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认识。”顾秀敏也很疑惑,努力回忆半天, 确定记忆中没这么个人,“认错人了吧, 记不记得家人手机号?我帮你打电话。”
然后, 她就见这个疑似走丢的老头一脸高深莫测朗声道:“妇人手如姜, 财帛装满箱, 赚的钱动担挑,可惜家人花起钱来雪花飘。”
上了年纪的人有上了年纪的记忆。
俩老太太对视一眼,心有神会眨眨眼。
原来是走街串巷算卦的。
老头说的话听起来很准,顾秀敏别看是个女人,可她出了名的能吃苦,男人死后,为了照顾两个孩子,上班之余,她还走街串巷耍猴戏,赚的钱比男人都多。
“别听他瞎说,现在是新时代,骗人的。”张银莲推了下被说中心事发呆的死对头。
顾晨目光转向张银莲,张口就来:“一朵莲花头上戴,一年四季也不开,一心想要花开时,采花之人没到来。”
张银莲:“......”
不出意外,又说中了。
而且,还是除了极少数人,连自己孩子都不知道的秘密。
顾秀敏也惊呆了,上了年纪难免神神叨叨更敬畏鬼神,她擦擦昏花的老眼,与老头目光接触刹那,忽然生起股莫名的熟悉感。
“大师,你刚才说为我而来。”顾秀敏年轻时也算外面混的人物,没那么容易相信人,她改了语气以示尊敬,“有什么事吗?”
顾晨其实哪里会算卦,他只不过知道些许剧情,顺口胡扯罢了。
想要改变顾秀敏的想法,苦口相劝估计没戏,那么多年能改早改了,所以想到这个假扮算命先生的办法。
“你们本有缘,上一世,我们曾是同门,你照顾我良多,今生不忍看你受罪。”顾晨一副高人派头半真半假道。
接连几个幻境,顾晨慢慢摸到点规律,临近生命完结时,原本记忆会觉醒。
他赌对了。
顾秀敏熟悉感越来越强烈,理智提醒对方在胡说,可说出口却是:“大师,您直说吧,我是不是有什么劫难?”
顾晨淡淡摇头:“劫难暂时没有,只是你红鸾星动,老树要开花了。”
顾秀敏:“......”
这话把刚才建立起来的信任打的烟消云散,本来沉浸在少女时代爱情里一脸悲伤的张银莲忍不住了:“呸,亏我还信了,你个江湖老骗子,老流氓,再胡说八道我撕烂你的嘴。”
她和顾秀敏都七十多的人了,这个年纪红鸾星动,这不骂人嘛。
顾秀敏也拉下脸想骂几句,可到了嘴边又咽下,骂不出。
“信不信在你,准不准几天后自有分晓。”顾晨淡定笑笑,倒背着手,颤巍巍转身就走。
按照剧情发展,亲儿子给七十多岁的亲妈说亲就在最近几天。
俩老太太面面相觑,还真走了?怎么没骗钱呀?
生活有时候需要粉饰太平,那些不堪回首的,痛苦悲伤的,一旦从遗忘角落里翻出来,活像一根扎在心间的刺。
两人啥心思都没了,不约而同啥也没问,各自默默回屋关门。
顾秀敏心发慌,围着小院转了几圈,掏出手机拨了个号码。
她的手机就像她现在的世界,小的几乎被快被人遗忘,上面只有十多个联系人,经常联系的,只有两个,二儿子王福山和孙子王爱科。
顾秀敏一辈子生了两个儿子,大儿子遭遇意外早早走了,儿媳妇不久后改嫁,留下两岁多的孙子王爱科。
嘟嘟的电话音,像是幸福来临前的奏乐,顾秀敏满脸笑意,可一直到笑的脸都僵硬了,还是没人接。
应该,应该在忙吧。
连续打了好几遍,顾秀敏怔怔看着手机,转而按下另一个熟悉的号码。
电话另一端,王福山听到铃声看了眼号码,按下静音键扔兜里,整整衣衫,脊背挺得笔直掏钥匙开门。
门一响,厨房里应声冲出来个浓妆艳抹的中年妇女,一脸期待问:“拿到了吗?”
王福山不说话,宛如刚发了工资般神态倨傲把钱拍在茶几上:“自己数。”
“这是多少?”李琴的长睫毛激动地活像把小扇子猛眨,往手指吐了点口水数完皱起眉头,“才五千四,怎么这么点呀。”
“五千四还少?咱妈退休金一月才三千多点。”王福山对没有得到应有的待遇非常不满,“两个月攒五千四,你还想怎么着?不吃不喝呀。”
李琴把钱放包里,走上来按住男人的脑袋轻轻按摩:“知道啦,咱妈很不容易。”
王福山舒服地哼了声:“算你孝顺,今天见到咱妈,我心里很不好受,她那么大年纪了,身体一天不如一天,万一有个意外.......”
