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杳杳懒懒地看着他,微微皱眉不情愿说道:“爬山,我不想去,滑雪天也太冷了。”
“可我想去看看路夫人。”
路杳杳一愣,半低垂着的羽睫瞬间抬起,浅色的眸子晕着光,看着面前神情认真的人。
“你难道不想带我去见见你娘嘛。”温归远长叹一口气,长长的睫毛扑闪几下,颇为委屈地指责道,“我之前想和你一起去,你都不愿意。”
“你是太子,我娘死的时候连个诰命都没有。”路杳杳低下头,慢吞吞地擦着手指,动作缓慢而随意,冷淡说道。
“可我现在是你的夫君。”温归远的手指落在她眼前,接过她的帕子,捧起她的手,温柔说道,“我去看下岳母不过分吧。”
那双手修长白皙,带着一点温热,指尖上的茧子硌着她的指腹,给了她一种极为安心的背靠感。
“路相为何不给路夫人求个诰命来。”温归远坐在马车上的时候,不经意问道。
路杳杳抱着手炉,摇了摇头:“不知道。”
温归远挑了挑眉。
“爹不喜欢下人在府中谈论娘的事情,所以我也不太清楚。”路杳杳撑着下巴趴在茶几上,苦闷地说着,“她走的时候,我才三岁,我连她是个什么模样都记得不太清楚了。”
她浓密的睫毛眨了几下:“你说我爹还记得吗?”
温归远煮茶的手一顿,抬眸扫了一眼眉眼低垂的人。
要知道长安城谁不说一句路相痴情,发妻走了这么多年,至今没有续弦,内院更是连个照顾的人。
可今日路杳杳却还在忧郁地怀疑着,路相还记得路夫人嘛。
“我小时候最欢喜胡家了。”路杳杳扭头看他,笑眯了眼,“所有人总是能在一起。”
胡家也是长安城出了名的好人家,内院也没有妻妾,人员简单,夫妻青梅竹马,自小恩爱,育有两儿一女,一向热闹得很,幺女胡善仪更是风风火火,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
温归远的手落在她的乌发上,看着她略带落寞的眼神,心疼地安抚着。
“我也会和你一直在一起。”
温归远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压过车轱辘压在青石板的声音,震得耳鼓咚咚作响,心跳声在车厢内剧烈跳动着。
轻柔又温柔,坚定又认真。
路杳杳水润润的琉璃大眼水波荡漾,终于露出一点笑意,用脑袋拱了拱他的手心,翘了翘嘴角,得意说道:“这可是你说的。”
“嗯。”温归远目光不瞬息地看着她,宠溺笑着。
“殿下,娘娘到了,是骑马上山还是直接马车上去。”旭阳的声音在马车外响起。
“骑马吧。这一带风景还不错,上次还没去北面看过呢。”路杳杳笑说着,“听说石峰山有一壁石画,乃天然所成,我们等会去看看。”
温归远亲自为她系上披风,笑着点点头:“好。”
只是路杳杳最后没能自己骑马,她坐在温归远身前,被裹得严严实实的,只露出一双眼睛。
“我上次都是自己骑马上去的。”她闷闷地强调着,“我马术还不错的。”。
温归远裹紧手中的披风:“今天冷,加上化雪路滑,你这个水平我可不放心。”
“都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你已经十来天没见我了,昨日还对我发脾气,现在和我亲近一下也不过分吧。”他可怜兮兮的声音在后脑勺后响起,“你也太冷酷无情了。”
路杳杳眨眨眼,扑闪的睫毛都扇开一点寒意。
“你最近甜言蜜语倒是张口就来。”
谁知温归远一本正经地说道:“看了不少话本。”
路杳杳噗呲一声笑起来,感受到腰间手臂的力量加重,忍着笑说道:“哦,还不错,略有小成,都看了啥。”
“看了不少,我还看了其他的画册。”温归远淡淡说道。
“什么啊。”路杳杳耳朵竖起,好奇地问着。
“晚上回去你再检验一下。”他压低嗓子,低沉说道。
路杳杳没察觉出不对,傻傻地哦了一声。
路夫人的墓地很快就出现在众人面前。
墓地干干净净,融化了的白雪湿漉漉地挂落在墓碑上,愈发显得白玉石碑清冷高傲。
