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五楼靠近天台的角落,聂余放开了那旖。
那旖揉了揉手腕,因为这个地方,她的心情有些沉闷,不是很想说话。
聂余盯着她的发旋,看了两秒,把视线转到墙上。
谁都没有先开口,气愤沉默又尴尬。
聂余有些局促地伸手抓了抓自己的头发,把手里的奶茶递给她。
他看天看地,就是不看那旖:“给。”
那旖看着伸在半空的手,熟悉的动作几乎和早上交叠在一起。
一个笔记本,一个是奶茶。
那旖的心情仿佛被泼了墨,熟悉的环境和举动让她的身体和心理都有些下意识的抗拒。
她微微侧身,眼睛从奶茶上面移开,低声道:“你找我有什么事吗?如果没事我就回去了,还有题没有做。”
聂余的表情有点受伤,似乎没想到她居然这么不耐烦,鼓着脸:“没事儿就不能找你吗。”
“平时也没见你找我。”
“那也没见你找我啊。”
两人同时闭嘴。
聂余伸的手酸,一把抓住她的右手,就想把奶茶塞她手里,手指相触的瞬间,那旖却一惊,下意识就甩开了他。
力道之大,聂余的手撞在了墙上,发出一声闷响。
那旖眼中闪过一抹慌乱,声音微颤:“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聂余怔住,低头呆呆看着自己被甩开的手,双眼爬上惊愕,拿着奶茶的手甚至有些抖。
种种情绪齐齐涌上心头羞耻,愤然,退缩,不安。
还有几分无人察觉的难以启齿。
“那你就是有意的。”
“我……”
聂余脸色忽然涨红,手里的奶茶突然变成烫手山芋,似乎代表他的某种心思,让他觉得丢人。
他突然把手里的奶茶狠狠丢到地上。
“啪嗒”一声闷响,伴随着四溅而开的、那杯加满糖的奶茶,和尚未化开的晶莹冰块。
两人的鞋面被瞬间打湿,向着四周缓慢晕染而开。
聂余呼吸加重,漂亮的脸染着生气而上涌的红。
故意有意都不是重点,重点是那旖甩开他。那旖以前从来不会甩开他,但是她现在却在躲他?
为什么?
那旖和他生疏了吗?
他们从小一起长大,就因为不在一个班了,没有整天见面了,她就认识了他不认识的人,现在都开始躲他了?
心里又酸又涩又难过,聂余故作凶狠瞪着她,双手攥成拳,隐忍地背到身后。
因心中悲愤,语气有些恶劣和步步紧逼:“高中部那个男生,他找你干什么!”
如果,如果那旖告诉他,那他就不计较她推开他了。
那旖瞳孔微缩,右手下意识抓着左手腕,似克制般地不让情绪泄露。
骆嘉瑞的存在就像一道陈年旧疤,撕开就是一片血色记忆,一触就疼。
她看着地上流开的奶茶,那婉转的细小水流在眼中逐渐变了颜色,与记忆中那滩刺目的红交叠,慢慢融为一体。
眼中的情绪一点一点,慢慢化开,那旖双唇微张,无意识吐出冷淡字语。
“不关你的事。”
安静了几秒。聂余一脚踢开地上的奶茶杯,转身下楼。
第47章 “聂余呢,他今年回来吗……
沉重的脚步声裹挟着怒意, 每一脚都踩在那旖心上。
像绝交的战鼓,也像再不来往的宣誓。
半晌后,楼道恢复安静。
那旖慢慢蹲下身, 伸手把被砸坏的奶茶捡起来, 从校服衣兜里摸出一包纸巾,去擦地上的水渍。
纯白的纸巾吸附着水, 瞬间就变了颜色。
青春期的到来, 除了衍生出各种陌生的情绪, 还有未知的小心翼翼。
和……一些有别于幼年的距离感。
-
纪兰开始在三中门口卖早餐。
虽然每天早上很早就要起床, 但她却干劲十足, 每天都精神奕奕,充满斗志。
习惯了半个月, 她渐渐摸清楚了学校孩子的口味, 开始试着增加早餐品种, 不再单单局限于馒头包子和豆浆, 她增加了现炸香酥油条, 茶叶蛋, 麻团和鸡蛋饼, 偶尔忙不过来, 赵春花会来帮她收钱。
时间一久, 那旖班上的同学都知道学校门口卖早餐的阿姨是她妈妈了。
虽然偶尔也会有那么一两道不和谐的声音出现,但总归是少数。人人都忙着学习,谁有时间去关注谁的妈妈在干什么。
只有无所事事的人才会把目光落在别人身上,事事挑刺。
这是一个好的学习环境所带来的安静,让那旖尤为珍惜。
随着早餐摊生意的稳定,那家在搬来新区后一直不□□稳的心也得到了一丝抚慰。
虽然每天都很辛苦,但纪兰和赵春花都很满足, 收入最能带给贫穷的家庭安全感,钱比其他什么都要实在。
