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素从客栈中背着背篓走出，正准备上马车，就听见一天都没怎么说话的老吴，突然开口。
洛素轻轻一笑，“你我不过局外人，是非功过，何须我等评说？”
老吴呆了一下，随即放松下来，“坐稳了，要走了。”
马车路过了那废弃的悬剑桥之地，曾经被覆灭的长桥，此刻依旧伫立在此，长剑高悬。
滴滴答答，滴滴答答。
天空突然下起了小雨，洛素跟老吴并驾坐在马车前边。
不少朴勾城人都从屋中跑出来，用手触摸着雨丝。
雨势渐大，拍打在车身上，叮叮作响。
马车轮滚滚，雨水落入泥地，带起阵阵泥腥气。
洛素没有躲雨，她抬头看向天空，两道模糊的龙影正在云中盘旋，一闪而过。
“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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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5章 阴阳术士23
走过了朴勾城, 便是到了幽州。
幽州官道交错，十分平坦好走，商队所走的小路并不多, 因此速度会快上许多, 估摸着还有半月余的路程, 便可入境鄞州了。
当然, 另外一个原因则是因为，幽州乃是大乾王朝境内最小的一处州。
甚至没有灵州的一半领土大小, 但它连通五州, 乃是各大商队的必经之地。
北有燕州，东有鄞州，陈州, 西有灵州, 南有沧州。
五州汇集之地, 纵横交错, 商道繁茂, 虽然领土相比于其他各州小上很多, 但幽州同样乃是天下闻名的富庶之地, 毕竟这个得天独厚的地理位置, 独一份！
因此相比于商队在灵州几乎走了快一个月，在幽州, 只需要走半个多月。
幽州商业繁荣，甚至各州的特色，都能够在此地买到, 也可以说是周边五州的大规模集散地。
据老吴说，幽州人家家户户都有人外出行商，不拘着男女, 很多商队的主事者，领头人都为女性。
老吴说这大概是学习了他们鄞州的良好习惯，民风格外的开放。
洛素不记得在哪里听说过一句话，大意是，越是富裕的地方，对于各种风俗，新鲜的东西的接受度就越高。
从幽州和鄞州，也算是得到了十分准确的诠释。
幽州的各家商队女主事，鄞州的各家纺织女工和布庄老板，可都是受过朝廷嘉奖的。
同时，幽州与鄞州，也是大乾王朝每年颁发“贞节牌坊”最少的地方，甚至连年没有。
老吴将此很大程度上归功于鄞州与幽州两地的太守——都是女子。
是的，在大乾，自百年前女学开设以来，不仅是为女子们提供了更多的学习机会，在她们的人生路径之中，也不只为人妻，为人母这一种选择。
百年来，大乾涌现的女官无数，如能够做到一州之地的太守者，二品大员，更为其中的佼佼者。
尤其是幽州与鄞州这两位，以一介女子之身，冲破男性束缚，下辖大乾最为富庶的两处大州，其心智，手段，均不容小觑。
老吴津津乐道地讲述着两州太守的种种风闻，鄞州太守体察民情，对于绫罗丝缎，各项工艺都了熟于心，幽州太守袁昭昭铁血手腕，一举镇压闹事的数家大商队，自此再无商队赶在幽州闹事。
曾经的幽州，因为领土太小，夹在五州之间，本身有没有什么特殊的产出，往往被五州之地的人民排斥，“幽州，那也配叫州？”
“幽州不是说要划分给我们灵州下辖了吗？”
“那地方啥也没有，怕不是还得我们上税赋去养幽州人？”
后来这位幽州的太守一来，便是大刀阔斧，你们五州的商队都不是途径我们幽州吗，来来来，交钱交钱，我给你们提供交易场地，给你们提供担保，给你们创造环境与条件......
经过最初那段五州商队集体唾骂新驾到的太守死要钱之后，商队交易有了担保，有了专人负责，专门场所，甚至有着五州联合商贸会，种种便利商贸的举措不断出炉......
