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几个大臣果然簇拥着苏简希要他登上九五之位。
太子和云镜交换了一个眼神,云镜上前道:“且慢。”
众人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
“贫僧乃是方外之人,本不该干涉红尘俗事。然则此事事关黎民苍生,贫僧不得不多问一句,这诏书可是真的?”
鹿婕妤冷声道:“玉玺在此,岂能有假?”
“贫僧可否一观?”
强公公上前,将圣旨捧到了云镜面前。
云镜蹙眉道:“这似乎并非是陛下的字。”
“陛下临终前难以执笔,便由本宫代为写下遗诏。虽不是陛下亲笔书写,可这玉玺是千真万确。”
“那这便奇了,贫僧这里也有圣旨。”
众人面面相觑,云镜沉声道:“这圣旨上写的却是皇上属意太子殿下继位。太子为东宫之主多年,作为黎国的储君,继承皇位天经地义。为何陛下会在临终前改变了旨意?”
“陛下对太子早已经失望不已,心中动了废太子的念头。只是怕有损国家根基,这才犹豫许久。”
云镜冷笑:“陛下难道还会同鹿婕妤商议朝政?”
苏简希上前道:“既然国师手中也有圣旨,那便让所有人瞧瞧这玉玺的金印是真是假。”
云镜将圣旨交到了强公公的手中,他当众展开。众人也没有细看便道:“假的!”
众口铄金,真的也被说成了假的。小沙弥之中传来一声冷笑,他直起身大步上前。
昂藏八尺,光是走过众人身边,便让他们心中升腾起了恐惧。
太子冷眼扫过众人:“好一个指鹿为马。”他从袖中取出了玉玺,高高举起,“你们说印章是假,难道这玉玺也是假的?!”
鹿婕妤忽然惊叫道:“强公公,你盗窃玉玺!”
强公公慌忙跪下,连连喊冤:“老奴不敢!这玉玺确实是陛下托付老奴交给太子殿下的!”
“你——信口雌黄!来人,将这老东西拿下!”
太子断喝道:“且慢!朝廷要务,岂容你一个妇人做主!”
御林军确实不听鹿婕妤调配,没有二皇子的指令便也没有了动作。
云镜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贫僧近来发现先帝身边妖气横生,又观星象,才觉危月燕冲月。帝星陨落,另有蹊跷。”
此言一出,在场的朝臣们也不由得议论纷纷。
强公公忽然高声道:“是她!是她和二皇子一起害死了陛下!”
苏简希冷声道:“我看你真是老糊涂了!来人,将这老东西拖下去乱棍打死!”
“二皇兄就这般急不可耐想要杀人灭口么?!”
苏简希没有做声,朝臣中忽然有人叫道:“皇上死的那天,太子连夜出逃,他才是乱臣贼子。二殿下快将他拿下!”
“不错,当夜我便是发现了你谋害父皇,才带兵攻打东宫。如今你居然反咬一口,当真是死不悔改。来人——”
话音未落,云镜身后的小沙弥将身上的僧袍一撕,拔出了腰间的刀。朝堂上顿时乱成一团。
御林军早有准备,与那些小沙弥打了起来。
朝臣们四散奔逃,太子凝视着苏简希,冷声道:“她在何处?”
“死了。”他轻轻撂下了两个字。
下一刻,太子挥剑斩向了苏简希
苏亦行从头上摸出了一根细簪子,艰难地从缝隙里将门锁打开。逃出去的时候天色已晚。
她走进院子里,才发现这里竟然是东宫里的冷宫玲珑阁。此前郡主在此住过一段时间。
她不做停留,快步想要离去,忽然听到了远处的砍杀声,远远还能看到一些火光。
太子入宫了!黎国这一场动乱终究是爆发了,她没有犹豫,用力推开了门。
走了没几步,苏亦行便瞧见了地上倒了一个小宫女。她上前扶起她,探了一下她的鼻息,人已经死了,她只能放下她继续往前走。
可是越往前走,就有越多的尸体凄惨地倒在路边。多数是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宫人,少数是御林军,偶尔能见到路边倒着一个黑甲精骑。
刀剑无眼,伤的永远是无辜的性命。
砍杀声不大,想必是这仗已经进入了尾声。苏亦行跌跌撞撞走着,忽然瞧见了承德殿还亮着灯。她慌忙过去瞧,却发现承德殿中也有不少宫女太监被斩杀。
她心中难受,这些人往日里都在宫中伺候着,虽说没怎么说过话,可到底都是鲜活的生命,如今就这样躺在冰冷的地上。
血腥味冲得她有些头晕,她踉跄着进了宫,却发现这里静悄悄的,太子似乎并没有回来。这里被抢掠一空,到处都乱糟糟的。
满地的狼藉之中,她忽然瞧见地上多了几具尸体。其中一个人的模样十分眼熟。
她慌乱地走过去扶起了她,眼中的泪水滚落,苏亦行轻声呢喃了一句:“鹿儿……”
她浑身是血,身上全是刀口,身旁的都是她身边的宫女和太监。苏亦行不知道她为什么会来此处,又为什么会死在这里。
只是感觉到她的身体僵硬而冰冷。
她抱着她,喉咙哽咽。忽然,苏亦行想起,云朵和司南他们不知去了何处。她慌忙呼唤她们。
叫了几声也没听见声音,她的心愈发凉了下去。
就在她快要放弃之时,她忽然听到了一声细不可闻的声响:“娘娘……”
苏亦行循着声音找了过去,才发现是从后面的汤泉入口传来的。她走了过去,听到里面一阵搬东西的声音。
不多时,门打开了。云朵第一个探头出来,一眼瞧见了苏亦行。她眼眶一红,扑了过去抱住了她:“我还以为见不到你了!”