路杳杳和温归远并肩站在墓前。
“娘,我带人来看你了。”路杳杳笑着眯了眯眼,脸颊被风吹红了一片,眼底却是闪着亮晶晶的光芒,“这是我的……夫君。”
温归远接过旭阳递来的三炷香,恭恭敬敬地行了三个礼,最后弯腰插到香炉中。
“我会对杳杳好的,娘放心。”温归远牵着一侧之人的手,坚定又认真地说着。
路杳杳扭头看着他的侧脸,脸上笑意灿烂,反手握紧他的手,眉眼弯弯,绚烂骄傲。
——娘,你看看,这是我的殿下,我的元遥,我的夫君。
——我很喜欢。
“走吧。”两人在墓前站了一会,温归远捏着他冰冷的手放在手心,建议道,“不是还要去看壁画吗。”
“嗯。”路杳杳点头,“只是那个地方我不知道在哪里,只知道在寺庙边上。”
温归远抬眸往远处看一眼,富丽堂皇的寺庙群在翠绿浓郁的树林遮挡下只露出挂着一串串大红色的红色飞檐。
“我们穿过树林,先到寺庙。”温归远把人扶上马,“到时候让僧人带路就好了。”
路杳杳没意见,一行人入了密林,只是事不遂人愿,他们竟然在林中迷了路,来到一处荒凉的山坳处。
“这里没在地图上显示。”旭阳拿着地图严肃说道,“而且这里有脚印和车辙痕迹,应该是有人的。”
“有人。”路杳杳露出脑袋,奇怪地说道,“不应该啊,我来的第一天水千森就说过山中村民早已安排走了,不会有人打扰的,而且之前有三个小孩说来替僧人们祭拜也是穿过这片树林来的。”
旭阳脸色越发沉重,右手握剑,手臂紧绷,极为警惕:“之前连日大雪,就算有人偷偷跑上来这些痕迹也该被覆盖了,可现在他们还是清晰可见,可见人刚走不远,而且应该是负重走的,车辙痕迹极深。”
路杳杳和温归远面面相觑。
“让人散开去看看。”温归远把人带下马,仔细吩咐道,“让人去找路时,注意那些人去哪了。”
“是。”
旭阳点了十五个护卫守在太子和太子妃身边,自己则亲自去吩咐人做事。
“好奇怪,为何地图上没显示这里有个山坳。”路杳杳盯着那张堪舆图,“各地地图都是本地太守献的,这里的位置不小,水千森为何要掩藏这个地方。”
温归远看着四处走动的人,眼睛微微眯起:“事出反常必有妖,也许我们语气好,误打误撞了。”
“殿下,我们在那边的山壁附件找到一个穴口,里面的东西刚刚被搬走。”士兵抱拳,低声说道,“里面的东西应该是盐。”
旭阳拿着一个封条,脸色沉重:“是官盐,官盐的带子。”
“官盐难道不该储存在盐场里吗。”
温归远接过那个被踩得只能看到一点模糊自己的封条,突然冷笑一声:“好大的胆子,竟然刚私吞官盐。”
————
“报,石峰山上的储藏岩洞被发现了。”水府,侍卫握剑快步跑来。
水千森手中的盖子咣当一声盖回到茶几上,脸上布满阴霾,阴沉到近乎狰狞。
“我就知道,什么祭母,什么抓犯人。”他手指抓着茶杯发出难听的咯吱声,“分明就是为了我来的。”
“好一招釜底抽薪,暗度陈仓。”
底下的侍卫吓得面色惨白,低着头不敢说话。
水千森深吸一口气,不怒反笑道:“把太史叫来,我们也该出手了,让人避开清宴的人,去杭州送信。”
他提笔快速写了几个字,目光阴狠凶恶,对着侍卫恨恨吩咐道:“告诉他,就在今夜。”
作者有话要说: qaq,水逆也太惨了 ,,
第87章
路杳杳跟在温归远后面入了那个狭长幽深的甬道, 隧道黑暗且潮湿,跳动的烛火在黑暗中被吞噬,只能晕开一点微不足道的距离。
岩洞安静地只有烛火发出爆裂声, 在逼仄的洞穴中回响,时不时有回旋的风在耳边轻轻飘走。
“我们在往下走吗?”路杳杳握紧温归远的手,睁大眼睛也看不清前方的黑暗, 略带不安地问道。
“我们正走在一个大圆形的弧面里。”外侧的旭阳举着火把往墙壁上贴着, “里面应该是个环形洞穴,娘娘请看, 这里石壁上的水珠已经逐渐消失了,而且气流也没有带着水汽, 下面的空气应该很干燥。”
路杳杳仔细观察了一会, 点点头:“为什么要挖的隧道,这条应该不是主路吧,不然一路摸黑, 也太难走了。”
“万一他们不出来呢。”温归远在黑暗中淡淡说道。
路杳杳一愣, 不解地重复着:“不出来?”