当初骂的最狠的那群人，早已经变成了女太守的第一拥趸。
至于幽州本地的居民，身为五州聚合之地，我们怎么能没有一点商业头脑？
开铺子店子庄子茶水铺，这么多外来商队，不都是给我们本地人赚钱的机会？
有银子不就是大爷？
甭管他铜板多还是银子少，咱们服务周到还能落个好，口碑不就出来了？
新太守不过上任五年，幽州焕然一新，直接变了一副新面貌。
幽州太守，名曰袁昭昭。
商队并没有在连接幽州与灵州两地的城池停留，此时不过是白日，快马加鞭，足够再赶一些路。
“今日不出意外，我们会歇在幽昙城。”老吴打开自己的舆图，想了想对洛素说道。
“可是与昙花有关？”洛素问道。
“正是，幽昙城人嗜好昙花，今日晴朗，不知能否有幸观到月下幽昙。”
老吴慢慢地给洛素解释道，自从幽州开始大规模通商之后，沿路的小城，几乎都开始研究赚钱之道。
幽昙城，算得上是其中的一个佼佼者。
幽昙城人爱昙花，养昙花，只可惜昙花天生寿短，开花之后，不过能存活一个时辰便会枯萎。
自古奇文共赏，美景齐观。
幽昙城每旬都有两度的夜观昙花会，夜间赏昙，观看昙花一现的那一度美景。
当然，他们这些外地人是要花银子的。
算了算，今日便是旬初，按照既往的规律，也许今日到了幽昙城，便能恰巧赶得上夜观昙花会。
即便是他们这些行商，因为四处奔波，特意能够赶上日子的时候，也不多。
人生能有几次见到这样的美景呢？
能观昙花一现，实在是一大幸事也。
因此几乎是所有人都没有异议的，马车飞驰，歇息的时间也减少，加速在晚上之前赶到幽昙城。
“在幽昙城，你记住了，可以骂人，随便骂都行，毕竟他们是做生意的，和气生财，但是绝对绝对不能骂他们养的昙花一句不好，不然很容易被群起而攻之，幽昙城人视昙花如命。”
老吴如此告诫着洛素，车队歇息的时候，也有乾元商队的人前来，将幽昙城的事项告知。
好在即便是这些行商，都是老人了，各地的习俗也大都了解，没有那愣头青非要不自量力的试一试，大伙儿都等着去看今晚的昙花会呢。
幽昙城不大不小，乾元商队在这边，有固定居住的客舍，询问集体同意之后，就都在那客舍投宿，之后又开始统计今晚要观看昙花会的人数。
原本今晚的昙花会只有一场，人数早已经订满了，甚至有特意在幽昙城呆了半月的。
可这大家伙也算赶巧，正好赶上有一家的昙花突然出现了迹象，临时增设了一场昙花会，借着客舍的便利，直接拿了入场的名额。
老吴啧啧赞叹，“这就是跟着大商队出门的好处，换做我们平时来此，没有名额便是没有名额了，便是增设一场，等我们得到消息，早就猴年马月了。”
洛素看着他们投宿的客舍，所有马车都有专门负责维修检查，有人喂马，居住的地方也跟过往住的客栈差不多，看起来干净整洁，客舍中干活的跑堂小二，各个都面带笑意，令人心生好感。
幽昙城这也算得上是旅游业与商业结合的典范，让人宾至如归。
是夜，月明星稀，唯独一轮皎月高挂在空中。
洛素跟着大部队一同来到今夜昙花会的地点。
她这才知道，今夜即将绽放的昙花，不是一朵两朵，而是几十朵。
难怪可以让这么多人同时观赏！
花架之上，藤蔓花枝低垂，花苞垂着脑袋，不知何时才能打起精神来。
月色如水，黑夜静寂。
那昙花的饲养人就在花架边上，他看着天色，似乎在等待时间的到来。
大家四周环绕的守在周围，没有人插科打诨，陷入了一片静默。
夜深沉，一个个深粉色的花蕾慢慢地看是膨胀，颤颤巍巍的，好似即将破土而出。
花苞如同那准备破茧而出的蝴蝶，经过漫长的积累与沉淀，积蓄许久的力量，准备就绪！
最外层的花条率先动作起来，不断地向外张开手臂，似乎在试探这个世界。
紧接着，洁白的花瓣伸展起来，漫不经心的揭开面纱的一角。
缓慢的，舒展的，肆意的张开花瓣，淡黄色的花蕊渐渐露出。
冰清玉洁，无比动人，淡淡的馨香令人沉醉。
刹那之间，数十朵幽昙接连花开，绽放的娇颜，美不胜收。
玉骨冰肌入夜香， 羞同俗卉逐荣光。
月下美人，不外如是。
众人大气不敢喘，眼睛都不舍得眨一下，仿佛生怕惊到了这群月下独自沉醉的美人。
眼看着这昙花已经盛放，向世人露出最美的容颜，却有人叹了口气。
昙花一现，盛放之后，便是枯萎。