苏亦行抱住了她,目光落在了她身后的众人身上。这里全都是太子宫中的嫔妃,承德殿多数的宫女太监也在此处,唯独是少了尚青云。
她喉咙有些哽咽:“这…这是怎么回事?”
云朵抽泣道:“是鹿儿。她晌午忽然来此,我以为她故意把所有人聚集在此处要刁难我们。但宫中忽然动乱,她便让我们躲在了此处,搬了重物堵住了门。她在外面拖延了时间……”
苏亦行心中难受极了。云朵抱着她,哽咽道:“我一直都误会了她,还对她说了那么多难听的话。”
苏亦行扶着云朵,忍下心中的悲痛,沉声道:“你们继续在此处躲着,我…要去找太子殿下……”
她说着转身要走,云朵连忙拦住了她:“不要走!外面危险!”
“你在这里护着大家,都躲好了。”苏亦行推开她,转身向着黑夜跑去。
宫中的战役已经渐渐平息。苏亦行一路跑,一路跌跌撞撞。不多时,她便看到了黑甲精骑。他们是认识她的,纷纷在路旁跪拜。
苏亦行并没有停留,一路朝着金銮殿跑去。
她匆忙跑向那里的途中,瞧见了两道一闪而过的身影。其中一个身影十分熟悉,似乎…是尚青云!
但她来不及逗留,哪怕已经是气喘吁吁了,还是跌跌撞撞地跑着。这一路上尸横遍野,她从未见过这么多的死人,心里又害怕又凄凉。
鹿儿的死,让她的心像是被扎了一刀,她捂着还未愈合的伤口跌跌撞撞走向了金銮殿。
她一路攀爬着台阶,终于来到了殿中。黑甲精骑正将一句句尸体拖出去,太子坐在石阶上,满身是血,神情痛苦。
苏亦行瞧见他,一颗心落了下来。她轻声呢喃了一句:“殿下……”
明明是这样轻轻的呼唤,他却立刻抬起头来。瞧见她的刹那,他眼中燃起了光。几乎是飞奔向她,一把将她抱入了怀中。
“行儿,你还活着!”
苏亦行抱着太子,所有的委屈一股脑都涌了出来。这一路的恐惧在见到他的这一切都被隔绝在了身后。
太子捧住了她的脸,要查看她身上是否受了伤。这一查看才发现,她身上有好几处划上,两只手也满是鲜血。
苏亦行看到鲜血的刹那,忽然抬头看着太子:“苏简希呢?”
太子一顿,垂下了眼眸。苏亦行的心缓缓沉了下去,她方才隐约瞥见太子身后似乎躺了个人。她绕开他,太子却拦住了她:“别看了。”
苏亦行却什么也听不到了,用尽所有的力气挣开了他,一步步走上台阶。每走一步,她的力气便少了一些。
到最后,看到苏简希心口的那把剑时,她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跌倒在了地上。他面色苍白,一动不动地躺着。
太子自背后抱住了她,抬手捂住了她的眼睛。
可是这一次,她却没有掉眼泪,只是用虚浮的声音说道:“他其实……从未想过与你争夺皇位……他——”苏亦行哽住了。
她原以为看到大哥死,会是锥心之痛。可此时此刻,她的心仿佛是麻木了,没有任何感觉。只是胸口堵得慌,喉咙里也仿佛有什么哽着。
下一刻,一口鲜血自口中喷涌而出。太子面色惨白,一把抱住了她。苏亦行倒在了他的怀中,晕了过去……
苏亦行也不知道睡了多久,浑浑噩噩之中梦到了漫天的烟花。身旁的男子温柔地笑着,与她喝着酒说着胸中的抱负。
她记得他曾经挥毫泼墨,小小年纪便能写出名师称绝的诗文。
可是下一刻,那烟花散去,身旁的男子也如同烟花一般,怎么也触摸不到了……
她缓缓睁开眼睛,耳边传来了云朵欢喜的声音:“老爷,夫人,公子们,娘娘醒了!”
