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是内心最真实的想法, 以前没有说想念的资格, 现在有了, 哪里还愿意违背心意去掩藏半分。
思及此, 聂余捏了捏眉心, 正欲开口, 安静了许久的手机终于传来声音,软软的,极低,仿若在耳边呢喃:“认真工作,我等你回来。”
男人敛眉,到嘴边儿的话咽了回去,垂眸看着自己下意识虚握的手, 低声应道:“好。”
“今天真的降温了,你提前看了天气预报吗?”
“嗯,看最近半个月的天气预报。”
那边闷声道:“噢。”
聂余闻声低笑。
林助理提醒他几个小时后的登机时间时,他脑海中的第一反应不是抓紧时间休息,而是把崇华最近半个月的天气预报都记了下来。
这一周相隔遥远,他们不在一个城市,如果突然降温下雨,他也来不及给她送衣服送雨伞,所能做的不过是每天提醒她降温要加衣服,有雨要带伞。
他记得小时候,处处完善的小姑娘唯独不喜欢带雨伞,仗着兰阿姨在校外的早餐店工作,每次都淋着雨跑过去,有几次还因此生了病。
她从来不看天气预报,这个习惯也不知如今改过来没有。
英国司机听不懂中文,却能从后座那个年轻英俊的男人语气中感受到无边温柔,他下意识看了眼车内后视镜,里面清晰映出年轻老板精致优越的五官,和耳边磁性低沉的声音。
还有依旧听不懂的中国话。
“今天有听话吗?”
他听不懂,可有人听得懂,却故意装不懂:“什么?”
“嗯?”聂余感受到注视,抬头看了驾驶座一眼,那个英国司机瞬间收回目光。
过了好一会儿,听筒里才响起轻缓的女声:“有多穿衣服。”
她有把他发的短信放在心上。
那旖说完这句就没再说话,电话里也安静无声。
好像不需要继续说什么,他们在静默中理解了对方的表达。
聂余的想你是直白的,那旖表达在意他的方式是委婉却又不加掩饰的。
刚刚转变关系,转眼又隔着一片海洋。
想念都是一样的。
那旖心中藏着忧虑,可又顾及他这几天会很忙碌,而且才下飞机需要休息,思考许久,最终没有把妈妈那一席话说出来扰他思绪。
嘱咐了他在国外注意安全,在他的言语暗示中红着脸保证自己会听话,才慢吞吞挂了电话。
收起手机,抬头看了眼碧蓝的天空,那旖缓缓呼出一口热气。
她想了一晚上,觉得妈妈说得对,也因为对,她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聂余千般好万般好,也是她心中的好,别人看不见,触不到。
她知道妈妈是喜欢他的,从小就喜欢他,可她又说得对,奶奶的想法也很重要。
尽管老太太身上有许多毛病,可在父亲去世后,她对这个家的付出,对母亲的维护,对她……即便带着几分私心,可那些好都是真的。
外人的一分好尚且都要时刻谨记,何况是最亲近的家人。
就因为是家人,所以才要在乎,才应该、必须的要在乎。
因为是一家人啊。
-
晚餐地点订在一家火锅店,喝酒是不可能喝酒的,宁丹丹揣上了,作为闺蜜,桑月月和那旖决定一起陪她喝奶茶。
宁丹丹和钟杰紧赶慢赶,在七点的时候来电话说进城了,估计还要一会儿才能到火锅店。
这会儿正是下班高峰期,两人堵在天桥上,宁丹丹开着视频隔着手机屏幕听桑月月吐槽卓一凡他妈。
和那旖男朋友远在国外带不来不同,桑月月今天故意不带卓一凡,这会儿正憋着劲儿说他坏话,说上兴头还红了眼睛:“我觉得他不爱我,他帮他妈都不帮我,如果我问他我和他妈同时掉进水里他先救谁,他一定说先救他妈。”
那旖端着茶杯,闻言抿了一口,轻声道:“因为你会游泳,阿姨不会。”
宁丹丹在视频那头哈哈大笑,镜头晃动得厉害,隐约还听见钟杰的低笑声。
桑月月气得不行,瞪那旖:“你到底帮谁啊!”
那旖放下茶杯,把服务员提前上的五花肥牛端到一旁,声音温温柔柔,听着就让人起不来火:“事实,这种问题我觉得很没有必要,亲人之前没有选择题,先提的那个人就输了。”
桑月月磨牙嚯嚯,看了眼桌上响个不停的手机,恨恨道:“可他妈跟我吵架,他只会在旁边和稀泥,和不过去就帮他妈不帮我!”
“首先要看你和阿姨为什么吵架,其次,那你说他应该怎么办。”那旖瞅了眼她的手机,轻笑:“如果只是鸡毛蒜皮的吵吵闹闹,和稀泥才对,生活中的吵闹本就没有正确答案,谁都没有绝对的对错,何必争个输赢。他要是帮你,阿姨会更生气,她一生气,吃亏的还是你,谁让她是长辈呢。何况他若真的像个混账儿子只顾老婆不顾母亲,你没准还能反过来抽他。”
桑月月闭嘴了,因为她觉得那旖说得对,她真能抽他。
“你抽他,阿姨又能跟你急,你信不信?”
