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绿灯更迭,黑色的轿车融入车流,有两只手紧紧地相握着。
第86章 吵,堵住算了。
电视里放着晚间新闻, 往日被老太太的毛线占据的茶几收拾得干干净净,地板纤尘不染,整间屋子都飘着香味儿。
赵春花今天换上了自己过年才穿的新衣服, 平时乱糟糟的满头白发梳得整齐, 瞧着精气神十足。
虽然换上了体面的衣裳,对纪兰一大早就起床买菜收拾家里的行为十分嗤之以鼻, 但眼看着天黑下来人还没来, 她织毛线的动作开始变得缓慢, 还时不时起身扒着窗口往小区外面看。
尽管内心依旧不把今天的见面当回事儿, 但双腿已经不受控制往厨房走。
老太太张口就问:“你女儿有没有说几点回来。”
纪兰在厨房有条不紊忙着, 闻言抬头看了眼老太太,笑道:“妈今天穿的好精神。”
赵春花有些不自然, 扯了扯衣摆:“还行吧, 反正是不要的衣裳了, 再穿一次就得扔。”
接着道:“问你话呢, 扯什么衣裳。”
纪兰憋着笑没揭穿:“估计快了, 妈您去客厅等吧, 厨房油烟大, 呛人。”
“等什么等, 谁说我等了, 我等谁了?”老太太挺敏感,这话说的,显得她多在意谁似的,油烟没呛人她倒开始呛,“我说你从早上开始就忙,忙什么呢忙,不就是吃顿饭, 随便吃吃就行了,谁还敢挑不成。”
纪兰抿嘴笑不说话。
老太太心里不得劲儿,站在一旁指点江山,纪兰仍由她在边儿上指挥,一律顺了她的心,比如把番茄炒蛋这盘菜撤了,换成番茄鸡蛋汤,老太太想喝汤。
有个浑身不自在的老太太在旁边叨叨,时间过得格外快。
爆炒大虾,玉米墨鱼排骨汤,糖醋鱼,时令蔬菜,水果盘……
纪兰一个人忙得舒服,老太太在旁边指挥得也舒服,眼看着一盘盘菜起锅,人还没回来,她又不爽了,把几乎没怎么用过的垃圾袋系了个死结,拎着就走:“我下楼去倒垃圾了。”
纪兰注意力在锅里,一个没注意老太太就拎着空垃圾袋下了楼。
聂余和那旖在小区周边绕了一圈好不容易找到停车位,刚下车,聂余就眼尖地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虽然来时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在看见赵奶奶的一瞬间,他浑身的皮还是下意识一紧,紧张地差点没左脚绊右脚。
要说他这辈子最怕的人,不外乎那旖的奶奶。
小时候是单纯害怕老太太那张刻薄的脸,后来懂事点了是怕她的不讲道理,现在……
他看向身旁的那旖。
老太太就站在小区门口,瞧着是在和保安唠嗑,但双眼却一直瞅着大马路。
在聂余看见老太太的下一秒,老太太也看见了他,一老一少先是隔空交了八百回静默无声的招,然后一个规规矩矩鞠躬,一个冷冷哼了一声。
赵春花结束和保安的唠嗑,挑剔的眼上下打量双手拎着满当当上门礼的聂余,勉强对这混小子的长相和外表表示了六分认同。
配她家那旖,也就是个勉勉强强。
那旖正在帮他拿后车厢的东西,见聂余对着小区门口鞠躬,立马看过去。
见着自己奶奶穿了一身新衣裳,面上没忍住一乐。
她忍着笑,侧首在老太太看不见的角度对聂余说:“多看重你啊,都把平时舍不得穿的新衣服拿出来了。”
聂余接过她手中的泡沫冷藏箱,感觉如芒在背:“真的吗,可我感觉赵奶奶在瞪我。”
“瞪你才正常。”那旖轻声安慰,“不瞪你你才应该着急,也不想想你今天为什么上门吃饭。”
为什么,当然是为了上门求认同。
身份的认同,希望你们把女儿/孙女交给我。
他用那旖男朋友的身份上门,同时,也是一个和她抢孙女的混账小子身份。
老丈人不在,担任这个挑剔角色的,就换成了这位让他从小心惊胆战的赵奶奶。
聂余肩膀背着那旖的电脑包和背包,手臂上挂着人参冬虫夏草燕窝等名贵滋补品,怀里还抱着两箱海鲜泡沫冷藏箱,顶着老太太有如实质的锐利目光,迈着坚定的步伐挪到她面前。
大概是幻觉,他居然从老人家冷漠的双眼里品出了一抹满意,顿时感觉浑身更有力量了。
那旖想帮他拿东西,但聂余躲开了,规规矩矩叫了声“赵奶奶”。
赵春花背着手,表情很冷漠,但还是点了点头:“嗯。”
大概是担心他自作多情以为她是下楼来接他的,补了一句:“我下楼扔垃圾,没想到看到你们。”
那旖抿紧双唇,怕自己没忍住笑出声。
她奶奶最近爱上织毛衣,觉得这是退休的文化人才会进行的修身养性活动,扔垃圾这么掉价的事儿她都不做了,家里的垃圾不是她早上上班时顺手扔,就是她妈妈扔的。
下楼扔垃圾哦?
