胤瑾关系熟悉以后,再开口与他缓提。
沈钟海这厢还在心里慢悠悠感慨,却没有注意到,在他对面一直半垂着头的闻胤瑾,眼底快速闪过一抹愉悦的亮光,而后缓缓抬头,真诚应声:“小侄谨遵伯父要求。”
“只是不知几位侄子如今可还方便?”闻胤瑾缓缓开口,“小侄想现在就与他们比一比试试。”
沈钟海讶异挑眉,他认真想了想,而后摆手:“今儿个还是算了吧,时间不够。当然,若是你准备将时间都耗在这方面也并无不可。”
只是这样,接下来想要与他宝贝闺女见面的时间都没有了。
闻胤瑾立马闻弦歌而知雅意:“那倒是小侄唐突了,待小侄改日再与他们几个讨教。”
沈钟海轻哼了一声,眼角余光不由多观察了闻胤瑾一会儿。
心下嘀咕:也不知他就凭他这瘦弱的小身板儿,到底是哪儿来的自信。
*
中午,沈精羽在沈母处一起用了午膳,然而今日她却明显有些心不在焉。
沈母瞧她那模样,好笑道:“就这么着急?”
沈精羽最后喝了口甜汤,无奈叹息:“到也不是着急,只是女儿对于未知总是好奇罢了。都惦念着这么久了,眼看就要临门一脚,瞅瞅对方长什么模样了,却被拦下了。”
沈母被她这形象的比喻给逗得直乐,已经不年轻的脸上,依稀能看到年轻时的绝代风华。
“你这丫头,如果你不说,我还以为你是在担心一会儿的午睡,会压坏你今日好容易梳好的发型呢。”
沈精羽嗯嗯点头:“确实也有一些。为了这发型,我早晨起来可折腾了不短的时间,果然还是娘了解我。”
“你个小没良心的,闻家小子每年几次的礼物看来是都打了水漂了。”
沈精羽故作不舍地摇头:“没有没有,那哪儿能啊,那些礼物女儿都喜欢着呢。没有打水漂,你看我这不也一直在为他担心着呢。”
被沈母又打趣了一会儿,沈精羽才带着丫鬟回到蕙桐院午休。
将婢女们都打发出去后,沈精羽在屋内不安地转悠了几圈,想着自家老父亲虎起脸来,连小孩儿都能吓哭的严肃脸庞,又想了想她那小未婚夫那不大好的身体,越想越有些心虚。
半晌,她绞着帕子叹出一口气,轻声低语:“本来身子就弱,可别真把小孩儿吓出什么好歹来。”
“也罢,就让我来助你一把。”
说罢,她在房间左右看了看,开始闭目虔诚许愿,“我希望,让父亲不要太为难我小未婚夫了,松松手,放他一马吧!”
等说完后,想想自己之前为了防止身边首饰品质提升得太快,特意将“法力”都给耗完了,沈精羽又感觉不是很保险,连着多说了几遍。
再次睁开眼,她放下一半心。
“我这法力都是十愿八灵,他总不会那么倒霉,总是被分到不灵的那波里面吧。”
然而事实证明,闻胤瑾还就是这样的运气。
等他被沈钟海放出来,答应让他去花园中见见沈精羽时,时间已几近傍晚。
沈精羽瞪着双水汪汪的桃花眼,又抬眼看看窗外的天色,无力叹息:“也不知我们这是八字不合,还是八字太合。”
怎么她感觉,她的愿望在他身上就少有好使的时候。
也或者是因为她这些年在他身上许下的愿,都是与他身体有关的缘故?!
青黛见沈精羽还坐在桌前发愣,疑惑开口:“小姐,您不出去见瑾郡王了?”
沈精羽反手按了下自己已经有些松散的步摇,噌地一下站起身:“见见见,走,咱们现在就去走。”
她一定要去好好见见,她这位小未婚到底是哪里特殊,竟然能三番两次地让她的法力无效。
京城沈府的花园与她们之前在边关江城中的很不一样。
江城的花园虽然也漂亮,但胜在一个葱茏繁盛,遮阴避暑,京城沈府的花园则是按沈大夫人的喜好布置打理的,胜在一个文雅精致,诗情画意。
沈精羽穿着她今早特地换上的烟霞色的白梅绣花长裙,头戴梅英采胜步摇,一身轻软的柔和色泽,为她五官上本来强盛的艳丽,添上几分柔和的温润。
听闻京都这边多流行斯文儒雅的才女,沈精羽感觉自己不太有才,但在衣着打扮上稍微向着京都这边的审美靠拢一下,也算是在初次见面时,给予小未婚夫的基本礼仪。
三月间里,花园中的花朵尚未完全开始打蕾,触目所及的都是郁郁葱葱的绿色枝条与灌木。
闻胤瑾被小厮引着来到花园入口之外,那小厮就恭敬地与他行过一礼:“小的就先将郡王带到这里,老太爷说,接下来就全凭郡王的直觉指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