“我信啊,我太特么信了,我最近过的不就是这样的日子么。”桑月月委屈的不得了,她和视频那头的宁丹丹吐槽,“他妈没来崇华的时候我俩虽然也吵架,可转头就能和好,现在别说和好,不冷战个三四天都对不起在旁边看热闹的观众。现在在家里我俩别说拌嘴,我就是对他凶点,他妈都觉得他儿子受了天大的委屈,转头就看我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总之就是哪儿都不顺眼,处处挑我毛病,还觉得我工作环境不好,周围全是大老爷们,看我的眼神觉得我也是个爷们……”
那旖和宁丹丹没忍住笑出声。
桑月月更气了,连带看响起不停的手机都碍眼,啪一下给关机了。
自从卓一凡他妈来崇华后,小两口的日子就开始鸡飞狗跳。
桑月月郁闷得很,想喝酒,又怕待会儿宁丹丹闻着味儿对孕妇不好,闷了一口奶茶,惆怅不已:“不但嫌我工作环境,还嫌我头发短像个男孩子,嫌我性格不够温婉,那天她房间的灯坏了,卓狗不在家,我给她换灯泡,她突然摸着我胳膊,说我一女孩怎么有肌肉,卓一凡打架肯定打不过我。哎不是,她为什么觉得我和卓一凡会打架……我特么滴,好气啊。”
宁丹丹在那头笑得人都要飞起来:“阿姨可真好玩。”
“好玩什么啊,就你们结婚的事儿她都能跟我吵。”
“哈?这吵什么?”
“眼红呗,这会儿要知道你怀上了,那眼睛得更红,我回去也别有清净日子过了。”
宁丹丹夫妻俩到了火锅店才把电量告急的视频挂了。
几个月没见,新婚夫妻的皮肤黑了两个度,看起来风尘仆仆,精神却出奇的好。
那旖和桑月月率先上去摸了摸宁丹丹看不出变化的肚子,摸满足了,才依依不舍放手,吃饭期间一直瞅宁丹丹肚子。
她们都觉得很神奇,那种感觉很难形容,好像宁丹丹什么都比别人领先一步,她一直在做一个表率,就像探路者,她走在她们最前面,亲身为她们示范另一种新生活,用最幸福的姿态和缄默的态度来告诉她们,顺心而为的选择可以让新生活过得很不错,这并不可怕。
而现在,她已经悄无声息领先她们两步甚至更多。
结婚,怀孕,然后生子,然后会一直领先。
总之,那旖和桑月月看着她脸上的笑容,还有一旁钟杰细微到让人无法忽略的关怀,她们都倍感放心。
隔着缭绕的火锅雾气,那旖安静地听着他们这几个月的所见所闻。
自驾游旅行,在漫长路程里,因为被披上蜜月的外衣,连握着方向盘看着一成不变的高速路都觉得万分甜蜜,何况还有数不清的新鲜事物和沿途结交的新朋友,足以让他们在老年回忆往昔时掀开一罐说不完的蜜糖。
很让人向往和喜悦。
华灯初上,崇华的夜被披上一层五色霞光,裹挟着酒醉迷离和人间清醒,照着人间百态。
回到家,客厅的小灯开着,赵春花戴着老花镜在织毛衣。
这个闲适的爱好是老太太和楼下的祝奶奶学的,装涵养时用,平时只有邻居上门才会拿出来装面子,这还是那旖第一次见她在没有外人的情况下大晚上织毛衣。
听见开门声,赵春花抬头看了她一眼,鼻子嗅了两下,尾指挽了一圈毛线,低头继续摆弄棒针:“去吃火锅了?”
“嗯。”那旖在玄关换好拖鞋,把电脑包和背包放沙发上,坐在她身边捏了捏脖子,“怎么这么晚还没睡觉,妈妈呢?”
“你妈睡了,我睡不着。”赵春花嫌弃地背过身,“离我远点,一身味儿。”
那旖捏脖子的手微顿,不但没离远点,反而往她身边凑,语气带着难得的调皮:“就不离远点,您还嫌我啊?”
赵春花背着身不看她,背影佝偻,语气很傲娇:“我又不止今天才嫌你,我一直很嫌你。”
“一直嫌我?”
“我嫌不嫌你你今天才知道吗?”
