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风点头。
“我背你上去。”他伸手说道。
路杳杳揉了揉肚子,摇了摇头:“算了,肚子好难受,感觉想吐,我还走得动。”
卫风见她脸色青白,唇色雪白,眼底闪过一丝焦虑,单膝跪在地上,腰间的墨绿色玉佩在空中晃了几下,迟疑片刻,伸手摸了摸她冰冷的脸颊:“姑娘还在生气吗?”
路杳杳抬眸看她,脸色的眸子清亮而水润,大雪茫茫背景亮得好似一颗明珠。
“你知道我为何生气吗?”
她轻声问道。
卫风身形一僵,那双手缓慢落下,深色的眸光逐渐僵硬,落寞而难过。
“你是我的卫风还是哥哥的卫风。”
卫风一愣,心中波涛汹涌,掀起巨大的心绪澎湃,随即盯着那双被人紧紧握住的手。
路杳杳抓住他下落的手,握在手心,柔软而冰冷,她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温柔又坚定,带着一丝嘲弄苦笑:“是你一直没想明白,虽然是哥哥带你来带我身边,可我们已经相处十三年了,加上绿腰红玉,你们三人是我最信任的人。”
“所以你说什么我都相信。”
“可你却一而再再而三地骗我。”
“我只是不想让姑娘伤心。”卫风自言自语着,声音苦痛而迷茫。
大郎君说的话也并不是没有道理。
两人的再次相见若不是合适的时机,只会两败俱伤,现在看来也确实如此。
姑娘难过,大郎君也同样痛苦。
路杳杳看着他不解的模样,微微叹气,苦笑道:“哥哥说得对,你赤忱炽热,只要用心待你,你就会百倍奉还。”
她失笑,露出一点遥远恍惚笑意,那时年少欢快,不知岁月愁,是她执着去找哥哥的动力。
她已经没了母亲那张模糊面容的面貌,便不愿再忘记哥哥长什么样子。
卫风沉默着,好似一座落满雪的雕塑。
不知不觉中,阴沉的天空重新下起雪来,落到他的肩头,雪白而刺眼。
“你告诉我,是哥哥让我伤心,你不告诉我,是你想让我伤心。”
“可卫风,你比哥哥陪着我的时间还要久啊。”
卫风瞳孔一缩,倏地抬首看她,紧抿的唇角颤抖着,却没有说话。
路杳杳眉眼低垂,纤长浓密的鸦羽在风中颤颤巍巍,她长长叹了一口气:“走吧,要来不及了。”
“姑娘……”卫风冒失地伸手抓住她的胳膊。
“等我们回去再说吧。”路杳杳拨开他的手,起身跺了跺脚,嘴角露出一点透明虚弱的笑说道。
卫风看着她的侧脸,秀美侧脸一如既往地温柔。
他一时间竟然猜不透面前陪了十三年姑娘的心思。
“肚子还难受吗,又开始下雪了,山路不好走。”卫风垂眸,低声问道,“主峰后面有一段路靠近悬崖,崖下是汹涌的暗河,还是小心为好。”
路杳杳揉揉肚子,眨眨眼:“好像现在不疼了,大概是饿久了。”
她丧气地吐了一口气,娇气地抱怨着:“早知道早上多吃了点了,饿了。”
两人冒着逐渐下大的雪,顺着崖边小路朝着山上寺庙走去。
—— ——
旭阳听着侍卫的回禀,顿时心中一沉,状似不经意看了一眼不远处山洞内脸色阴沉的太子殿下,咯噔一声。
“继续去查,一定要查到太子妃的踪迹。”他冷下脸吩咐道,“还有派人去山下的人传回消息了吗?”