赵春花也不再每天去街上晃悠,她每天六点起床,拿着她的老年公交卡慢悠悠去三中帮纪兰收钱,等早上那阵儿忙过去,她又慢悠悠去菜市场买菜,等买完菜回到家,纪兰基本就收摊回来了。
然后婆媳俩就坐在沙发上数钱。
这往往就是她们一天之中最开心的时刻,连一个钢镚儿都能让她们开心好久。
第二次月测成绩下来,那旖的班级名次没有增加,但年纪名次落后了一位。
唯一能体现劳动成果的是收入,那么唯一能体现学习成果的只有考试成绩。而倒退的名次给了那旖前所未有的紧迫感,当四周都是埋头苦学的同学,人人谁在追赶你时,你已经没有多余的心思再去想其他东西。
学习的日子是枯燥且乏味的,日复一日,月复一月,等她从海量的知识和做不完的题目中抬起头来时,才发现时间的流逝,快的让人心惊。
有时,她会在课堂上走神,看向远处永远热闹的操场和在阳光下奔跑的少年少女,还有那些离她近在咫尺,却又十分遥远的欢声笑语。
她也会在学校的各个地方遇到聂余,或星期一的校会,或课间时间的小卖部,或者午休后的篮球场。
而无论是什么时间段,地点在哪儿,他的身边永远围绕着一群人,有他们班的男生,也别班的女生。
聂余在学校有多张扬,就连隔着两层楼,那旖都听说了许多关于他的八卦。
有人说他最近和初三的学姐走的很近,说他认识了校外的人,也有人在游戏厅看见了他和一群男生打架,还有人说看见他在网吧抽烟,像个不良少年。
每一件事都传的十分逼真,仿佛确有其事。
但似乎真的确有其事。
有一次那旖去校外的文具店买笔记本,就看见聂余靠在小卖部的门栏上,和一群校外男生谈笑。他指尖捏着一根没点燃的烟,站姿懒散,模样张扬。
几个初三的学姐站在他旁边,笑得宛若夜昙绽放,漂亮惹眼。
看见她,聂余也只是扫了一眼,然后若无其事偏开脑袋。
他们之间的距离只有十几步,却每一步,都隔着遥远的距离。
曾经亲密无间,如今形同陌路。
-
一月中旬后,期末考试将至。
今年潼陵下了好几场午夜小雪,早上起来只感觉到寒冷,却不见一点纯白。
天气尤为寒冷,轻轻哈口气都是久不散的白雾。
就连一直坚持穿薄外套,要风度不要温度的宁丹丹都换上了冬衣,裹得像个蝉蛹。
为期两天的考试,那旖甚至感觉不到紧张。
和四周的同学一样,她冷到连握笔都是煎熬,连试卷的难度都被寒冷遗忘。
考完后就是放假,然后迎接春节的到来。
今年的春节,她们家原本是要在新区这边过的,但纪兰思来想去,最后还是决定回大院。
赵春花虽然没有说,但看得出来她也是想回大院的。
毕竟是生活了一辈子的地方,像春节这种全国人民都在期待的重要节日,还是在熟悉的环境里更能感到喜悦自在。
租的房子,始终是别人的房子,就开喜悦都会沾上陌生的气息,大打折扣。
回大院的前一天,纪兰带着那旖去超市买了不少年货。
春联,福字,零食瓜果,纪兰还买了两罐价格不便宜的奶粉,准备年后带那旖去给林梅老师拜年。
若不是林老师,那旖可能也不会去三中,纪兰心中一直很感念林老师对那旖的看重和付出。
从超市出来,母女俩顺便又去了步行街。
纪兰给那旖买了两套新衣服,给赵春花也买了一套冬衣,在那旖的强烈要求下,给自己也买了一套羽绒服。
给那旖和赵春花付钱时纪兰都不见心痛,给自己付款时,心痛得都差点当场把衣服退了。
那旖好说歹说,她才控制住没把衣服退回去。
从服装店出来后,天空不知何时飘起了小雪。
那旖这几个月身量拔高,已经长成少女模样。
她穿着一件白色的羽绒服,拉链拉倒最顶端,比雪还白的娇嫩小脸藏在围巾下,只露出一双乌梅般的眼。
雪花缓缓落下,坠在她的鼻尖,转瞬消融。
街对面,一家三口从一家高奢服装店出来。
少年穿着一身黑色羽绒服,双手揣兜,身姿修长挺拔,他卷卷的头发暴露在空气中,面容懒散,眉宇间带着几分不耐。
似乎有些意外居然下雪了,他下意识抬头望向天空,却在看到对街驻足的人时,目光一顿。
隔着一条马路,那旖和聂余的视线在穿行的车水马龙间相撞。
打着伞的路人行色匆匆,街灯闪烁,车鸣不止。
视线一触即分,随即同时移开。
一人朝左,走向公交车。一人向右,走向停车位。
