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煊大体也知晓了对方的意思,这并不是个主张大义灭亲的时代,反倒是亲亲相互才是主流。在众人眼中,宁王殿下的行为几乎已经将其从吴家剥离出去。已经是极为君子的做法了。
然而事实上,从陛下那里隐隐绰绰的消息来看,江南吴家这边基本上还在供这位驱使。甚至钱财多数进了这位的口袋。
沈煊不由好奇,对方究竟是如何做到这般地步?
沈煊想起自己唯一跟对方下过的那盘棋局,不免心生感慨。
其心其志,何其可怕。
想到方才种种,谢瑾瑜也感觉有些不对,说是偶遇,可方才郡主上前跟对方说话之时,吴王殿下可是一直并未离开。
这两人难道已经好到可以把臂同游的地步了吗?
两人对视一眼,均看到了彼此眼里的凝重之色。
拍水,玩狗,揪小鸭子,沈煊两口子来时所担心的半点没错,短短三天的庄上生活,他们几个大人还没有如何,大宝小家伙已经彻底放飞自我了。
离开之际,小家伙懵懂中好似感觉到了什么,还没上马车就开始哇哇的大哭了起来。眼看天色都要暗下去了,沈煊却还在艰难的哄孩子中,一旁的谢瑾瑜抱着安静睡着了的汤圆跟安华郡主对视了一眼,不觉心有戚戚。
唉,大宝好玩是真好玩儿,难带也是真的难带。
沈煊回到家中,得到郡主肯定的回复之后,便将早早写好的书信交于了管家,这是他跟顾茹商议过的。调养一道,没个一年半载的极难看的出成效。
所以也只得让长生来京一趟,再则来到京城,也好让对方多见见世面。
一个人只有先宽了眼界,才能广了胸气。
第139章
话说沈家这头,自收到了沈煊书信,李氏便急忙派人将沈瑶两口子叫了过来。倒是一旁的沈爹自方才起便坐在上头一声不吭。
“老头子,你这咋了,长生这好不容易有的治了,老头子个死脸色是做啥子?”
见沈爹从方才便板着个脸,李氏颇有些不高兴的推了推老头子。
“你这老娘们懂个啥?”沈爹不耐烦的挥了挥手,皱着的眉头丁点没有松开的迹象。
老婆子们不懂事儿,他还能不懂吗?那太医可是给皇帝还有贵人们看病的,儿子在京里头没根没底的,将人家请来谁知道费了多大劲儿呢?
中间光这人情又得欠下多少?
这番思量沈爹也没瞒着,可不能让老太婆觉着这事儿容易了,搁外头没个把门儿应下事儿来。
方才还兴高采烈的李氏一听这话,登时宛如一盆冷水泼下。想着儿子在京里低声下气四处求人,李氏一张脸迅速耸拉了下来,对长生那些个怜惜也散去了不少。
说到底这外孙子虽然可怜,儿子才是心头肉啊!
要是沈煊知道他爹娘如今这般想法,怕是要哭笑不得了。
“低声下气?”“四处求人?”爹娘怕别是对他这儿子有什么误解?
因着种种心思,面对沈瑶两口子的时候,李氏态度不自觉的冷淡了不少。
不过正沉浸在兴奋头儿里头的两口子哪里会留意这些,再则两口子本身也不是个伶俐人儿。
此时光顾着高兴了,哪里顾得上其他。
“当家的,咱们长生有救了,有救了!”
沈瑶想着自家儿子这些日子,眼睛里那是半分精气神儿都没,如今得此消息,登时便又哭又笑。
周大郎也是,一张黝黑的脸涨的通红,恨不得立刻回去,跟儿子分享这好消息。
“你们也别高兴的太早,这人都还没看,究竟咋样还不知晓。”
见两人这般信心满满的模样,一旁的沈爹登时便是一盆子冷水泼下。
李氏见状也帮呛道:
“对啊,郡城里恁多大夫都没个法子。”
话是这般说,李氏心里头却想着,要是人家当官儿的大夫都没法子,那长生估计也没人治的了了。!。
不过到底不好说的这么死,这万一不成,他儿子岂不是忙活了半天生生落了个埋怨。
想到这些,李氏心里头不免更为憋气。看着下头哭哭啼啼的女儿,也不由生出些许烦闷来。
他爹说的对。儿子在京里头本就不容易,他们这家里头还要处处拖后腿是怎么回事儿。
虽是这般说,但沈瑶两口子心里头依旧对长生能好起来深信不疑。或许是对沈煊的信任,许是他们根本不愿意想另一种可能。若是连弟弟(小舅子)都没法子,长生那真是彻底没救了。
两人过来时还忧心忡忡,回去时却是面带喜色。
周老头普一见到两人,登时头也不晕了,心口也不疼了。一个大步冲上前来,一把抓住周大郎的手,迫不及待的道:
“亲家那头儿可是有好消息?”
