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呀。”
宝妹托着她的手,专注地用小刷子给指甲染颜色。
奚薇低头,眼泪砸下来。
宝妹毫无察觉, 认真做自己的活儿。
“我的小蜗牛给爸爸看了吗?”
“看过了,他很喜欢,一直夸赞你呢。”
“那就好。”宝妹欣赏自己的杰作, 然后抬眼打量她:“妈妈不要哭。”
奚薇泪流不止。
宝妹叹气,站起身:“我要走了。”
奚薇抱住她的腰:“别走,别走。”
宝妹抚摸她的后脑勺,一下一下安抚。
“总要走的呀,不哭了。”
奚薇哪里舍得:“我是全世界最坏的妈妈,我没有照顾好你……”
“可我还是最爱你呀,永远都爱。”宝妹说:“下辈子换你做我的女儿,我来照顾你,我们还在一起。”
奚薇泣不成声:“我要你回来,回到妈妈身边。”
宝妹说:“我在天上呢,等你老了,很老很老,我在那边接你,还有外婆,总会再见的。”
奚薇试图抓紧她的手,可她走向漫山遍野,跑着跳着,回头一笑,挥挥胳膊,越来越远。
“宝妹……”
奚薇被梦魇住,意识已经清醒,身体却还不能动。她听见自己哽咽的声音,睁开眼,天色微明,枕头被眼泪浸湿。
宝妹,我的女儿。
奚薇缓缓坐起身,抱住膝盖。
她知道自己心口缺失的那一块永远补不回来了,永远带着痛,思念她,爱她,直到死亡降临,天上再见。
……
去年底,母亲病逝,奚薇万念俱灰,曾有过了结一切的念头。苏令城到处找她,应该也惊动了老师、亲戚、同学,还有朋友。
如今稳定下来,心境也和从前不一样了。
她找出这些人的联系方式,先给卢警官打了个电话,感谢他这两年的帮助,真的,非亲非故,总麻烦人家处理各种烦心事,实在太任性了些。
“别客气,人民警察为人民嘛。”老卢说:“以后少打架,少进局子就行。”
奚薇笑:“这个,我没法保证,万一哪天想见你,说不定又进去了。”
“别啊,想见我还不容易,今年我家那娃考大学,等他高中,我请你喝酒。”
“行,我等着好消息。”
开了个头,后面的联络也变得简单许多。
原来,与人为善,保持良好的关系,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困难。
奚薇又给大学时的朋友,她的伴娘袁梦,打了过去。
“哦,是你呀。”袁梦接到来电,有些愣怔。
奚薇说:“真不好意思,前两个月苏令城是不是找过你?我,我看见你发的邮件了,当时没有回……”
“何止找过,他急疯了,我也急疯了。”袁梦直叹气:“你丫现在终于想起我了?这两年给你留言、发邮件,你都不理,销声匿迹,我结婚你都不知道吧,太缺德了,是不是不想出份子钱啊?”
奚薇笑:“你结婚了?和谁?”
“班长。”
“岳凯?!你们居然结婚了?!”
“对呀,你说你错过多少故事。”
奚薇诚恳道歉:“我悔过,改天把份子钱补上,行吗。”
袁梦与她东拉西扯一阵,默了片刻,掩住哽咽:“薇薇,我真的很高兴,你能主动打给我,其实除了我以外,韩老师也很惦记你,虽然我们不是至亲,但对你是有感情的,不管怎么说,别断了联络,你不是自己一个人,还有我们在呢。”
奚薇垂下头,胸膛平缓起伏:“我知道,对不起,让你们担心了。”
“别再消失就行,有空出来聚聚吧,都多久没见啦。”
“好呀,我随时有空。”
“真的假的?”袁梦像是怕她跑了,立刻提议:“那我们下午见一面,你方便吗?”
奚薇笑:“可以,反正我现在时间很自由。”
“那就这么说定了,下午三点,我必须要见到人的。”
她保证:“没问题。”
挂了电话,想到几个小时之后和袁梦的约会,心情奇好。
奚薇赶紧洗了个头,吃过午饭,认真打扮一番,这就出门。
“彩邦,替我看下店!”她到隔壁喊那小子。
彩邦端着饭碗出来,一见她,眼睛发亮:“哇,你……今天怎么这么漂亮?”
