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我二人如今之格局,终归还是太小了一些,思虑总还是有些不周之处。”
沈煊说着轻轻的摇了摇头,俗话说的好,不在其位,难谋其政。以他们如今翰林小官的身份与眼界,去评判上位者的权术之道。本就是有些不合时宜的。
仅窥一叶而论其全貌,或许有人能做到这般地步,但也绝非是此刻的他们。
“再则,当今终归是年富力强,哪怕如今为上皇所制绉,但朝堂终归还是会握在陛下手中。”
“届时,吴党之流,终不过是时间问题。”
谢瑾瑜脸上的怒意这才下降了些许,对陛下最终是否能掌握权柄,两人都是极有信心的。
时间,便是他们这方如今最大的发码。再说只听说过被废的太子,还没听说被废的皇帝呢?
仿佛想到了那位以后的悲惨下场,谢瑾瑜顷刻间便如被扎破了的气球一般,一屁股歪在了一旁的软榻之上。
眼睛直直的瞧着天花板也不知想些什么,也不知过了多久,在沈煊手上的一副大字都要写完了后,这才听到对方悠悠的叹息声。
“赫之所说,小弟又何尝不明白。只是沈兄,你可还记得咱们那时候在船上遇到的无双姑娘?”
沈煊不由点了点头,他还记得那位姑娘对谢兄颇为不一般,眼里的感情绝不似假。只是谢兄突然间提到那位做什么?
可是那位身份有什么不同之处,沈煊狐疑之际,确听到谢瑾瑜低沉的声音响起。
“其父便是那位前任巡盐御史齐大人。”
手上正在收拾笔墨的沈煊登时便怔到了原地。
那位齐大人他当然有印象,提到江南,总是不会落下盐政这一大头的。在书院那段时间,他曾经特意去走访了诸位盐民。
其中种种,也是他深恶吴氏一脉官员的原因之一。当地盐民的生活,已经不足以用血泪来形容了。
哪怕对官府失望至极,然而提到那位前任齐大人,众人却也是交口称赞。
想来也是可笑极了,这位背着“剥削盐户,受贿”的齐大人,在那些盐民眼里,却真真正正是位青天大老爷般的存在。
然而,那位百姓眼里的“青天”终归是落得个身首异处!处的下场。甚至连其子女……
他不信其中没有那些人的推手,这般下场,又如何不让其他官员生出兔死狐悲之感?
沈煊此刻也没了写字的心情。
“那那位无双姑娘?”谢兄为人如何他还是清楚的,既然发现了对方的身世,没有理由放任一届清流之女,落得个那般污糟的境地。
这种犯官之女,充入教坊,按律是不可赎身,更别提被私人买卖了。那位姑娘又明摆着心仪谢兄,又怎么会冒险牵连对方?
书房内很快便寂静无声。
晚上,沈煊看着熟睡的妻子,目光不自觉的落到对方挺起的肚子上。
那位齐大人之事又一次在沈煊脑海中敲响了警钟。
次日休沐,沈煊却是难得不在家里陪伴妻儿,反倒是是来到了一个刚刚修缮完成的庄子之中。
一连两日,均是早出晚归。顾茹见状颇有些担忧,只是碍于对自家相公的信任,到底没说什么。
想到相公那日自谢公子走后,那般心事重重,还有对着自个儿担忧的样子。顾茹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心中却是下定决心,自个儿绝不能给相公添乱。
沈煊倒是不知,自家夫人居然能够这般敏锐。他还以为自个儿已经掩饰的极好了呢。
不知晓两位陛下是如何交涉的。
翌日一早,审判旨意下达。
“经三司受审,原巡盐御史朱成基官商勾结,受贿,剥削盐民。责令其秋后处斩。成年男子流放三千里,家中女眷一并充入教坊。”
‘’苏州知府阮成文结党赢私,诟陷朝廷命官,纵容其子草菅人命。数罪并罚……”
“原………”
“原江南总督吴中行御下不严,致使朱阮二人累累恶行,然陛下念及乃祖之功,罚俸三年,官降半级,仍任江南总督,准其将功补过。”
听此结果,馆中众人登时议论纷纷,说实话,别说是沈煊两人了。便是其余同僚,提起这个,也颇有些虎头蛇尾的感觉。
!而朝堂之上,一时间,太上皇威严更是深入人心,大明宫外,来请安的臣下不计其数。甚至宁王府上,都恢复了以往煊煊赫赫的模样。
然而此时,九重宫阙之内。天成帝面色阴沉,直接挥落一桌子的奏折。
“御下不严!呵呵!真是好一个御下不严。若是御下不严尚能如此了得,若是严了,那岂不是连大瑞江山都埋在了他姓吴的手中?”
