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股强烈又陌生的感觉,令她微微有些不适。
“你睡里面吧。”
他的手落在路杳杳肩上,滚烫的温度隔着薄薄的纱衣烫得她微微僵硬,下意识向后躲了一下。
抬头,露出一双不安的水汪汪大眼睛。
路杳杳生怕刚才的躲避让他起了疑心,只要咬牙,打算掀开帘帐,破罐子破摔地爬进去。
“殿下,急报。”
旭阳的声音在门口清晰又着急地响起。
背着他的路杳杳掀开帘子的手一顿,眼睛一亮。
温归远偷偷松了一口气,见路杳杳低着头没说话,怕她失落,便出声安慰着“应该是有急事,天色晚了,你赶紧休息吧。”
说完,便匆匆走了。
他临走前,无意间扫过蛟纱薄丝帘帐,突然发现床榻上只有一副枕头和大被,突然皱了皱眉,但来不及多想,还是匆匆离去。
踏着月色,朝着书房而去的温归远,突然想到。
——她是什么时候把双枕变成单枕的。
路杳杳等人彻底走远了,突然发出一声愉悦的轻呼声,自顾自地滚进被子里,露出一双笑眯眯的眼。
“是他自己走的。”路杳杳觑了一眼春嬷嬷,娇气地强调着。
春嬷嬷是她的奶嬷嬷,也是抚养她母亲长大的表亲姑母,原本因为年纪已大被相爷放出去颐养天年了,这回又被特意请出来,随杳杳入宫。
“自然要以国事为重。”春嬷嬷不爱笑,一张脸总是板着,一说话,脸上的两条皱纹极深,越发严肃刻板,“娘娘今日忙了一天,早些休息吧。”
路杳杳拥着被子滚了滚,一夜无梦地睡到天亮。
那边被旭阳叫走的温归远来到书房后,只看到江月楼沉默地坐在梨花院上,背靠着椅背,常年覆盖在脸上的银白色面具让他多了几丝阴沉。
他踏入屋内,喝了一口凉茶,压下浑身燥热,这才说道“怎么了?”
“有人在陇右道查我,刚一抓到就自尽了,这个月的第三波。”他放下手中一直端着的茶杯,冷淡说道。
“可有查到什么?”温归远皱眉。
“没有,我来长安前把鄯州的痕迹收拾得很干净。”
江月楼冷淡说道“暗卫在清理钉子的时候,发现一个事情。”
“唐兴最近和大长公主身边的黎家幼子接触。”
温归远眉心一跳,略带嘲讽地笑道“终于察觉出不对了?两人握手言和了?”
他双手交叉放在膝盖上,口气冷静到近乎残忍“不知,可也是时候把唐兴连根拔起了。”
一道节度使在他口中不过是一枚棋子,举手投足间便为他铺好前往死门的路。
“他是圣人心腹,黎家之事就已经为其掩盖了,之后若无大错很难撼动。”温归远坐在起身旁,考量着之后的事宜。
他突然神情一怔,试探问着“你打算借用……科举之事。”
江月楼眸色清冷,笑说道“为何不可。”
“圣人疑心甚重,唐兴已有十三年不曾入京,黎家之事未必如表面一般风平浪静。”江月楼冷笑。
“可唐兴远在鄯州,如何和长安的科举连在一起。”温归远皱眉思索着。
“科举关乎国运,只需风吹草动,觊觎节度使位置的人自然会挖空心思给他泼上这盆水。”
江月楼细长的手指揉着另一侧的手腕,苍白到近乎透明的手指显得病弱消瘦。
“我们只需要抛出一块肉即可。”他抬眉间,露出一双冰冷的浅色眼眸。
“谁?”
“黎宁。”
房门紧闭的书房,放置的冰块带来的凉意依旧抵消不了突然弥漫上来的燥热。
昨日,太子妃托人送来的花束在角落的花瓶中独自美丽地绽放着。
花枝娇嫩,花朵艳丽。
“今日皇后开戏,想为白家争取主考官的位置,被圣人怒斥一番,依圣人的性子,只怕主考官之位今年一定是落在路相手中。”
温归远皱眉说道。
越是没人看好他选中的人,越是要一意孤行推上去。
刚愎自负,孤高自傲。
“不急,还有两个月呢。”江月楼意有所指地说道。
“你说得对,是我急了。”温归远闻言,点点头。
他已经忍了十年,不在乎再等一会。
“殿下刚从兴庆殿回来。”一室沉默后,江月楼转移话题,打破两人间的沉寂。
坐在圈椅上的温归远身形一僵,眉眼低垂。
“嗯。”他冷淡地应着,“你说得对,前日听圣人说,准备给静王议亲,诞下东宫嫡长子的事情确实拖不得。”
眉眼低垂,精神萎靡的江月楼抬眉看他,目光澄澈而认真“当真只是因为这个?”
