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微微睁大眼睛,看着面前之人低下头来。
一个轻轻的吻落在她唇上。
浅尝辄止,不动声色。
“不吃了。”
他神情自若地捋了捋她的发丝,把鬓角上平安的白色狗毛移开,态度温和自然地说道。
唇上一闪而过的压力让她的唇有点发麻,鼻息间还残留着梅花木香的清冷味道,以及一点淡淡地酒味。
——酒味?
路杳杳倏地回神,抬眸瞥了他一眼,小声问道:“殿下喝酒了?”
只有喝醉了才会有这般不一样的举动。
这个突如其来的吻让她蓦得生出一点不对劲来。
两人亲密动作婚后并不少,可从没有像这次一半克制又温柔,两人独处情迷时,温归远总是热忱又野性,和白日里彬彬有礼的模样并不相同。
当时天真还以为男人都这样,现在那时的他才是没了伪装克制后不经意露出的真实模样。
温归远摇了摇头:“喝了一点,没醉。”
路杳杳似信非信。
毕竟醉了的人总是说自己没醉的。
“真的没醉。”温归远见她不信的模样,无奈失笑着,目光一转,看到罗汉床上整整齐齐地叠着的玉石,脚步一顿,低头看向她,“不喜欢?”
他蹙眉,露出一点不解之色。
路杳杳连连摇头,温温柔柔地说道:“喜欢,只是殿下这一下送了这么多,太过贵重铺张,传出去可不好,累及东宫名声。”
言辞恳恳,态度真切,拳拳之心甚重。
温归远看着路杳杳,见她言语和神态当真是一点错处都挑不出,思绪不由飘远。她每次这样笑着的时候,是不是都是不曾把人放在心里。
面上情深意切,心中毫无波澜。
“殿下。”路杳杳见他又看着自己失神,忍不住出声唤道。
温归远倏地回神,见她细眉微蹙,怕她起疑,连忙又说道:“都是我从陇右道带来的私库,不会令人诟病的。杳杳不是最爱玉石吗?可是没挑中满意的。”
路杳杳笑容一僵。
“是东西太好了,杳杳挑花了眼,也不知如何回报殿下。”她下意识地说着。
温归远牵着她的手在罗汉床边上坐下,放在手心来回把玩着,手指修长白皙,骨肉柔软,令人爱不释手。
“过几日便是我生日了。”温归远慢条斯理地说着。
路杳杳点头:“尚宫局已经送了册子礼单过来了,共有七十三页的礼单,已经照册送到书房了,那日的大宴在熙春殿举办……”
“那杳杳给我准备了什么贺礼?”温归远打断她的话,温柔又坚定地问着,漆黑的眸光倒映着手边的一点玉石光泽。
路杳杳语塞,一时反应不及。
“我私库中有几块质地极好的玉佩,正好可以用来压殿下衣摆……”路杳杳话说到一半停了下来,看着温归远捏着她的手指,微微用力。
这一下弄疼她了。
路杳杳不高兴地皱眉,想要收回手来,却被温归远牢牢地抓在手心。
“卫风生日你给他打了络子。”他眉目间竟然出现一点委屈之色,清隽俊朗的面貌在敞亮的烛火中露出不解难过之色,让高高在上的矜贵禁欲的太子殿下多了一点别样摇曳的人间之姿。
他的目光自路杳杳身上扫过,最后又落在那堆玉石身上,轻柔反复地揉着她的手指:“这么多你喜欢的玉石,不能换个络子吗?”
路杳杳顿时口干舌燥,无话可说,虽对温归远早已死心,可还是不争气地心跳快了一下。
一时间忘记问他怎么知道她给卫风打络子的事情。
“我打的不好看。”路杳杳干巴巴地应着,视线不由微微移开,“我让绿腰……呲……”
温归远用力地捏了一下她的指腹,眉眼低垂,沉默不语,浓密的睫毛晕着光,透出一点失落之色。
美色误人,诚不欺我。
路杳杳的视线活像被烫了好几下,游移了许久,这才艰难地说道:“殿下不嫌弃就好。”
温归远立马就抬头笑了起来,眉眼如画,温文尔雅。
路杳杳被人拥着带上床休息的时候,思绪恍惚陷入黑暗之前,突然迷迷瞪瞪地想着——她怎么觉得不对劲?