苏家夫妇和几兄弟立刻围了上来,言心攸嗔怪道:“你们都让开一些,她都没法呼吸了。”
苏亦行轻轻唤了一声:“爹…娘…”
言心攸松了口气,声音也有些哽咽:“你呀,这一睡便是三天三夜,怎么这般贪睡。”
“我…我没事了……”
“没事就好。饿不饿?”
苏亦行点了点头,苏鸿信将她扶了起来。苏衍端来了清粥,言心攸便一边吹着一边喂她。众人都围着她,紧张极了。
苏亦行吃了几口便吃不下了,轻声问道:“这里是哪里?”
“这是万寿寺。宫中还有些余孽未清,太子殿下便命人将你送到了这里来。过几日他再来接你。”
苏亦行点了点头:“我没事了,你们都去休息吧。我…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苏家众人交换了一个眼神,默契地起身离去。苏衍走了几步,却慢下了脚步。待众人走后,他又折返回来。
苏亦行靠着床坐着,垂着眼眸,看起来像是个瓷娃娃,一碰便要碎掉一般。
苏衍走到她面前坐下:“行儿,你可知此次动乱之中,尚青云和云镜都失踪了。青青找了许久都没有找到。”
苏亦行淡淡道:“告诉青青,不必找了。他们…都很好……”
“那你呢?”苏衍忽然攥紧了拳头,声音也哽咽了,“所有的事情,我们都听老三说了。苏简希他就是个王八蛋!有什么事都要一个人去扛,他倒好,走得一了百了。那般逞英雄,却没有想过我们有多难过,爹娘又有多难过!”
苏亦行抬眼看着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却发现自己一滴眼泪都掉不出来。
苏衍泣不成声,她从未见他如此伤心过。于是伸出手轻轻拍了拍他的头:“二哥,还有我呢。”
苏衍哭得更伤心了。他们兄妹二人最是要好,苏衍在爹娘和两个弟弟面前都不敢过多表露,害怕惹他们心伤。可是看到苏亦行的时候,他终于是忍不住了,嚎啕大哭了出来。
苏亦行看着他,心中有些羡慕。若是能痛痛快快哭一场,该有多好。
偏偏从前对她来说最简单的事情,如今却这般艰难。
在万寿寺的几日里,宫里的消息不断传来。太子清理了朝廷余孽,宣告尚妃和云镜国师罹难。将先帝下葬之后,便举行了登基大典。
已经是晚春时节,但山寺的花才刚刚盛放。
花丛之中,苏亦行静静地坐着,手中执了一卷佛经。那是她娘亲塞给她的,说是读了就能凝神静心。
耳边传来了吵吵嚷嚷的声音。
“她最近心里堵得慌,你就别去招惹她了。”
“她再堵得慌,这事儿我也得告诉她!苏衍,你让开!”
两人打打闹闹着过来,夏青青在苏亦行面前站定,一把拉住了她的胳膊:“你跟我走!”
苏亦行抬眼瞧着她:“去哪儿?”
“回宫!”
苏亦行摇了摇头。
夏青青气不打一处来:“你到底是怎么回事?如今朝局初定,太子已经登基了,他却只字不提将你接回来的事情。我让爷爷早朝时提起,他就好像没听到一般!现在外面都在疯传,说…说你被苏简希抓走之后一直住在他宫里,与他发生了苟且之事。行儿,你不能再在此处伤春悲秋了!快回去和太子殿下解释!”
“有什么好解释的。”苏亦行放下那本佛经,只觉得读了也无用。
“当然要解释!太子——不对,皇上他也太忘恩负义了。你被抓走,还不是为了救他!”
苏亦行没有说话,只是大步向自己的禅房走去。
夏青青还在和苏衍吵嚷,却忽然没了声音。
苏亦行瞧见四下的人都跪了下去,身后传来了低沉的声音:“你便没有什么话要同我说了么?”
苏亦行停下了脚步,缓缓转过身。她的夫君,黎国的九五之尊,今日传了一件玄色的衣裳立在一株海棠花树下。
她怔楞了半晌,嘴角缓缓扬起:“你来接我回宫么?”
一刹那间,风吹动树梢,纷纷扬扬的海棠花飘落。凌铉初缓缓绽开了笑容:“我来接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