温归远皱眉“自然,外戚势大,若是干政乃是大忌,我自然不会自找麻烦。”
江月楼抚着袖间的花纹,针脚细腻柔顺,顷刻后轻声叹道“殿下明白就好。”
“自然不会因为男女之事耽误正事。”温归远漫不经心地说道,“不必担心。”
“天色已晚,你吃了药记得早点休息。”温归远看了沙漏,马上就要到子时了,“太医院有位大夫对奇毒颇有研究,他是自己人,可要请来给你看看。”
“不用了,不过是贱命一条,若是大仇得报,正好解脱。”江月楼起身离开时,淡淡说道。
温归远独自一人坐在寂静的书房,手指搭在早已冰冷的茶盏上,漆黑的眼珠微微涣散,不知思绪飘到哪里去了。
“殿下,可要回兴庆殿休息。”黑暗中,旭阳的声音响起。
他倏地回神,突然想起床上的那个单枕,颇为头疼地揉了揉眉间。
“不了。”
她是路寻义的女儿。
在书房休息的温归远在黑暗中睁开眼,冷静地想着,所有的绮思都在这句话面前烟消云散。
他闭上眼,眼前通红一片,鲜红狰狞的大火烧红了黑夜,万物寂静,只有那片大火在沉寂中肆虐。
——“替他们报仇!”
有人在他耳边尖锐地嘶吼着。
——“杀了……”
温归远自黑暗中睁开眼,露出一双充满煞气的眼睛。
第22章
淑妃是江南采选时,被谢家送入宫的,入宫虽只有八年,却一直盛宠无双,哪怕至今不曾诞下一个子嗣依旧不妨碍圣人宠爱。
作为圣人宠妃,在内宫中几乎和皇后平起平坐。
因她是南方人,在长安城根基不深,又没世家扶持,子嗣庇护,圣人怕门户偏见让人受了委屈,这才每年准备马球赛,以她的名义邀请全长安三品以上官员的子女入宫赴宴。
可谓是给了她极大的体面和荣宠。
路杳杳嫁入东宫两个月还未见过这位淑妃,淑妃虽盛宠多年,却性格低调,不爱设宴,一心待在暮霭殿养花逗猫,生活安逸。
唯一一次交集还是她嫁入东宫的第三日送了不少厚礼,远远超过皇后的礼单,令人留下深刻的印象。
这次马球赛的帖子一反常态,早早就送到兴庆殿。
“殿下可会和娘娘一同入场。”绿腰捏着帖子问道。
那次殿下深夜离开后,第二天就离了长安去了,如今已有十日不曾踏入兴庆殿。
兴庆殿众人极为担忧,绿腰更是忧心。
路杳杳夏日犯懒,整个人懒洋洋地捻着一粒葡萄,捧着新出的话本,看得心不在焉。
“卫风回来了吗?”她问道,漆黑头发用一根玉簪简单挽起,眼尾小羽簇轻轻一抬,扫了眼门外。
绿腰摇头。
她摇了摇手中的东西“听前殿说殿下刚刚回来。”
“那就把这个帖子给殿下送去吧。”路杳杳漫不经心地说着,“这是殿下第一次在长安世家面前露脸,马具衣服要精心准备一番。”
她沉吟片刻“我库中有一杆乌木汉白月杖,你亲自去取,一同送给殿下。”
绿腰惊讶地说着“这可是圣人亲自赐给娘娘的,殿下应该不缺这些东西吧。”
路杳杳笑了笑“好歹是殿下第一次在众人面前亮相,总要有镇场的东西。”
再也没有比这杆乌木汉白月杖更能压得住阵了。
既能说明路家的态度,表明东宫夫妻和睦,也能借这根月杖压住朝中不安分的心。
路杳杳挥了挥手,懒洋洋地说道“赶紧去,等会回来给我端碗玉露团来。”
绿腰点头退下。
她走后没多久,就听到红玉天真的声音在水精帘后响起“卫风回来了?”
她眼睛一亮“请进来。”
话音刚落,就看到卫风沉默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穿着湛青色长袍,腰间配着长剑,额间满头大汗。
“给他端碗酸梅汤来。”路杳杳对着红玉说道,又把手边的帕子递过去,神情急切,“事情安排得如何?”