“姐哪天不漂亮?”
“这是要去哪儿?”
“清安,见个同学。”
“深哥?”
“不是。”
彩邦皱眉:“深哥不就是你同学么,我都听菲亚姐说了,你们……”
“不要打听大人的事。”奚薇抬手,冲他脑袋一顿乱揉,像撸狗似的:“钥匙给你,记得关门。”
“你晚上不回来吗?”
“不一定。我走啦,别偷偷抽烟,我知道数目的。”
彩邦望着她的背影,大声叮嘱:“早点回!别在外面过夜!”
“少管我!”
下午奚薇到清安,袁梦和她约在学校外的咖啡店见面。以前念书的时候,她们宿舍几个人经常凑钱来这儿吃东西,一恍好几年过去,这家店竟然还在,可见学生的钱好赚。
袁梦已经到了,见她来,站起身,两个人张开双臂,紧紧抱住。
“行啊你,风姿绰约,风韵犹存,美貌更胜当年啊。”
奚薇说:“特意为你打扮的。”
袁梦说:“虽然我已婚,但如果我是男的,绝对跟你搞婚外情。”
奚薇说:“女的也行啊,我又不介意。”
话音落下,她们哈哈大笑。
聊起这两年各自的经历,恍如隔世。
“那个时候,你和苏令城多般配啊,我们都羡慕死了。”袁梦说:“有人曾经暗恋过苏令城,你肯定不知道。”
奚薇笑:“不会是你吧?”
“我们宿舍的,董常在。有天晚上她莫名其妙喝多了,嚎啕大哭,还记得吧。”
闻言奚薇愣了愣。
那会儿《甄嬛传》热播,大家起花名,她恰好叫奚贵妃,当时小董总爱开苏令城的玩笑,喊他苏公公。
没想到背后竟有一段苦涩,她毫无察觉。
“董常在最近好吗,在做什么?”
“忙着生二胎呢。”袁梦把手机里的照片给她看:“胖了不少,她要见你还这么瘦,肯定气得够呛。”
奚薇噗嗤一声:“我还羡慕人家白白胖胖气色好呢。”
谈起苏令城,袁梦说:“他再婚了,你有什么打算?”
“看缘分,顺其自然。”
“要不要我给你介绍一个?”
她笑:“行啊,不过我可不要岳凯那种,二十岁就练太极养生的,真受不了。”
袁梦啐她一口,忽然想起什么,又问:“对了,前段时间有个霍先生联系我,询问你的去向,他是谁呀?”
奚薇抿嘴想了想:“他是……我喜欢的人呀。”
袁梦观察她的表情,竟然分不清真话假话。
一恍到了晚上,岳凯在外边和朋友吃饭,袁梦把她带过去,几个老同学也在,见了人难免大吃一惊。
“薇薇终于下凡,舍得来看我们啦?”
“是不是听说我秃头了,特地跑来笑我呀?”
岳凯道:“你又不是现在秃的,上学那会儿就没剩几根毛了。”
奚薇和袁梦乐得直笑。
席间接到霍良深的电话,他刚下班。
“这么热闹?在哪儿?”
“同学聚会。”
“清安?”
“嗯。”
“我晚点过去接你。”
“接我干嘛?”
“不然你今晚住哪儿?”
奚薇说:“不用你操心,我自己会找酒店。”
挂了电话,没过几分钟,他发来微信。
“酒店给你安排好了,君悦。”
奚薇放下手机,袁梦凑近,问:“谁呀?”
“就是那个人。”
“姓霍的?”
“嗯。”
“臭男人后悔了吧?”袁梦摇头,压低声音,碰碰她的胳膊:“瞧瞧你旁边那位,岳凯表哥,段浪。”
奚薇一口水差点喷出来。
“他叫段浪?《风云雄霸天下》那个?”
“哎呀不是。”袁梦不许她打岔:“虽然名字很浪,但他人特别靠谱,又稳重,又正直,长得也不错呀。”
奚薇皱眉苦笑:“你想干嘛?”
“介绍给你认识,聊聊呗。”
“刚才聊过了。”
“怎么样?”