侍卫摇头。
旭阳心中不安,但还是点点头:“你也要小心,敌人在暗,我们在明,不要多加缠斗,做无谓牺牲。”
侍卫不敢迟疑,重新披上斗笠,匆匆带人继续走了。
他站在雪中迟疑了一会,这才转身朝着洞穴走去。
“东边没有动静,没有卫风留下的痕迹,卑职已经让去其他地方分散查了。”
温归远脸色宛若天边的乌云,几乎要压的人喘不上气来。
雪地安静地一点声音也没有,只有雪落下的沙沙声。
他脑海中已经闪过不少人的模样,最后定格在水千森和江仪越身上,煞气几乎要淹没他的神志。
这一路上,能和他们有仇,并且能做到这个地步的,只有这两人。
他咬牙切齿把这两人的名字在嘴边默念着,恨不得扒皮抽筋,挫骨扬灰。
“报,南边油条靠近暗流的小道上,有一片混乱的足迹,好似是有人上下山了。”
有侍卫匆匆而来,大声喊道。
温归远眉眼低压,阴郁翻涌如乌云,层层云海汹涌。
旭阳皱眉,小心说道:“这也太巧了,殿下正准备去寺庙,人的踪迹就在发现在前往寺庙的路上。”
温归远冷笑一声,眉宇带着滔天血气,可脸上神情却是极为平淡:“那就更要去看看了。”
—— ——
“大郎君,寺庙已全部都是我们的人了。”清宴身上盔甲还带着温热的血迹,只是很快就被沿途走来的雪花所覆盖,红白斑驳,越发显得杀气腾腾。
“可有查到水千森的人?”江月楼裹着白色大氅,站在屋檐下,接了一片雪花,面无表情地问道。
清宴恨恨摇头:“但在悬崖边上的那条小路上发现了一点痕迹,正在派人去搜查,可惜竟然被他们察觉了,这寺庙的秃驴也太狡猾了。”
“不过整个越州城都被我们控制了,去往杭州的水道也全都被我们看守着,他们只能龟缩在这里。”
“不急,你让人从前后堵着他,我们,慢、慢、来。”江月楼冷笑一声,看着手中的雪花悉数融化,染湿了指尖。
清宴打了个寒颤。
“殿下和杳杳找到了吗?”
“没有,殿下和太子妃去祭拜夫人应该就是走这条路的,可路上却没有痕迹,倒是那片古怪的树林中有些动静,林中还有打斗的痕迹,我已经让人扩大去找了。”清宴严肃说着。
江月楼眉心蹙起。
“水千森和江仪越一定也在找太子他们。”他咳嗽一声,虚弱又狠厉在他身上奇异地融合,让他同样浅色的眸子在白雪中冷冽而无情,“一定要不惜一切代价先找到他们。”
清宴也知事情的严重性,抱拳领命离去。
—— ——
路杳杳忍不住龇了龇牙,抱着卫风的脖子,小声感叹道:“这也太倒霉了吧。”
两人明明选了条鲜有人迹的偏僻陡峭的小路,却还是没想到会和人撞在一起,还是最不想碰到的人。
——狼狈逃窜下来的水千森。
现在两人正贴在一处的位置狭小的暗穴角落中,看着不远处躲在巨石后面休整的一行人,大气也不敢喘一下。
幸好卫风耳力卓越早早就听到动静,借机躲了进来,原本见他们狼狈逃窜,还在心中暗喜,山上一定是被自己人占领了,谁知道他们大概是跑累了,竟然直接就在那个突出巨石的下面休息。
那个位置,竟然直接把她们堵在这里了!
路杳杳小心翼翼地打量了一会,看着水千森捂着滴血的胳膊在大发雷霆,眉心紧皱,突然觉得不对劲。
——江仪越呢!
她往外张望了一会,看着那群零零散散的人,越发觉得有异样。
——水千森身边的人这么少是都被杀了吗?还是被分配去其他地方了。
——为什么要好端端躲在这里,这里可不是什么隐蔽的地方。
她心思回转,抱紧卫风脖颈的手臂也逐渐收紧,趴在他耳边小声说道:“不对劲,我们找个机会跑。”
卫风一手在背后扶着她,一手已经握上腰间长刃。
都说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
路杳杳原本还不觉得此话的真谛,今日却算是被安排地明明白白。
“船已经安排好了,去看看水千森他们来了没。”
身后的洞穴里传来一个熟悉的,疲惫的声音。
正是莫名不见的江仪越! ,,
第89章
路杳杳箍着卫风脖颈的手一僵, 卫风下颚紧绷,一只手已经握紧手中长剑。
庆幸得是,两人的位置在两座石壁的夹角间, 江仪越又是心事重重的急忙离开的模样,竟然也没有发现他们隐藏的地方。
“好险。”路杳杳趴在他背上嘟囔着。
卫风紧绷的肌肉依旧没有放松, 只是握剑的手稍稍松了一点。
“船已经备好了, 你随我回杭州, 之后你上书给李相,务必赶在清宴之前让李相出手,震慑路寻义,解越州之危。”
水千森狼狈地坐在石头上, 脸上还带着干涸的血迹, 他抬眸,目光凶恶如困兽:“你确定我的信能送出去。”
江仪越面色微变:“你什么意思?”