“长生他舅来信,说是已经在京里头找了大夫,还是个太医呢!让长生到京里去治。”
周大郎也不晓得太医是个啥子东西,只觉得能被小舅子找上,定是个能耐的。
而这时候沈瑶已经迫不及待的直奔屋里跟长生说起这事儿了。
而长生终归是懂得多些,一听到舅舅居然费心思给他请来了太医,激动的同时心里又直恨自个儿没用。
处处要给小舅添麻烦。那些子太医可都是有品级的官员,看病的都是达官贵人,他这么个小秀才人家哪里会乐意?不用想都知道,小舅舅为了他定然付出极大的代价。
想到这些,长生不由眼眶发红,苍白的嘴唇咬的死死的。他何德何能,值得舅舅这般照顾?
一旁的沈瑶不明所以,还以为自家儿子是太激动的缘故。一把将长生抱在怀中,嘴里还不停嘟囔着:
“儿子哎,咱们这回定是能好的!能好的!”
倒是站在另一头的林氏隐约猜到了自家相公的心思,也顾不得婆婆在一旁,连忙温声劝道:
“相公,舅舅这般费心,咱们可不能让人家一番心血白流。相公这些日子可得好好修养,咱们也能早早的过去。”
床上的长生眉心一动,显然是将这番话听进去了。林氏见此不由更为高兴,连日来的惶惶不安都去了大半儿。此时还试探着开口道:
! “相公,厨房里的炖的人参鸡汤也该好了……”
“让人端过来吧!”长生语气依旧清淡,但细听之下又仿佛多了什么。
一旁的林氏连忙应下,招呼间不自觉的摸了摸自个儿的肚子,只要相公能振作起来便好。她们娘俩儿就还有希望。
有了希望,周家如何高兴自不必说。翌日,林氏跟公婆报备之后,却挺着肚子回了娘家。
然而站在娘家大门口,林氏却是百感交集。一旁的丫鬟眼观鼻鼻观心,也不敢多说些什么。
见是自家女儿回来,林老爷夫妇还以为又是过来借银子的,想着如今没了前途,又病怏怏的姑爷。那就是个无底洞,哪怕家里金山银山,也禁不得这般败坏啊!
只是这姑爷不中用,到底还有门儿贵亲,因而林老爷此时也还有几分慈和。慢悠悠的轻撮了口茶水,这才开口问起。
“淑姐儿怎么这时候回来了,可是姑爷那头又出什么事儿了?”
“女儿这回是回来报喜的,是夫君舅舅那边儿,前两日刚来了消息。说是要让夫君到京城治病。”
“说是已经找到了一位极善调养太医。”
“哦,太医?那姑爷岂不有救了?”林老爷闻言立马便放下了手中茶杯,语气激动不已。比起这个,他更为在意的倒是太医二字。
那位沈大人这才当官儿多久啊,这么快高升不说,连太医都是说请就请。可见在京城也是有几分能量的。
再则,能做到这般地步,可见对这外甥也是看中的。
无论姑爷这病能不能好了,这笔买卖也不亏得什么。
想到这里,林老爷面色更为慈和了些许。看着眼前略显憔悴的女儿,不免心疼道:
“这姑爷上京治病怕也要不少时日,淑丫头自然也要跟着照顾才是。”
“届时到了人家沈大人家中,可要好生跟人家处好关系。人家请来太医本就费了力气的,别的地方,咱们可不能再添麻烦了。”
说着便喊来了管家,沉声吩咐了几句。
下首的林氏见状心中一定,果!然没个多久,管家便捧着个精致的乌色长匣来。
林氏连忙做推辞状。
“这京城大,居不易,这姑爷又要治病,怕是时日不会短了。就你们那点子积蓄,值当个什么?难不成一应花销,还要用人家沈大人的不成?”
“再是亲戚,这般下去,还有几分情分?”
林淑这才伸手接过匣子,又拿帕子轻轻拭了拭眼角,声音带着些哽咽道。
“谢谢爹娘,还是爹娘最疼淑儿,若是夫君有朝一日更进一步,定然不会忘记爹娘恩德。”
“你这孩子,跟爹娘还客气什么?”林夫人一把将受罪了的林淑拉进怀里,语气嗔怪道。
中午,林家几位男丁也陆续回来,一家子和和美美的吃了顿午饭后,林淑这才在娘亲嫂子热络的挽留中坐上了马车。
回到家中,哪怕极力掩饰,仍是被长生发现了些许不妥。不用多想,便知晓对方这时候回去是为了什么。
想到岳家种种,长生轻声一叹,伸手将林氏揽进怀里。
“苦了你了。”
“能帮到相公,哪里值当辛苦二字。舅舅那里已经为咱们做了太多,咱们怎么也不能再给人家添麻烦了。”
长生没有说话,只是抱着对方双手更收紧了些。
因着长生身子尚还虚的紧,两口子也没有立时出发。本来沈瑶还怕林氏怀着身孕,怕是照顾不好儿子,再加上心中担忧,便想要自个儿跟儿子过去。
刚一开口,便被李氏给阻止了。不是她看不上自个儿闺女,对方真不是个能担事儿的。到时候难不成还要儿子媳妇费心照顾这两人?