直到身边之人的呼吸逐渐平稳,温归远在黑暗中睁开眼,扭头看着一旁深睡的人,犹豫了一晚上的手终于把人抱在怀中,柔软馨香的触感让他飘荡了一晚上的心终于在此刻微微落下。
一切事情绕过那层迷雾,才发现两人看似亲近,实则却是各自带着面具,中间隔了千山万水,四个月来的柔情蜜意变成了虚情假意。
可他又清晰地知道,心底的那团火苗却不是作假,那簇火苗自黑暗中悠然亮起,照亮了心中那片贫瘠的土地。
哪怕温柔是假,情意是假,可天真是真,善良是真。
二十年前的时光让他在黑暗仇恨中成长,二十年后的岁月,有人笑靥如花地走近她的世界,让他在黑暗中睁开了眼。
这次,他决定朝着那簇微小却明亮的火苗中走去。
“杳杳。”他伸手把人抱在怀中,不愿松开桎梏。
路杳杳嘴里不舒服地嘟囔着,温归远卸了力道,却还是还没把人放开。
第二天,天刚刚亮起,温归远便轻手轻脚地准备去上朝,帷帐内的路杳杳睡得香,等人离开都没清醒过来。
直到温归远下朝回来,去了书房,路杳杳这才刚刚睁开眼。
“你说得对。”温归远和江月楼对弈着,无奈说道,“她当真是对美色毫无抵挡力。”
江月楼颇为无奈地说着:“自小便是如此,小时候嫌弃卫风太瘦了,每天端着饭去喂他,后来又嫌弃他练武黑了,捧着雪花膏整天跟在她后面要他抹脸。”
“本来有四个丫鬟,她嫌弃另外两个不好看,死活都不要,后来选来选去都不喜欢,就一直空着位置。”
温归远听着江月楼口中的路杳杳,年幼时路杳杳古灵精怪,鲜活可爱,嘴角不由露出笑来。
江月楼啪嗒一声截了黑龙脊椎,冷淡说道:别高兴得太早,她虽然可爱却素来性子坚定,决定的事从不回头。”
“你也不行?”温归远好奇地问着。
“我也不行。”江月楼抚摸着白子,笑说着,又斜了他一眼,嘴角一挑,露出一点挑衅,“我看你也未必行。”
“你一味示弱不是长久之计,感情不是骗来的,你本就不是时时示弱的人,再一次被发现才是火上浇油。”他泼着冷水打击着。
路杳杳这性格现在还忍着此事,必定是还有事情在计划。
江月楼隐约有点想法,却也不曾说。
一边是挚友一边是妹妹,又是感情之事,他也是无力插手此事。
温归远点头:“我知道,只是她如今对我戒备甚重,忽远忽近,我总是忍不住靠近她,也想让她对外放下心扉。”
“你堂堂太子今日沦为出卖色相的地步。”江月楼大声嘲笑着,把手中的棋子下在右下角,自然成势,固守一方。
温归远苦笑着。
“殿下回书房了。”红玉入屋的时候就看到太子妃瞪着面前的绣篮子出神。
“今日不出去了?”路杳杳收回视线,苦闷地问着。
“看旭阳的架势应该是不出去了。”红玉傻乎乎地问着。
科举案尘埃落定,太子难得清闲下来,加上他身份敏感,不能随意结交朝臣,自然是一下朝就会东宫。
“娘娘打算做络子吗?”红玉见她不说话,脆生生地问着,“尚服局新送了彩丝很是好看。”
绿腰咳嗽一声。
红玉嘴巴一闭,眼睛滴溜溜地转着。
“你这嘴没一句我爱听的。”路杳杳故作凶恶地说道,“过来,交代你办事情。”
红玉可怜兮兮地上前。
路杳杳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
红玉不明所以,乖乖点头应下。
等事情传到温归远耳中,他眼皮子一跳,手中的黑子都下错了位置,江月楼难得失态地大笑起来,苍白的脸上染上红晕,露出一点生动。
“温元遥啊,温元遥,你也有今天。”江月楼在大笑声中毫不留情地嘲讽着。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 ,,
第58章
红玉在宫门落钥时悄悄地入了东宫, 只是在走在迎凤殿的花园小径上,被一人自假山后转了出来,拦住了。
旭阳一声大红色率卫统领的衣服, 腰间黑色玉带勾勒出精瘦腰身,修身而立, 丰姿潇洒,眉目含笑地注视着红玉。
红玉心虚地眨了眨眼,眼睛往外扫了一眼,小径上空空荡荡的, 小扇子一样的睫毛眨得越发快了, 小脸红扑扑的。
“阳率卫。”她弱弱地喊了一声。
“红玉姑娘帮娘娘买东西吗?”旭阳的目光落在红玉大小盒子上, 温温和和地问着,“怪重的, 我帮你拎回迎凤殿。”