几十朵昙花绽放，他人看到的是昙花，洛素却似乎看到了点不一样的东西。
这昙花，怎么仿佛要成精？
月光洒落，更加衬得这昙花洁白无比，清纯动人。
洛素的眼中，只见那昙花的花蕊之下，有曼妙的身影仿佛在舞动。
一个时辰之内，昙花渐渐闭合，花苞如初，垂下了小脑袋。
有幽昙城人在旁微微一叹，“不知今夜，谁家可得昙花仙降临？”
“昙花仙？”
洛素问了一嘴，老吴看着昙花一现，到枯萎，正有些怅然若失。
陈先生走到洛素身边，他们要回到客舍了。
“相传，幽昙城每至昙花盛放之时，便会有昙花仙出现。”
“有人说是昙花仙，也有人说是昙花妖，谁知道呢？”
“总之，这一夜会有一位或是几位熟睡的幽昙城人，在醒来之后，发现自己凌乱的家中，被收拾的一干二净，甚至连朝食都做好了，明明全家都在熟睡，伴着鸡鸣才醒，实在是奇也怪也，没有任何人闯入家中的痕迹，唯有淡淡的昙花馨香。”
“有操劳全家缝制衣服的妇人，点灯熬油的干活，依旧是干不完，迷蒙睡过去之后，一觉醒来，缝制了一半的新衣，已经完成，甚至准备洗的衣服，要洗的碗，都□□完了活。”
“诸如此类，不枚胜举，后来幽昙城人们发现，只要发生这等奇妙的好事，那一晚上，必然有昙花盛开而谢，加上每次室中都留有淡淡而芬芳的昙花馨香，大家都认为，是昙花感激人类的辛勤养育照料，在这一夜之中，回馈于人。”
“甚至有男子口口声声说，一夜旖旎，乃是昙花仙亲临，不过众人嗤之以鼻，昙花仙冰清玉洁，高洁无比，不可亵渎。”
“久而久之，凡是家中出现什么意外的好事，大都便被传成了昙花仙子现身，不过已经有数年，没有昙花仙出现了。”
“而且幽昙城中好几次的传闻，都被证实，有的是梦游，有的是家中儿女深夜帮忙做活，并非昙花仙子现身。现在多是来骗骗外人和小孩子，不过本城人，还有不少坚信昙花仙的存在。”
“幽昙城人爱昙，养昙，若是真的有昙花仙的存在，想来也会被他们感动吧。”
陈先生说完，还特地看了看洛素，似乎是在询问她，幽昙城，真的有昙花仙吗？
众人走回客舍，伴有些微的凉风，没有大声的喧哗，毕竟这个时间，已经入夜，当地人都已经入眠了。
回到客舍，回忆着那昙花盛放之时的美景，实在令人难以忘怀。
那是一种纯粹的，不带有任何杂质的美。
令人惊艳，令人震撼，令人赞叹。
希望借着今夜这月下美人，带来一个好梦。
这客舍的房间，有大铺位，也有单独房间，里边是类似前世的炕，地方极大。
老吴与洛素一东一西，中间仿佛楚汉分界，各自占着地盘。
即便是离开那夜观昙花会的地点，仍觉得有昙花香气萦绕在鼻尖，沁人心脾，哄人入睡。
洛素久违的做了一个梦。
她从来都不是一个多梦之人。
甚至出了五方镇之后，除了某些意外的原因，她再也没有做过梦。
而在这梦境之中，
洛素仿佛变身成为了一朵小小的昙花。
她尚未长成，耳边却有着叽叽喳喳的声音。
“大姐，今日咱们三十几个姐妹，可要一同化形？”
“是呀是呀，爹爹今日好生吓了一跳，本以为我们还要等上一阵子的。”
“听闻爹爹已经去找了官署的人，为我们加上一场成人礼，有不少外地人前来观礼呢。”
“大姐，化形之后，我们可能去耍一圈，好姐姐，我们可是昙花仙哩！”
鲜活的，跳脱的，吃吃笑的，洛素仿佛掉进了个女孩堆里。
“有观礼的人来了，来了，快快收拾，莫要怠慢了客人。”一个稍显严厉的女声响起，原本还在嘻嘻哈哈的昙花精灵们，各个垂头，时不时随风摇摆着。
洛素的眼前突然出现了视野，眼前是一片人，可不就是他们商队昨晚前来夜观昙花会的人？
她甚至看到了老吴和她自己。
洛素的意识很清醒，她当然的知道自己是一个人，而非此时此刻的昙花。
只是如今的处境自己也有一些摸不着头脑，这是昙花入了她的梦，还是她入了昙花的梦？
伴随着漫长的等待，周边的昙花们，却好似在梳妆打扮一般，为登台前做着最后的准备。
“月华凝聚，到了你们化形之礼。”那威严的女声再度响起。
这下子，却没有叽叽喳喳的声音了。
紧接着，洛素几乎是可以感受到，很难去形容此刻的感觉。
那是浓郁的勃勃生机，不断的提升，仿佛蓄势已久，然后在刹那之间，绽放而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