那旖语气平直,听不出喜怒:“哦,您是一直很嫌我。”
赵春花背对着她许久没说话,也没织毛线,盯着两根棒针。
客厅静默无声,几分钟前那带着几分亲昵的说笑也消弭于空气中,好似从来没有出现过。
她从来不是一个很有自知之明的人,也一直不觉得自己说话有问题,几十年了,一直都这样。
可这会儿身后这么安静,她突然心里有点不是滋味儿。
想说以前是真的嫌弃你,后来不是没嫌了吗。
可说不出口,挺没面子的,她是个爱面子的人,哪儿能说这个话。
何况那旖一直不跟她亲近,她尊敬她,但不跟她亲近,她不是感觉不到,今晚这样的那旖是从来没有过的。
身后没有声音,也没听见响动,老太太琢磨着一直就不怎么跟她亲的孙女应该被她怼走了,于是慢吞吞回头。
一回头,对上一张认真乖巧的脸。
一张只在她妈面前出现,从未出现在她前面露过的……对面至亲亲人的脸。
那旖三岁时都没有对她撒过娇,这都是大人了,反而开始撒娇了。
“奶奶,您一直很疼那旖,那旖都知道。”
“那旖有一个秘密,连对妈妈都没有说过,现在我能不能告诉你啊……”
老太太看了她许久,被棒针戳到手心都没有感觉,按捺着被孙女分享秘密的喜悦,装作不在意低下头,低声道:“什么秘密啊。”
那旖握住她苍老的手,轻轻摇晃,软着声撒娇。
“我喜欢一个男生好多年了,好喜欢好喜欢。”
“喜欢到想带回家给您和妈妈看看。”
“那旖很怕奶奶不同意,奶奶,您疼疼那旖好不好?”
第84章 “明天请好好表现吧,男……
那旖从小就是一个坚强的孩子, 幼年时摔了跤,也只是揉揉红通通的膝盖,扁着小嘴自己爬起来。
她不哭不闹, 不对大人喊疼, 好像天生就懂得什么叫忍耐。
她忍了许多同龄人所没有忍过的疼痛,奶奶不喜, 爸爸去世, 妈妈孤苦。
她一个人悄无声息长大, 却比被父母捧在掌心的娇女们还要乖巧懂事, 偷偷长成了让妈妈和奶奶骄傲的孩子。
她从未在刻薄的奶奶面前求过什么东西, 即便是一块小小的橡皮擦,她都没有求过。
现在她长大了, 已经能够独立生活, 想要什么都能靠自己拥有的时候, 她融化了一身的冷冽, 软了一身看不见的软刺, 在这个并不好相处的奶奶面前求她一个态度。
赵春花心里百般滋味, 她是一个没文化的老太太, 不知道该用什么词汇来形容此刻的心情, 大概就是吃到一个有点酸也有点甜的橘子。
她从酸里感受到为什么这些年那旖不跟她亲, 而在今晚之前,她没有觉得哪里不对。
她从甜里感受到原来那旖和她亲了,是这样一种感觉,挺……挺让老太太眼睛发热的。
也挺不好意思的。
而她是喜欢这种感觉的。
她不想去思考孙女口中所说的男生是谁,只感觉被那旖握着的双手十分僵硬,她局促地想挪开,却又贪恋这种依赖。
这种感情, 从儿子那大勇十岁后她就再没有体会过。
二十年前这个孩子出生的那一天,她其实可以再次拥有,但因为她嫌弃那旖是个女孩儿,被她亲手抛弃了。
整整二十年。
如今那旖终于愿意对她敞开心扉,愿意握着她这双老手叫奶奶,她觉得,就算那个男生自己再讨厌,为了手背上的温暖,她也愿意……疼疼那旖。
她想疼她的。
赵春花看着橘黄灯光下孙女乖巧恬静的面容,第一次没有在她脸上寻找儿子的痕迹。
她只是单纯地在看那旖,看了许久,双唇翕合,缓声道:“那就,带回来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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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天后,家里的气氛都莫名多了几分温馨。
那旖和奶奶之间那若有似无的隔阂,都随着那晚熄灭的灯光而彻底沉寂。
纪兰感觉到了什么,但没有多问,只是看着那旖的目光多了几分骄傲,对婆婆倒是一如既往的好,但家里的大小事儿却更喜欢在她面前念叨了,也喜欢和她说说那旖工作上遇到的事儿,好的坏的都有。
当然,偶尔也会不经意提及聂余,全挑好的说。比如这孩子现在有多出息,人也长得好,还把他上过的那期财经杂志翻出来给老太太看。
封面上的年轻男人西装革领,五官英俊,气质卓然,俨然一副成功人士的模样。
别说,还挺唬人。
瞧着跟记忆里那混小子完全不是一个模样,老太太很难把杂志封面上那个成功男人和小时候围着沙发跟她跳脚的孙猴子相提并论。
这人出去就几年光景,回来怎么就摇身一变成大老板了?
还上财经杂志,这得多出息啊,比他爸当年还出息啊。
老太太是一个蹭了本地新闻台一闪而过路人镜头都能兴奋一个月的俗人,如今见隔壁老聂家出了一个能上财经杂志的大老板,这滋味要形容,那比吃了一个又酸又甜的橘子还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