李琴手忽然一顿:“老公,你提醒我了,有个事给你商量下,咱妈总一个人的确不行,我寻思着,要不给她找个伴吧。”
王福山直接从沙发跳了起来:“你.......”
李琴把他重新摁沙发上,柔声道:“你听我说完再急,我也刚听说,对方今年八十四,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叫自己去,所以想找个命硬的给冲一下。”
王福山看起来真生气,咬牙切齿道:“冲个屁,李琴,你这是卖我妈呢对吧,想都别想,再说我抽你。”
第142章
顾秀敏连续打了好几好椅子无人接听倒也不急, 因为都习惯了,一个个不回,时间长了意识形成习惯,自发安慰自己, 都忙吧。
正想着要不要再打一遍, 手机忽然响了,不等看清名字接通就喊:“福山到家了吗?我这正担心呢, 怎么也不给我打电话, 路上还安全吗?”
孩子不论多么大,在母亲心里都是小孩子, 担心是否出了什么意外,特别带了那么多钱。
“奶奶是我, 不是你的宝贝儿子是你的, 是你的大乖孙子。”电话里的人不满嘟囔道。
“是你呀, 我给你打了那么几个电话你也没接, 最近怎么样?什么时候来看奶奶啊, 奶奶想你了, 快回来给你做好吃的,最近工作顺不顺利呀?”
比起儿子, 顾秀敏心里其实更在意王宝柱这个孙子。
都说隔代亲自,自从大儿子去世后,她带着小孙子, 从两岁开始一直到供上大学,如今出息着呢, 什么电脑工程师。
还有个原因, 王福山两口子结婚到现在一直怀不上孕, 都40多岁的人了, 老王家传宗接代的任务估计没戏。
“我就知道你偏心,只惦记亲儿子。”王宝柱顿了顿,忽然换了副高兴的语气,“对了奶奶,告诉你件喜事,我交了个女朋友。”
顾秀敏大喜:“真的吗?什么时候带回来给奶奶看看?对姑娘今年多大了?长得好看吗?家里几口人啊?做什么工作的?”
“是我领导的女儿,长得可漂亮了,人也贤惠。”王宝柱得意洋洋汇报,“奶奶你先给我点钱啊,谈女朋友要花钱的,我现在工资不高,看电影啊,吃饭啊,人家家里可有钱了,不能让她看不起我。”
“好好好,奶奶知道,不能让人家看不起咱。”顾秀敏连连点头,忽然想起了什么,匆匆跑到屋里看了墙上撕掉一页的日历,“宝柱啊,奶奶半个月之后给你好不好?”
半个月后15号,发工资的日子。
王宝柱显然记得很清楚,顿时意识到了什么:“你又把钱给二叔了?”
顾秀敏小心翼翼解释:“这不快到双11了嘛,你二叔进货钱不够,先到我这儿拿点儿。”
“什么进货?多少年了,从我小时候他就做生意,每次都是进货拿钱进货拿钱,你怎么还相信他呀?”王宝柱不耐烦嚷嚷道,“他骗你年龄大,他那个店我看过,根本就赚不到钱,你想想啊,谁做生意整天这样。”
类似的话进行过很多次,不止一个人说,张银莲就整天拿这个事攻击。
顾秀敏张张嘴刚要解释,那边电话就已经挂了。
这是生气了?
听着嘟嘟的提示音,顾秀敏后悔不已,早知道不全部给儿子,应该留下点。
她一个月工资退休工资三千多点,现在是真没有了。
焦急地转了会圈,顾秀敏叹口气走进屋里。
屋里和外面一样,很具时代色彩,靠窗户的位置有把掉了漆看不出颜色的躺椅,那还是当年结婚时置办的嫁妆。
此刻上面躺着一只猴,那猴怎么说呢,老态龙钟,胡子都白了。
见顾秀敏进来,白猴懒洋洋睁开眼又闭上。
“老伙计,有个事儿跟你商量一下,又得辛苦你了。”顾秀敏叹口气,“咱们恐怕要重出江湖了。”
老白猴似乎能听懂人话,顿时睁开眼:“吱吱?”
顾秀敏点点头:“是的,没办法,宝柱找了女朋友,福山那边生意也缺钱。”
白猴年纪大了,没了猴子常见的灵巧,它摇摇晃晃跳过来拍拍顾秀敏的腿,又勉强蹦了一下,拍拍她的肚子:“吱吱吱?吱吱呀呀?”
顾秀敏抬腿,蹦跶了几下:“我没事,身体还行,放心吧。”
白猴翻个白眼儿,张开嘴指着自己仅有的两个门牙:“吱吱!”