穿着新衣服下楼扔垃圾哦?
大概也觉得这句话只能唬唬聂余,老太太瞪了那旖一眼,身后就走。
聂余还没来得及思考自己哪点没能顺老太太眼,胳膊就被那旖碰了一下。那旖强行从他怀里抢了一箱冷藏箱,催促道:“走呀,奶奶特意下楼来接我们,妈妈应该已经做好晚饭了,回家啦。”
回家了。
聂余强忍着心中悸动,迈开步子跟在一老一少身后。
-
房子收拾得干净整洁,满屋子都是饭香味儿。
大门半掩着,纪兰一早就听见楼道传来说话声,她把最后一盘菜端出来,解了身上的围裙,抽了一张面巾纸擦了擦指尖水渍,急忙迎到玄关。
老太太推开门就看见她,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越过她进了屋。
纪兰拿不准她的态度,心里正琢磨老太太这是什么意思啊,到底看没看顺眼,就看见俩小的一前一后上来了。
高大的男人身上挂满上门礼,肩上还背着女儿的电脑包和背包,怀里还抱着泡沫冷藏箱……哪有财经杂志上西装革履充满距离感和陌生感的高高在上。
和记忆中的孩子没两样嘛,还是一样的眉眼,见着她就笑。
聂余站姿如松,规规矩矩叫人:“兰姨。”
纪兰心头下意识松快几分,因为孩子的称呼和态度,之前还担心有距离感呢。连忙招呼:“来了啊,怎么还带这么多东西,重不重啊?赶紧进屋。”
聂余避开她要帮忙的举动,笑道:“没关系兰姨,不重,我拿就好。”
“你这孩子,下次别带这么多东西了,又不是外人。”纪兰侧身让他先进屋,帮他把肩上的电脑包和背包取下来,又扭头瞪那旖,“瞧你懒的,自己的东西还让聂余帮你拿。”
那旖倚在门上换拖鞋,闻言只是抬了抬下巴:“这才哪到哪儿,妈妈这就心疼上?”
纪兰气笑了:“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贫?”
那旖:“以前不是没机会么。”
聂余原本还有几分拘束,听着她们母女俩斗嘴倒是自在了许多。
若说熟悉,这世上也没有比纪兰更熟悉聂余的长辈,好歹也是小时候亲手带过的孩子,几年不见的陌生感几句话就说散了。
何况聂余有心表现,没一会儿就哄得纪兰连“鲫鱼”这个小名都叫了出来。
没有马上开饭,进屋后坐在沙发上聊天,瞧着是想聊聊再吃。
纪兰问了聂余这些年的经历,聂余捡着好的说,不提辛苦只说成绩,让纪兰好一通骄傲和心疼。
哪儿就这么容易了,纪兰觉得孩子不容易,可那些东西她也不懂,只能叠声夸他能干。
见他们聊得起劲儿,赵春花在旁边瞧着不爽,插话道:“人家现在什么身份啊,再叫小名就跌份儿了。”
老太太这破坏气氛的能力十年如一日,大家登时就默了。
那旖把剥好的橘子塞到聂余手里,聂余把橘子上的经络处理干净,又塞回她手里。
随后,他看向纪兰和老太太,认真道:“赵奶奶,兰姨,在你们面前,没有跌份儿的称呼,你们叫我什么我都高兴。”
他看着坐在沙发扶手上低头吃橘子的那旖,柔声道:“我很感激你们能同意我今天上门叨扰,兰姨还愿意叫我的小名,甚至比被同意坐在这里还让我高兴……我真的很高兴。”他重复了好几遍高兴,像是被认可了幼年亲近。
这个世上,除了那旖,就只剩下面前这两位长辈还记得这个饱含了无数情感的昵称了。
谁都听得出他语气中的情绪,赵春花甚至在此时想起了聂国兴。
那旖也想起了聂叔叔,她记得聂叔叔最喜欢这个小名,她曾经无比羡慕被父亲叫着“鱼儿”的聂余,但在此时,她只剩心疼。
她没了父亲,但她的鲫鱼却是父母皆失。
小名,那本就是对亲近之人才会有的称呼。
感受到他内心的触动,那旖垂着眼睫,掰了一瓣橘子,伸手递到聂余唇角。
聂余侧首,对她笑弯了眼,张嘴吃了。
纪兰一直在暗中观察他们,两个年轻人之间的举动不过分,甚至说不出哪里亲密,但又处处亲密。
她在心里叹了口气,看着聂余,声音无比温和:“原本知道你在崇华,兰姨就应该叫你来家里吃顿饭,可一直也没找到机会,现在你和那那……”
聂余有些紧张,认真地看着她。