就连周家老两口也颇不赞成,没了孙媳妇儿,长生在京里诺大的花销可要怎生是好?这夫家从儿媳妇手里拿钱多不好听啊!
此番种种,等到长生几人可以乘船进京之时,已经过了一个多月了。
而此时,京城之中,吴贵太妃五十大寿也在紧锣密鼓的拉开帷幕。
第140章
虽未亲眼所见,然而沈煊这两日来往宫廷已经数次碰到宫女太监们来来往往,忙碌非常。
天成帝这几日面色更是黑沉一片。
“小小妃子寿宴却要铺张至此,成何体统!”
空荡的大殿内,伴随着天成帝怒斥,一声清脆的破碎声响起,底下内侍们顷刻间便跪成了一片。
一旁随侍的沈煊眼观鼻鼻观心,自从升至翰林侍讲之后,经筵日讲也更为名正言顺,沈煊伴君的时日倒是越发的多了起来。
时至今日,沈煊对这位皇帝也有些了解。当今自潜邸之时便不喜奢华,甚至因此对朝中诸多勋贵都颇为不喜。
前些日子又正值灾害频发之时,为了不劳民伤财,当今可是连新帝继位第一场选秀都下令取消,其后更是以身作则减裁内宫用度。
自个儿在这头苦巴巴的勒紧腰带,一转眼老爹就为了捧小妾大肆铺张,不心塞才怪了。
正当沈煊暗暗吐槽之际,却听上首帝王目光如有实质的落了下来。
“沈卿觉得太上诸般行径,究竟是意欲何为?”
“太上行事,哪里是小臣可以随意猜度的?”说到底也是人家家事,他们这些臣子哪里好随意评论。一个不是,岂不就成了挑拨人家父子的罪人了。
“放心,朕恕你无罪。”
“臣只是觉得,自古前朝后宫息息相关,经此一事,恐怕宁王一系甚至吴家都要煊赫一阵儿。”
最重要的是,当今前脚刚借着地动一事掌握了部分朝局,后脚太上便这般抬举吴贵太妃一系。明眼人都知晓必然不会这般简单。
帝王之家,从无小事。
只是后头的便不是他这种臣子可以随便说出口的,沈煊也只能点到即止。更何况,再有了那般猜测之后,沈煊总觉得太上一言一行另有深意。此时更不好多说些什么了。
如沈煊所说,这两日天成帝心中也有诸多猜测,父皇诸般行径难道是在对他最近脱离掌控表示不满。
这才急于抬举宁王一系,为的便是与他分庭抗礼。甚至当初之所以在众皇子当中选择于他,也不过是看他在朝中无甚人马,最好控制罢了。
想到这里,帝王面色更为黑沉,底下的内侍们也是战战兢兢。
而就在这时,一旁的沈煊却再度开口道。
! “依微臣浅见,此事于宁王一系,却未必全是好处。”
“哦,此言何解?”
天成帝这几日听了不知多少吴家大患论,对沈煊这颇为不同的见解倒是有些好奇。
“下官这几日于馆中,偶然听诸位同僚说起此事,那吴家如今风评怕是颇为不好。”
别小看了诸位翰林的看法,哪怕馆中众人品级不高,然而他们这些人其实已经代表着绝大多数清流一脉的想法。
进了这圈子才明白,文人圈中这鄙视链也是衔接的明明白白。
正经的二甲进士大多看不起三甲那些如夫人们,清流们看不上那些暴发户勋贵,至于商户出身更是处在金字塔底层。
而到了外戚一脉,尤其是极受君王宠爱的妃嫔,对于广大清流而言,其性质也就比宦官好上一些。都是靠着皇帝的宠爱,才有诸般显赫的地位。
裙带关系,哪怕到了现代,也是要招致许多闲话的。因而其实对于清流一脉,有女入宫往往并非是什么好事。更甚者,有些狠心的家族还会直接扯断其中牵连。
沈煊趁着皇帝沉思之际,心中迅速组织着语言。
“陛下,吴家在江南盘琚已有数百余年,能够历经两朝丝毫不见衰落。曾经更是清流一脉翘楚,朝中清流世家与之交好者甚众。然而如今在士林当中,反倒声明不及往昔。”
“经此一役,虽有一时煊赫,然而以长久看,却是未必有益。”
说到底,太上对吴贵太妃对吴家一次次的偏宠,已经着实触动了文人士子那颗敏感的神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