卫风看着眼前的帕子一愣,沉默片刻这才伸手接了过去,却没有擦汗,只是捏在手中。
“安排好了,马球赛那日丹阳门整日全开,各家仆役都在门口等待,卑职已经联系好江南的人,到时候出了宫门,便直接上马车离开。”
“梨园那边。”路杳杳犹豫说道,“也都安排妥当了?”
“暴毙而亡,他平日里沉默寡言,在园中并不受欢迎,卑职已经安排好身形相似的小黄门了,届时把小黄门也送出宫。”
路杳杳松了一口气。
“娘娘,真的不和他明说。”卫风皱眉,“也许,也该和相爷说一下。”
路杳杳苦笑着摇摇头“爹不会管这事的,甚至还会阻止我做这件事。”
“确实是一件麻烦事。”她皱皱鼻子,娇气地说着。
“他在宫中迟早会被人发现的,他以前那么骄傲,到时候只会是一个死字。”
她叹气“好歹小时候一起爬过树呢。”
卫风手足无措地捏着手中的帕子,眼底闪过一丝慌乱“至少,娘娘已经仁至义尽了。”
路杳杳捏着手指,长叹一口气“没碰到便算了,碰到总不能置之不理。”
“辛苦了。”路杳杳从沉思中回神,“下去休息吧。”
卫风犹豫片刻,抬眉觑了一眼路杳杳,见她目无焦点地盯着话本看,手中的帕子揉了好几次,最后小心放在袖中,拱手离开。
“咦,卫风呢?”红玉端着酸梅汤,看着空荡荡的殿内,惊讶地问道。
“回去了,你把酸梅汁送过去吧,还有把冰窖中湃过的瓜果也送过去吧。”她随口吩咐着。
红玉脸色一喜,连忙朝着右苑的偏殿走去。
空荡荡的殿内,隐约能听到一声叹息。
“娘娘。”绿腰掀帘而入,一脸喜色,“殿下说晚上来兴庆殿用膳。”
路杳杳脸色僵硬,露出古怪之色“他不是很忙呢。”
“说是要多谢娘娘的月杖,今夜特意抽空来。”绿腰笑说着。
路杳杳哼哼几声没说话“我叫你做的寝衣做了吗?”
“还差做好的揉软了,明日就能做好了。”
“晚上先拿来吧。”她犹豫说道。
“娘娘就这么不愿意侍寝吗?”绿腰蹲在她身边,无奈问道。
路杳杳眼睛眨了眨,浅色眼眸好似碎光闪耀,带出一丝娇气天真。
她苦恼着,低声嘟囔着“感觉太快了,我甚至没见过他几面。”
“可姑娘嫁入东宫已经两个月了。”绿腰忧心忡忡地说着,“相爷把春嬷嬷送进宫中,想必就是知道姑娘的想法。”
“我知道。”路杳杳叹气,无奈,“我早就知道,世家女既然享受了常人远不能及的优待就该做好为世家牺牲的准备。”
绿腰皱了皱眉,问道“那姑娘喜欢殿下吗?”
她纤长的睫毛在空中无助地扇动,有些天真又有些迷茫“长得倒是好看,性格也颇为温和。”
“所以姑娘喜欢吗?”绿腰坚持问道。
“按理,我该是喜欢的。”路杳杳慢吞吞地说着,“可我心中有太多事情了。”
她叹气“我感觉他并不是一个好掌控的人,哪怕他给我一种人畜无害的模样。”
“姑娘可以试着去了解他,若是真的不喜欢,依着相爷对您的宠爱,一定会帮您解开这段关系的。”绿腰年纪比路杳杳大五岁,是她母亲亲自挑选放在她身边的,性格沉稳而温柔。
“我们路家的姑娘不论如何都是万人求娶的。”她笑说着。
路杳杳睁大眼睛,突然捂着嘴巴,小声说道“爹和你说的?”
绿腰失笑“哪需要相爷说,姑娘对相爷偏见太重了,可姑娘平心而论,相爷可有亏待过一点您。”
“姑娘真的觉得白家二房真的是好端端被御史参了才落到这样的下场的?”
路杳杳张了张口。
“汝阳公主在府中闭门不出,真的是为仙逝的驸马祈福?”
绿腰温和地看着她“姑娘您其实是知道的,对白家如此是因为白家六姑娘咒你,汝阳公主如此,是汝阳公主当众下您面子。”
“那是相爷不高兴了,他觉得您委屈了。”
“相爷确实强势,从不顾及您的想法,可他如今只剩下您这么一个独女,在他眼中您柔弱又脆弱,是他最宠爱的小女儿,自然想要为您做好一切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