“我们两家人知根知底,你又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你好不好,兰姨心里自然清楚。”纪兰对他笑了笑,试图缓解他一瞬绷紧的心绪,“但是再熟悉,当母亲的对待这种事情自然也是担心的,所以还是想要一个你的表态……兰姨想知道,你对那那是抱着什么想法去接触的,是年轻人那样只管今天不管明白,还是有更多的打算。”
纪兰看着他,说到此时,表情已然认真:“兰姨今天,也只是想知道这个而已。”
不反对你们交往,但也不同意你们儿戏。
要谈恋爱就要认真的谈,要有以后的谈,这是妈妈唯一的要求。
聂余看懂了,那旖也安静下来没有说话。
老太太也难得在这件事上给予纪兰全部的权利,没有插言。
其实从那晚松口同意那旖带男朋友回家见家长,尽管老太太心里还是有几分不爽,但其实已经退步了。
但交往归交往,在两个把那旖看得比命还重的家人眼里,她们得知道聂余的想法。
如果对未来有打算,那自然是好。如果没有,那……就算是好脾气如纪兰也是不同意的。
聂余自然也是明白的,他扭头看着那旖,当着两位长辈的面,牵过她的手,紧紧攥在掌心。
他没有说多么漂亮的话,也没有天花乱坠的誓言,仅仅是平平淡淡却又轰轰烈烈一句话:“这辈子只娶那那一人。”
那旖指尖微颤,对上那双认真深邃的眼。
“如果可以,”他像是在对她说,也像是在对两位长辈,“希望未来能有两个孩子,一个姓那,一个姓聂。”
“希望我们两家人,能成为真正的一家人。”
纪兰心头猛地一颤。
老太太险些没坐稳,她撑着扶手猛然起身,浑浊的双眼里折射出别样的光。这句话比什么都戳她心窝,简直正中下怀,她说话的声音甚至都因为激动而有些抖:“你,你真的愿意其中一个孩子跟着那那姓?你,你真的……”
她这辈子最在乎什么?最在乎的就是他们老那家后继无人!
那旖的孩子跟着她姓,她做梦都不敢这么想,为什么?为什么她穷招不起上门女婿啊。现在聂余说愿意让孩子跟那旖姓,虽然也不是当上门女婿,但、但这就跟天降横财似的,不,比横财更横财,简直就是注入她老太太老年生活唯一的光啊。
她老太太就是这么俗!
梦想就是这么简单!
她能再活三十年了!
聂余见她如此失态,没有半分取笑,严肃郑重道:“其实孩子都跟着那那姓我也没有意见,我不在乎这些。只是想着我父亲,如果有一个孩子能在清明祭拜时叫他一声爷爷,他或许会高兴些,应该也会……”
少怪我一点。
聂余笑了笑,余下的话没有说出口。
已经不需要说了,赵春花已经很热情地招呼他去吃晚餐了。
纪兰在一旁看得失语,扭头看了那旖一眼。那旖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她是真的不知道,别人家的男朋友第一次上门,当女朋友的好歹还能提醒一下对方自己家人的性格,以此好早做准备。
他们家这不是情况不同么,这么多年邻居,谁不知道谁。
她思考过聂余会用什么办法讨奶奶欢心,却万万没想到他出手就是王炸。
这男人……还真是会挑着人软肋可劲儿戳。
一顿饭吃得宾主尽欢。
最欢的尤其是老太太,热情得恨不得当晚就邀请未来孙女婿在家住,甚至暗示随时可以上门取户口本,还好被纪兰拦住,不然能当场去翻箱倒柜。
告别长辈,那旖拿着聂余的外套,把人送到楼下。
本想把人送上车就回家,手腕却被男人拉住。
聂余今晚很开心,眉眼疏淡的五官都带着几分人间烟火气,攥着她的细白手腕,嗓音微哑:“不要礼物了?”
那旖顺从地停下脚步,整个人都软乎乎的:“我还以为就我被落下了呢。”
男人低笑一声,拉着她上了车。
黑色的轿车行驶在夜色中。
那旖没有问去哪儿,只是安静地坐在副驾驶,时而扭头看他。
每每这时,男人就会伸手捏捏她的指尖,顾忌着在开车,安抚一会儿便松了,等红绿灯时再抓回手里,细细摩挲。
车开了许久,停在了繁华的金融商业街。
这个时间段,这里仍旧热闹非凡,入目尽是行走在霓虹灯下的夜行者。
这里离泽元律所很近,离聂余的分公司也不远,是崇华十分出名的地方,人流量极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