“确实稳重。”
饭局结束,在袁梦的安排下,自然由表哥段浪送奚薇去酒店。
两人在车上闲话家常,原来段浪也是从清安大学毕业的,大她两届,算师兄。
初次见面,难得相谈甚欢。
到地方,奚薇说:“十三楼好像有酒吧。”
“你想喝酒?”
“嗯,刚才都没喝够。”
段浪笑说:“那我舍命陪君子吧。”
“你开车怎么办?”
“一会儿找代驾。”
于是两人趁着谈兴,到楼上的酒吧,继续聊天。
以前母亲安排相亲,她心里排斥,总不愿意去,现在想来也很后悔,一直这么离群索居,敷衍度日,母亲临走前也没能让她安心,真的很不孝。
其实不管相亲还是交朋友,与人打交道,随便说说话,没什么不好。尤其碰到脾气相投的,喝点儿酒,谈谈人生,何乐而不为呢?
“我之前有过一段婚姻,和你一样,大学恋爱,毕业没多久就结婚了。”段浪轻笑着摇头:“可能太年轻,不懂如何经营夫妻关系,明明相爱的两个人,最后弄得头破血流。”
奚薇说:“相处之道的确非常重要。”
段浪说:“奇怪的是,离婚以后,我和她反而能够和睦相处,因为了解彼此的界限,所以知道分寸,现在就像最好的朋友,或是没有血缘的亲人。”
奚薇明白他的意思:“有时候,越亲密,越容易伤害对方。所以你说,夫妻或者恋人之间,最重要的是爱,还是尊重?”
“你觉得呢?”
奚薇笑着摇头:“我和前夫几乎没有联络了,不过,以我现在的心态,并不排斥和他接触。”
“怎么说?”
她想了想:“之前总觉得,不需要家人朋友,我可以独自生活,没问题。后来有人跟我说,别人给的感情,和自己给自己的,是两码事。今天联系袁梦,见到她,我突然发现,一段高质量的情感带来的慰藉,还挺疗愈的。”
段浪笑:“怎么会不需要家人朋友呢,如果切断所有社会关系,那么你又是谁?自我认知就是需要和不同的人发生碰撞,然后才会看见自己。”
奚薇点头,深表赞同。
喝到一半,她起身去洗手间。
镜子里的女人容光焕发,因为酒劲儿,双颊微烫,嘴唇红红的,这张脸简直漂亮得明艳无比。
今天是什么好日子呢?
难得如此开怀。
她回到吧台前,意外的,段浪不见踪影。
而刚才的位子正坐着另一个男人,手握酒杯,轻摇慢转。
“回来了?”霍良深看着她,眉眼和善:“今晚聊得开心吗?”
第32章
酒吧里光线暧昧, 柔软,外籍歌手正在演唱布鲁斯音乐。
霍良深今天没穿西服, 呢绒大衣里面是一件高领毛衣,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戴着价值不菲的腕表,坐在高脚凳上,喝着烈酒,外表讲究,面容清俊,引来邻座女子侧目。
他一直就是这样,什么都不做, 凭着金玉其外成为焦点。
肤浅的视觉动物, 奚薇不想承认自己也被他吸引。
走近了, 缓缓停下脚步。
“我朋友呢?”
霍良深对这个问题置若罔闻, 大概心里有些恼怒,但面上依然笑得温和:“你带男人到酒店喝酒, 想干嘛?”
奚薇不晓得他用什么方法把段浪弄走了,倒没生气, 就是觉得郁闷, 于是自顾掏出手机给袁梦打电话, 让她帮忙向段浪道歉。
霍良深被忽略,有些不满,揽住她的腰,把人捞近。
奚薇下意识的将手放在他肩上, 知道推不动,不做无用功,等电话打完, 垂眸看着:“你来干什么?”
霍良深仔仔细细地打量她:“化妆了?今天人模人样的来清安,就为了见那个男的?”
相比之下,她昨天的装扮随意到就像去工地找包工头。
奚薇看着他的眉眼,只问:“你感冒好了没,离这么近,别传染给我。”
霍良深冷笑:“我现在高烧不退,命在旦夕。”
奚薇抬手覆上他的额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