循循善诱好似一个和蔼亲切的大哥哥,如果不是把她的路拦住就好了。
红玉小圆脸被夕阳照得通红,细嫩圆润的小手牢牢抱着盒子, 手指都用着力,牢牢握住盒子四个角,大圆眼巴巴地眨着,无辜地看着旭阳:“不用了, 我自己抱得动。”
“没关系,不碍事。”旭阳脸上笑容越发温和。
红玉小脸皱着, 可怜兮兮地扫了一眼空荡荡的花园,眼珠子转了好几圈,也没找到跑出去的路,圆嘟嘟的小脸越发通红。
“啊,绿腰姐姐。”她原本一直低着头看着脚尖, 突然抬起头来在他身后来回看着,紧接着眼睛一亮。
旭阳脸上的笑意一僵,下意识回头看去,身后空空如也,再一回神就看到有人猫着腰要钻过去,反手把腰间挂着的长剑往后一伸,拦在她面前,青色剑穗在空中来回荡着。
红玉看着近在咫尺的漆黑长剑,一张笑脸垮了下来,板着脸,企图一本正经地把人吓退:“都是娘娘要的东西,耽误不得的。”
旭阳手中的长剑在夕阳下散发出深沉的光,闻言笑容越发温和灿烂:“东西太多,红玉姑娘走的不快,这不是越发耽误事情嘛。”
红玉抱紧盒子,干巴巴地说着:“比平安轻多了。”
“既然碰到了,总要帮一把的。”旭阳素来温和,手中的长剑倒是稳稳地挡在她面前,剑穗都不带换一下的。
“不必劳烦阳率卫了。”一根修长白皙的手指点在漆黑狭长的窄剑上,修的素净圆润的指尖倒影了点日光,莹润而精致。
旭阳目光一凝,抬眸看着不知不觉来到他身侧的人。
绿腰穿着青绿色襦裙,袖口紧扣,因着伸手露出一点带着骨头的纤细皓腕,简单素净的裙摆看看遮住脚背,行走间干净利索,俏生生地站在夕阳下,一如既往得恬静素雅。
旭阳的视线在那根手指上一闪而过,很快便移开视线,犹豫片刻手中的长剑微微往下一沉,紧接着手腕一转,转了个剑花,长剑回了自己腰间,那剑穗晃了好几下都没有停下来。
绿腰的视线一闪而过。
“得罪了。”他拱手行礼。
红玉哒哒跑到绿腰后面,眨巴眨巴眼。
“是不是在外面玩了一会,娘娘等你许久了。”绿腰手带巧劲的把人推开,笑说着,“去吧。”
红玉扫了低眉顺眼的旭阳一眼,头也不回地跑了。
“刚才多有打扰,红玉年幼,性格又跳脱,待人处事难免不周全。”绿腰先行请罪,四两拨千斤地打了回去。
旭阳苦笑,再一次拱手谢罪:“是我之前多有得罪。”
“哪里的话,阳率卫不过是好心。”绿腰笑脸盈盈地说着,绿色衣服衬得双手越发白皙,“率卫怎么不在书房呆着。”
“路过。”旭阳错开一步,跟在她身后,神情自若地说着。
“那真是巧了。”她的笑脸上看不出异样。
“娘娘可是缺什么东西,让红玉姑娘特意出宫一趟,不如以后交给东宫内务局采办。”他握剑,好奇又不失礼节地问着,态度极为自然。
“不过是之前出宫时,经过东街看到了几样首饰,没来得及买,今日让红玉特意跑出去都买回来。”绿腰同样煞有其事地说着,两人皆是看不出各自的异样。
“阳率卫可要随我去迎凤殿。”绿腰突然问道。
旭阳一回神这才发现竟然走错路了,连忙停下脚步摇了摇头:“多谢绿腰姑娘告知。”
绿腰看着人离开,这才扭头回了迎凤殿。
“笨死了,给他又怎么样,你盯着还能出事。”殿内,路杳杳点了点红玉的脑袋,恨铁不成钢地教训着。
红玉委屈巴巴的坐在小矮凳上,缩成一团,和一旁乖乖蹲坐着的平安一般大小。
“他武功高强,万一带着东西跑了,我又拦不住。”
“他没事带着你的东西跑干嘛。”路杳杳气急,“就算真跑了,你就说这东西是你的还不行!”
红玉眼睛一亮随后一暗,越发可怜地看着路杳杳。
“没,没想到。”她扣着手指,低声认错。
做贼心虚,难免看谁都觉得可疑。
路杳杳见状,不得不把手中的如意结扔到一旁,摇了摇头:“算了,做两手准备,把东西理一下。”
绿腰进来的时候,就看到红玉正殷勤地给人捋着彩丝。
“应当不知道此事,只是红玉独自一人捧着东西的模样让他好奇而已。”绿腰上前笑说着,“旭阳性格谨慎,难免会多看一眼。”
“红玉又是没经过事的,这一下就让他觉得奇怪了。”她补充着。
路杳杳长吁短叹,连连摇头:“失策啊!”
“你看看这个如意结怎么打,以防万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