“这里只有向上走的脚印,没有想下走的痕迹。”他握紧路杳杳地说, “小心, 这有个大拐弯, 应该要到了。”
路杳杳脸色凝重,沉吟片刻后说道:“我们进来的那个山坳是圆形的, 且只有我们这一个入口,我们现在走了时间虽然长,但应该还是绕不开这座大山。”
很快,一行人视线豁然开朗,逼仄矮小的两面石壁突然成了高大陡立的一个正方形的石洞, 石洞的顶挑得极高,两侧还残留着烛火灼烧过的黑色痕迹,地面一片狼藉,甚至还有残留着的鲜血痕迹。
路杳杳惊讶地环顾四周,密不透风的石室,只有头顶那个圆形天窗带来一点幽光,烛光挑动下,每个人都显得幽深而恐怖。
“这里好多铁链的痕迹。”旭阳举着火把,蹲在地上仔细看着地面地痕迹,交错纵横,痕迹模糊。
“这里有尸体!”搜寻的侍卫大声喊道。
路杳杳视线一转,就看到幽暗的洞口里有一道烛火,尸体交叠,鲜血直流,面目狰狞,吓得她连忙收回视线,躲到温归远身后。
随着堵在门口的石头被搬开,一股沉闷难闻的味道在不透风的空间里蔓延开。
是血腥味。
路杳杳胃里一阵翻滚,忍不住扯着他的衣袖,弯下腰干呕了几下。
温归远吓得把人抱到入口的通风口处,拿起袖子擦了擦她的嘴角,摸着她雪白的脸,心疼问道:“没事吧。”
路杳杳虚弱地摇摇头:“好难闻的味道。”
“这些人死了有段时间了。”旭阳衣摆沾了点血,便远远站着说道,“乱刀砍死的,脚踝上的皮肉都已经糜烂生了蛆,应该是被铁链常年禁锢所以糜烂,皮肉都脱落下来。”
他说的颇为生动形象,路杳杳处在这个环境中,听着忍不住又是一阵干呕。
“你去看看,我自己歇一会。”路杳杳把人推开,呼吸一下入口稀薄的空气,这才压下心中的恶心感。
温归远仔细打量着她,见她确实平静下来,这才解下腰间的断刃塞到她手中,摸了摸她的鬓角:“不怕,没事的。”
路杳杳有气无力地挥了挥手。
温归远来到那八具死状惨烈的尸体面前,倏地皱了皱眉,这些人太瘦了,露出的胳膊脸颊好似只有皮,没有肉,加上瞪大的眼睛,颇有厉鬼狰狞的模样。
“殿下,他们应该就生活在这里,里面有睡觉的稻草。”有个身材矮小的侍卫弓着腰,面色怪异地从里面钻出来,强忍着不适,冷静说道。
“里面有三十八个稻草堆,洞穴应该是人力挖的,矮小狭窄,常人不能站直,若是真的生活三十八个人应该很挤,也不能随意走动。”
侍卫面有难色,颇为愤慨地说着:“这里面根本就不是人住的,阴暗潮湿发臭。”
“这些人看模样应该还都是青壮年,若是一下丢了这么多人,我们的人不应该什么也没查到。”
旭阳脸色凝重,神情颇为不安,“这些人哪里的?”
“乞丐。”不远处的路杳杳靠着墙壁坐着,虚弱说道,“我入越州的时候让卫风查过,为何一路走来没有乞丐,以为是他们驱逐走了,所以让人去寻,可后来卫风回来却说找不到。”
路杳杳抬眸,琥珀色的眼眸在微亮的烛光下阴沉而愤怒,“整个越州一个乞丐也没有。”
她冷笑一声,眉目带来寒意。
原本以为不过是把人赶了出去,好歹留人一条性命,可现在看来到底是低估水千森的残忍,如此不把人命当回事。
“水千森在这里囤积官盐,导致越州私盐泛滥,但因为越州靠海,本就不缺盐,这才是越州盐价平稳的主要原因,虽不得知这些被囤积的盐要送去哪里,可运送需要人力,只有乞丐丢了才会不引人注意,还能博得一个清明的好政绩。”
温归远漆黑的眸底跳跃着火光,愤怒而厌恶。
“可这些盐哪里去了。”路杳杳抱膝问道,“一路走来盐价基本上都在高涨,反而是靠近江南一带,盐价平稳,按理既然缺盐,自然是从源头都要盐荒。”
“这些盐务被水千森之流吞没,然后当成私盐贩卖了吗?”旭阳抱剑,一向含笑的脸上紧绷着,锐利而冰冷。
“不知。”温归远眉心敛下,带来一点阴郁之色,“去查水千森……
“救……”咣当一声。
玄铁匕首落在石头上发出沉默的声音。
一直在入风口沉默的路杳杳突然发出短促惊恐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