底下众人连忙跪坐一地。
而御前李总管到底是自小服侍当今,这时候连忙劝道:
“陛下息怒,您万金之躯,何等尊贵,那些小人哪里值的陛下生气?”
说着还面带鄙夷道:‘’那些人不过是些秋后的蚂蚱,总归蹦达不了几天的。陛下要为此是气坏了身子可是得不偿失啊!”
该不说,王总管走到今儿自是有一番能耐的,待听到这最后一句,皇帝脸色明显好看上了许多。
天成帝双眼微微眯起。
此时又有内侍上前禀报,“禀陛下,苏大人正在殿外求见。”
“让他进来”帝王声音此时已经听不出喜怒。
见皇帝恢复如常,侍从们赶忙将底下散在一旁的奏折收拾下去。殿内登时便仿若什么都未发生过的样子。
苏云起普一进来便直接跪倒在地,“有负陛下重托,臣纵万死难辞其疚。”
天成帝见此连忙走下台间,亲自将对方扶起,爱重之中溢于言表。语气中已经丝毫没有方才的震怒之意。
“爱卿请起,卿此几经生死,朕恩赏还来不及,哪里又有罪了?”
皇帝此举,苏云起登时便已热泪盈眶。不用想也知晓,陛下被迫下达那份旨意之时是如何的愤怒憋闷。
然而如今对他这位罪魁祸首却是丝毫不见迁怒。他苏云起何其有幸,此生能得一明主。
经此一事,天成帝这边儿倒是愈发的君臣相得,然而本该煊煊赫赫的宁王府,此时气氛却是怪异至极。
书房之内,此时一位相貌平平的中年男子跪在下首。
“殿下,那位自登基之日,便已是磨刀霍霍,如今更是明火持杖的对准大人。”!”
“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当今这为的分明是殿下您啊!如今上皇年迈,终归护不见殿下几日。殿下心中总该早做打算才是。”
中年男子说完话,便狠狠将脑袋扣到了地上。
“殿下若是觉得奴才胡言乱语,大可将奴才一棒子打死,然奴才所做一切,都是为了殿下您啊!”
然而上首那位衣着华贵的青年男子却依旧面色不变。仿若漫不经心的拍了拍袖子上的灰尘。
“哦,是吗?这话可是你家吴大人的意思?”
“殿下!”见对方这般称呼,男子心下一个咯噔,立时便激动了起来。
“吴大人可是殿下您亲外祖,必然不会加害殿下您的。如今风雨欲来,殿下您可是独木难支啊!”
司徒清语气平平,丝毫听不出半点情绪,然而底下的男子却是瞬间软了膝盖。语气惊慌道:
“殿下明鉴啊,大人绝无此等僭越之意。大人在江南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殿下的大业啊”
“江南所得银两,如今具已奉于殿下,大人之心,绝对是可昭日月。殿下您万万不可听从一些小人之语,误了大人啊!”说着眼神儿还不断往一旁的随从那里看。眼神儿之凶恶,仿佛要吃人一般。
厌烦了对方这般唱念做打的样子,司徒清不耐烦的挥了挥手。
“得了吧,昭不昭日月本殿下不在意,回去告诉你家大人,他那点子心思本王明白的很。”
“告诉他,想要成事,总该先拿明白主次才是。甭给本王拿那点子亲戚说事儿。”
见对方送客之意明显,中年男子只得一瘸一拐的走了出去,面上还要做出一份儿感恩戴德的样子。然而手心之上,几乎却是要掐出血来。
一旁随从见状颇有些担忧道:
“王爷,您方才这般,吴大人那里……”
“担心什么,除了本王,我那位好外祖还能去找旁人不成?”
“就算要闹,也决计不会在这般时候…………”
司徒清笑的讽刺,吴家,呵……
若有选择,他宁肯不要这般权势滔天的外家。
第122章
距离那场风波已经过了一月有余,然而朝堂之上,气氛却是丝毫未有和缓。
随着太上身子愈加好转,大明宫殿如今已经嫣然仿若另一个“小朝廷”。甚至就连当今时不时的都要被召去,美其名曰“训政”。
几次三番之后,明眼人都瞧得出来,太上这是不甘心退居幕后。说是训政,不过是更加名正言顺的插手朝堂之事。
朝中大臣眼观鼻鼻观心,心中想法不足为外人道也。
最明显的是,朝堂之上,天成帝行事愈发的束手束脚了。有时一道政令都要内阁多番劝阻。与之相反,宁王一脉,在朝中声望却是日益增长。
很难说,这其中没有太上的手笔。毕竟归根结底,还是太上时常召见的缘故。
甚至有人已经怀疑,难道说太上不满当今陛下,想要扶持心爱的小儿子上位。
经此种种,朝中气氛愈发的紧张。不少有识之士都嗅到了风雨欲来的气息。
甚至就连沈煊所在翰林院也受到了波及。
这日散馆,沈煊正赶着回去,大夫说了,他家娘子离生产就在这几日了。现在家中又无长辈,要是发动,连个像样的主事儿的都没有。
他哪里又能不担忧呢?