意思是说,我有事。
顾秀敏娘家是耍猴戏的,白猴是她的嫁妆。
丈夫死后,一个女人养活家哪有那么容易,那个时代猴戏属于封建糟粕,抓住后果很严重。
可也总不能看孩子受苦,她偷偷摸摸的,生怕被人举报,天不亮步行好几十里路去偏远地方,晚上回来时披星戴月。
能把孩子健康养大,白猴至少有一半的功劳。
在顾秀敏心里,完全把白猴当做家人看待,是她的亲人。
就像她自己一样,白猴也老了,算起来今年马上五十,大概相当于人类的百岁高龄。
让个1一百岁老人去翻跟头转火圈,去上蹿下跳,的确不合适。
顾秀敏呆呆想了会,忽然抹起了眼泪。
是啊,白猴跟了她一辈子,如今年龄大了,应该给他好好养老。
她对不起老伙计。
老年人的哭声没有那么歇斯底里,却绵绵不断,像春天的淅淅沥沥的小雨,往人心里钻。
白猴气呼呼吱吱呀呀叫了会,听起来像是恨铁不成钢的劝,等发现越劝顾秀敏哭的越厉害,像人那样气的跺跺脚转身去屋里,再出来时大变样。
脖子带着皮圈,穿了件旧的看不出什么颜色的马甲,手里还拎了个同样陈旧的皮箱子。
白后不耐烦把箱子扔到地下,表情不屑:“吱吱吱!呀呀!”
成了吧,满意了吧。
就知道欺负我,有本事治你儿子去呀。
顾秀敏破涕为笑,擦擦眼泪转身也进屋,在出来是同样大变样。
一身洗到粉红色的练功服,花白头发梳成个马尾辫,头上还带了个大红色绢花,标准的上个世纪卖艺打扮。
人靠衣服马靠鞍,一人一猴如此打扮,看起来年轻了好几岁,可惜时光再也回不来了。
天色已近黄昏,顾秀敏拎着箱子,手里象征性牵着猴,出门又遇到了老熟人。
张银莲看看人再看看猴,一脸不可置信:“你疯了吗?”
顾秀敏淡定道:“疯啥呀,闲的难受,出去溜达溜达,就当活动筋骨。”
“狗屁,想活动筋骨,跟我去跳广场舞啊。”张银莲太了解从年轻斗到老的对手了,“谁又问你要钱了?王福山还是王宝柱?你能不能为自己考虑一下,老胳膊老腿去耍猴戏,还有小白,它多大了牙都没了,你让它怎么跳?”
老年人顾忌名声,顾秀敏嘴硬:“去去去一边去,好狗不挡道。”
知道劝不了,张银莲犹豫了下,拄着拐杖努力小跑:“等等我。”
以前的年代不让刷猴,属于封建糟粕,现在同样不让耍,说是保护动物,好在顾秀敏情况特殊,前些年办了个证。
一条胡同之隔,完全两个世界。
记忆中的老房子街道变成了商场大楼,各种五颜六色的霓虹,魔幻又不现实。
虽然离得只有几百米,但张银莲很少来这里,没人带,她怕自己找不着路。
顾秀敏年轻时走南闯北,主动拉住张银莲的手,宛如对老姐妹花。
两个老太太,一个拄着拐棍,一个穿红带花,还有只猴,如此格格不入,迅速吸引了一大波目光。
“哇,白色猴子呀,第一次见,是基因变异吗?”
“看起来像是老了,你瞧走路姿势多像老人。”
“这是要干吗?很熟悉的样子。”
“该不会是耍猴吧?古装电视的就这个样子。”
晚上正是出来浪的时候,顾秀敏经验丰富,耍猴必须要在人流量大的地方,以前的天桥,现在嘛,商场门口的广场最适合。
可惜已经有人捷足先登。
一群大妈随着音乐妖娆起舞。
顾秀敏强行占了个地方,一开口,多年练就的大嗓门完全压过音乐:“走一走看一看,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小女子顾秀敏路过宝地,给大家表演点小玩意儿。”
本来好奇跟在后面拍照发朋友圈的年轻人顿时兴致更高了,还真耍猴?
听老人说过,现实还是头一次见。
老白猴仿佛枯木逢春,随着话音落下,自己掏出面铜锣哐哐哐连敲三下。
一人一猴配合多年,非常默契。顾秀敏轻轻一带绳子,白猴凌空翻了三个跟头。
这叫开场礼,搁在以前,此时应该掌声雷动。
然而现在谁还懂这些礼数呀。
张银莲放下拐杖,用力拍巴掌捧场:“好!”
气氛勉强被带动,响起稀稀拉拉的掌声。
距离上一次表演过去了多年,顾秀敏早已和时代脱钩,意识不到都忙着拍照拍视频没多余的手鼓掌,还以为反应不好。
按理说,应该来几个高难度的动作炸炸场子,比如钻火圈什么的。
她犹豫了下,看向老白猴。
老白猴别看刚才推三阻四,实际心理有数,用力拍拍胸脯,表示自己老当益壮,完全没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