“你我斗了这么多年,若不是此次太子来了,只怕还要争这个江南权而你死我活, 今日我被东宫围剿, 你却能悄然逃脱。”
两队人马在大学纷飞中不由剑拔弩张。
路杳杳盯着那边的内讧,陷入沉思。
“我也是手下人拼死逃出来, 你私自派人抓了太子妃, 他们自然要擒拿你换人。”
江仪越冷笑一声:“冲动无知,就算台州太守那个软骨头的被抓了又如何, 就算清宴控制你越州又如何, 就算他们发现了盐坑又如何, 你只要咬死不认,李相必当保你。”
水千森眼带血色,面色阴毒凶横。
“可你的人确实安然无恙地逃了出来。”他素来疑心甚重, 冷冷说道。
江仪越气得甩了甩袖子,讥笑道:“我还怀疑你李家和路相连手呢,我本来好端端待在杭州,现在被逼和你一起困在冰天雪地的石峰山。”
他脸色阴沉,宛若书生儒雅的面容不由染上一点厉色:“也不知杭州现在如何了?”
李家和白家在江南东道的主要话语人就是水千森和江仪越,两人在江南东道斗了十来年,各有胜负,若不是因为太子东巡也不会暂时连手,现在两人一同陷入困境,任谁都觉得荒诞。
一群人陷入沉默,雪花越来越密集,天色阴沉寒冷,黑云好像就是压在众人心痛,一场大雪即将要来。
最后还是水千森退了一步,缓了缓脸色,揉着额头示弱道:“死了太多兄弟,我一时没控制住,江兄还请多多见谅。”
江仪越冷着脸不说话,脸色也是缓和下来。
现在起冲突,对谁都没有好处,不如一同度过难关,以后的事情等太子走了再说。
“去找太子妃的人找到了吗?”江仪越岔开话题。
“没有,至今没有消息。”水千森咬牙切齿地说着,“别让我碰到她们。”
“若是太子妃还在就好了,现下也不会这么狼狈。”江仪越扼腕说着。
路杳杳皱眉,盯着他们的位置,又看了眼自己的位置,心中焦虑,大队人马经过,难免不会有个眼尖的,一旦被发现,反而是围困之势。
“你打得过吗?”她小声问着卫风。
卫风看了眼眼外面的人马,摇了摇头,动了动嘴,低身说道:“带着姑娘,人太多了。”
外面三十几个人,且各个都还是杀气腾腾的模样,却是不好杀出来。
“走吧,我们先从暗道走。”江仪越叹气,“幸好之前为了运盐重新挖通了这条暗流,连上了淮南安州的水道,不然这次定然是逃不出去的。”
一行人收拾一下,就结队朝着洞穴内走进。
路杳杳看着越来越近的人,心跳声宛若鼓擂,她小心地附在卫风耳边:“水千森和江仪越,你能劫持一个人吗?”
卫风看着原来越靠近的人,鞋子踩着雪的声音慢慢加重,嘈杂厚重地呼吸声也慢慢清晰起来。
他握紧手中长剑,轻轻呼出一口气,平静点头:“能。”
路杳杳自他背后慢慢滑了下来,自己仗着身量小,整个人蜷缩着,尽量缩小存在:“坐以待毙太被动了,山上应该是被我们的人占了,我们擒贼擒王。”
雪花逐渐变大,重新覆盖住白茫茫的一片大地,寒风凛冽而激烈,所有人的视线都因为模糊而受限。
长剑出鞘入鹤唳,在大雪中如银龙出游,破开雪花,寒光战栗,瞬间眯了所有人的眼。
水千森刚一抬手脖间,脖颈处就压上一把冰冷的凶器。
“别动。”一双铁手桎梏着他的胳膊人,让他剧痛难忍,瞬间抬不起来,利剑梗在脖颈,冰冷血腥,瞬间划破皮肉,露出鲜血来。
“你是谁。”江仪越被人保护着,看着寒风大雪中腰背挺直,面容冰冷的男子,眉心蹙起。
卫风沉默着不说话,只是盯着一处石头看去。
众人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只看到狭小的石头缝中钻出一个熟悉的面容。
“太子妃!”江仪越惊呼着,宛若惊弓之鸟地看了眼四周,见四周已经苍茫一片,毫无动静,这才松了一口气。
“别看了,人就在山上,马上下来。”路杳杳站在大雪中,一如既往地笑着,眉眼弯弯,温柔可爱,漆黑的石壁衬得她肌肤雪白,眼睛清透。
“放了他,我让你们上山。”江仪越冷声说道。
路杳杳慢条斯理地踏入大雪中,顶着两侧满满当当的刀剑,歪着头,天真地笑了笑:“放了他,我还怎么上去。”
她走得缓慢而优雅,好似漫步在白墙红瓦的秀美庭院中,迎着风雪,笑看满目刀剑,一步步走到卫风边上,看着水千森笑脸盈盈:“你觉得这次李相保得住你吗?”
水千森怒目而视。
“走吧,人马上就要到了,我给殿下送个大礼。”路杳杳姿态闲适高傲,谈笑间镇定自若,胸有成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