雪花飘扬,没有人注意到两个背道而驰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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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着一张满意的成绩单,那旖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回家。
她们当初搬家没有告诉任何人,走得悄无声息,回去后自然引起一片骚动。
赵春花在大院本来就是个人物,以泼辣刻薄行走大院一辈子,她前脚刚踏进大院门,后脚就被一群老头老太太围住。
这几个月早餐店的生意不错,赵春花每天数钱数得容光焕发,整个人都年轻了几岁,那旖又在潼陵最好的三中读书,期末考成绩更是排名全班第二,在一众学霸中脱颖而出。
那旖的成绩单就是她吹牛的资本,还有学校发给她的奖学金,虽然只有几百,但够她吹到正月十五了。
梧桐树下惊呼阵阵。
这种感觉有些熟悉,就像当年聂国兴发达后一样,这群一辈子住在院里没挪步的老人,对走出去的邻居发出羡慕嫉妒的感叹。
唯一的不同在于,那家没发达,但赵春花却爱炫耀。
“奶奶很高兴呢。”上楼的时候,纪兰没忍住轻笑道。
“嗯。”那旖想起她非要把成绩单带回来的行为,也轻笑出声。
纪兰抽出一只手轻轻摸了摸她的脑袋,温柔道:“那那真棒。”
那旖笑得有些腼腆。
家里大半年没住人,四处落灰。
纪兰和那旖放下东西就开始打扫。
电视机打开,听着本地台主持人带着喜意的播报新年将至,在一片喜气洋洋中,那旖把全家福挂回原来的位置,把春联和福字贴上,瓜果蔬菜放冰箱,果盘里装满糖果,才停下来。
纪兰在厨房准备整理食材,那旖抓了一把糖果塞兜里,和她说了一声,就下楼去找桑月月。
桑月月还在临江读初中,今年读初二。
一学期没见,桑月月变化很大,她那头短短的发茬长到了齐肩,穿着一条小冬裙,脚上踩着雪地靴,站姿文静,说话细声细语。
如果她身后不是跟着桑齐和桑乐,那旖都以为自己找错了人。
桑月月看到她很吃惊,随即就是一喜,脸上的文静表情破裂,然后又猛地崩住。
“那旖,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今天。”那旖从兜里摸出糖果,递给他们,“要吃吗?”
“要!”桑月月一把抓过她掌心摊着的糖,往她哥哥们怀里一人丢了一颗。
一学期没见,那旖和桑月月感情没有生疏,嘀嘀咕咕站在门口聊天。
桑乐进屋也抓了一把糖塞兜里,看了眼屋里的爸妈,撞了妹妹一下,兄妹俩贼兮兮对视一眼,然后拽着桑齐,几人偷偷摸摸关门下楼。
院里很热闹,大门口挂着两个红灯笼,很是喜庆。
几人小跑出大院,一口气跑到不远处的公园。
因为天气冷,公园里有些冷清,破败的篮球场空荡萧瑟,连秋千上都落了一层灰。
那旖从包里拿出一包面巾纸,把秋千擦干净,和桑月月一人坐一个晃荡双腿。
桑家三兄妹对三中很感兴趣,问了一下三中好不好玩。
那旖不太能理解他们口中的好不好玩,但她觉得三中很好,教学进度很快,周围都是埋头学习、会为每月的月测排名争破头的同学,那样的紧张氛围和临江松散的学习态度截然不同,她很喜欢。
那旖点头:“三中挺好的,老师和同学都很好。”
桑月月轻轻晃荡双腿,眼中带着羡慕:“真好呀,我也想去三中。”
“那你好好考,高中来三中。”
桑月月抿抿唇没说话。
桑齐桑乐两兄弟靠在秋千两侧的栏杆上,朝天叹了一口雾气。
不是谁都像那旖一样成绩这么好,桑月月考不进三中的。
就连他们家成绩最好的桑齐,高中也就去了二中。
天色有些暗沉,看着像是要下雪。
四人聊了聊近况,因为久未相见,能说的话题有很多。
桑齐和桑乐高中去了不同的学校,而桑月月也为高中要考哪个学校而苦恼。
那旖一直没怎么说话,双手攥着秋千的两侧绳子,安静听他们说。
她藏在围巾里的小脸被吹得通红,乌梅般的双眼像浸了水般透亮,偶尔抬头看一眼昏沉的天。
寒风冷冽,刮在脸上生疼。
桑月月歪头看着她,忽然道:“费晓宇下学期也要去三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