然而沈煊这才刚刚站起身来,却瞧见自个儿的顶头上司王学士施施然的朝着他这里走了过来,脸上表情更是少有的和蔼。
沈煊心中登时有些不好的预感。
只见那位王大人上前后仿若颇为欣慰拍了拍沈煊的肩膀。
“小沈啊,自你们一甲三人入馆之日,本官便一直对你等颇为关注。”
不出意外,此言一出,见沈煊脸上恭敬之色更浓,王大人笑呵呵的摸了摸胡须。复又开口道:
“你们三人,可以说是各有千秋,然而三人之中,最令本官最看好的却是沈探花你了。
王大人一脸慈和,厚实的手掌复又重重的拍了拍沈煊的肩膀。妥妥的温厚长者形象。然而沈煊心中不好的预感更加强烈了。!。传说中,骗走小红帽的大灰狼便是这般模样了吧。
果然下一刻,大灰狼忍不住开口了。
“沈探花之才德,这日日编史执诏,岂不太过可惜了些。”
沈煊“………”不,他不可惜,真的。沈煊心里头小人儿疯狂嘶吼着。
然而对方却仿佛没有看到沈煊的脸色,自顾自的要在这里“提携贤才”。
“本官实在不忍心这般良才被埋没至此。昨日特意向掌院大人举荐,近几日,便由由沈编修负责经筵一事。”
对方说着还呵呵笑笑,一脸语众心长道,仿佛实实在在的为沈煊考虑一般。
“这可是在陛下面前露脸的好机会啊,沈编修可得得好生把握才是。”说完便双手背后,施施然的走出了大门儿。
沈煊“………”
我可真是信了你的邪!
经筵作为历代皇帝为研读经史而特设的御前讲席,萌芽于西汉,真正确立和形成却是在前朝时期。
前朝嘉明帝素来重视于君主内修之道,曾言道:
“庶人之学与不学,系一家之兴废。人主之学与不学,系天下之安危。”
随后亲定下经筵的规矩。除每月初二、十二、二十二日会讲外,还有“日讲”,即每日止用讲读官四员,翰林学士轮流侍班,不用侍卫、侍仪、执事等官。”
按理来说,这等“露脸”的美差怎么着也是轮不到沈煊这种刚入职的小萌新。更何况,如今他不过是七品编修而已。
然而有句话说的好,规矩是人定的,经筵发展至今,早已不若当日之死板。对于某些颇有权势之辈,想要为自家子孙谋一个前程也是不胜枚举。
一甲三人,更是天生便有这番优势。毕竟经筵的本意便是为于皇帝讲解经史,解答疑问。一甲三人,别的不说,学问却绝对是妥妥的。
不过人家那是为了前程,到了他这儿,估计就是祸端转移了。
传闻陛下这些天来,心情颇为不佳,前几日有位试读学!学士这才刚刚吃了挂落。也怪不得这位这般的心急呢。
沈煊颇有些心塞,这一甲三人,如今偏偏却选中了他,归其原因,不过是不过是“好欺负”罢了。
张行俭不说,其父多年来任职扬州知府一职,早先更是备受太上恩宠。这次风波之下,那位知府可是少有能够全身而退的人物。其能量可见一般。
而另一位阮成文,虽家世普通,但多年就读于琅琊书院,更是拜得江南大儒为师。跟朝中不少重臣都是以师兄弟相称,隐形的人脉可以说不可小觑。
这可绝不是一句才华可以解释过去的,说起才华,李太白先生才华难道不得意吗?
跟这两位比起来,他可真是“软柿子”妥妥的,出身寒门,又没有得力的师门。身边儿惟有一个郡马好友,在翰林院又被自家老爹压着,等闲做不出什么出格儿的。
沈煊深深的吐了口气,形势比人强,没办法,也只能既来之则安之了。
好歹他还有几日备课的时间不是吗?
此时也顾不得形象二字了,小跑着便要往院里直冲而去。
普一进来,沈煊便被一盆盆猩红的血水刺的发晕,产房内不断响起的痛呼声更是让人心中尤为不安。
沈煊二话不说便要往产房冲去,然而还没踏出一步,便被一众下人团团拉住。
“老爷,这里头污秽的紧,您可不能进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