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泥“欸”了声,“也没有那么差劲吧。”
梁岑笑起来,将烟头碾灭丢进空的塑料瓶里,两人玩笑似地聊了会,冷不丁扯到关灯之前那个话题。
云泥看着她:“你那时候想说什么?”
“啊。”梁岑拿了根烟在手里把玩着,“懒得谈,你呢,为什么不谈?”
“我有男朋友。”
“就你钱包里的那个?”
云泥有些惊讶。
那张照片是她拍毕业照那天,和李清潭拍的一张合照,是第一张也是唯一一张。
“开学那天我就看见了。”梁岑不吝啬她的赞美:“挺帅的。”
她笑着说:“谢谢。”
“又不是夸你。”
“你夸他,说明我眼光好啊。”
“……”
后来又聊了什么,云泥已经记不太清了,只是天快亮时,她问梁岑抽的是什么牌子的烟。
“南京炫赫门。”梁岑转头看她,侧脸沉浸在日出时赤红的光芒里,“听过一句话吗?”
“什么?”
“抽烟只抽炫赫门,一生只爱一个人。”梁岑说完,自个先笑了,“是不是很中二?”
“没。”她说。
梁岑没再说什么。
那一夜过去,云泥和梁岑之间像是有了一层无形的默契,平时同出同进,偶尔共同失眠的夜里,梁岑也会说一说自己的故事。
时间过得悄无声息,一瞬秋一瞬冬。
那一年寒假,云泥成功通过校内考核加入了校队,成日泡在学校跟着实验室的师兄师姐备战下一年全国人工智能大赛。
一次通宵赶进度的深夜,她跟师姐去楼下买咖啡,拿钱的时候,师姐看到她钱包的照片,问了句:“男朋友吗?”
“嗯。”她往机器里塞了张五十的纸币。
“怎么放假了也没见他来找你呀?”
“他很忙,不在国内。”云泥把咖啡递过去,半真半假的话:“我也联系不到他。”
师姐笑:“那你这恋爱谈得可够辛苦的。”
云泥看着外面白茫茫的一片,格外平静的说:“还行。”
后来那张照片不知怎么就传了出去,计院的院花名花有主,表白墙上一堆哀嚎。
春节前一周,实验室放假,云泥去了趟上海。
方淼和父母吵架,现在连家也不回了,一个人住在校外的出租屋里,她把人带回来,留在自己家里过的年。
晚上,两个人躺在一个被窝里,方淼无意间提到李清潭,小心翼翼地问了句:“他这么久了还是一点消息都没有吗?”
云泥怔愣了几秒,点点头。
方淼看着她,叹了声气,“哎唷,别哭了小可怜了。”
那一个年过得还算安稳,开春之后,繁多的学业和竞赛像两座大山一样压在云泥肩上。
她忙得都快喘不过来气,但在接到刘毅海的电话后,还是在五月底抽出一天时间回了趟三中。
云泥是去年的优秀毕业生,现在照片还贴在校门口的橱窗里,学校邀请她回来为高三的学弟学妹们做一次演讲。
结束后,云泥和蒋予在食堂一起吃了顿午饭。
两个人有快一年的时间没见,坐在一起过去的事情不能提,又没什么共同话题,略显安静地吃完了那顿饭,谁也没提起那三个字。
吃过饭,蒋予先回了教室,云泥漫无目的地在学校里转了一圈,往校外走的时候,突然听见有人在身后叫了一声。
“学姐——!”
那声音太熟悉,她整个人一僵,连呼吸都屏住,愣了好久才慢慢转过身。
男生又高又瘦,穿着夏季的校服,还嫌热似地将裤脚往上卷了两道,短头发,脸很白。
只是对她来说,依然很陌生。
“你东西掉了。”男生手里拿着一张中科大的校园卡,上边印着她的一寸照。
“谢谢。”云泥接过去,转身离开的瞬间,眼泪再也忍不住。
她流着泪走了一路,没有在意旁人诧异的目光,只是觉得没有哪一天的太阳能像那天一样刺人。
回去之后没多久,云泥突然发起了高烧,在深夜被梁岑送去医院,输液室没有多余的床位,两个姑娘挤在大厅的角落。
烧得迷迷糊糊当中,她嘴里低喃着“李清潭”三个字,眼泪顺着眼角流出来,惹得来换输液瓶的护士看着都有些不忍,问是不是有哪里不舒服。
梁岑说:“没事,心病,没法治。”
护士“哎”了一声。
醒来后的云泥并不记得这一茬,输完液,梁岑扶着她去卫生间,洗手的时候,梁岑一旁抽烟,她用拇指和食指捏着烟。
云泥在她微翘着的右手无名指靠近中指那一侧看见一个新纹身。
两个横过来的字母,L和C。
梁岑。
云泥先入为主,“你名字的缩写吗?”
“不是。”梁岑丢了烟,“是我的爱人。”
后来,云泥在夏天结束之前,去了趟梁岑经常纹身的那家店,她在那儿呆了一下午,出来时,脸都是白的。
回到宿舍,梁岑看她拎回来的一堆东西,微挑了下眉:“你去纹身了?”
“嗯。”云泥下午一杯水没喝,灌了两杯水,才抬手脱掉外套,里面是件黑色的贴身吊带。
梁岑在她左肩下边靠近心口的位置看见了那个纹身,刚纹完,图案四周的皮肤都还泛着红。
但不难看出轮廓。
应该是什么河海的抽象化画法,不同于其他山海落日的构造,除了那条抽象的河海纹路,还有一棵简单勾勒出来的树。
云泥的皮肤细,那个纹身养了好久,后来去补色的那次梁岑也过去了。
当时已经是夏末,傍晚两个人从店里出来,沿着小巷往外走,她还穿着上次那件吊带,外套拿在手里。
纹身已经完全出形出色,整体是蓝绿调。
梁岑看了两眼,问是什么。
云泥顺着她的视线看向纹身,再抬起头时,眼里多出几分缱绻深长的情绪,连着语气也变得温柔。
“清潭,绿荫高树映清潭。”
第35章 (修) 是生是死,我都要回到她身……
二零一五年的春节, 云泥是在医院度过的。
秋末初冬那会,云连飞觉得喉咙有点不舒服,吃一些粗硬食物时总感觉跟哽住了似地, 最初以为是上火, 只在诊所开了点消炎药。
正好临近春节工地上活多,他也没太上心, 直到后来喉咙哽住的情况越来越明显, 胸骨也伴随着出现跟根刺一样的疼痛, 他才意识不对劲, 去医院一查, 食管癌早中期。
医生说要是再来晚一点,情况就不一样了。
云泥那段时间不在庐城, 跟周教授在上海参加展览会, 接到电话那天已经是准备返程, 中午和方淼在她学校吃饭。
食堂闹哄哄的, 男人的声音忽高忽低, 只说生了病, 医生让家属来一趟医院, 商量一下手术的事情。
她当时感觉天都要塌了, 挂了电话和方淼说了两句就要走, 起身一不留神撞到人,人手里半碗西红柿鸡蛋汤被撞翻,脏了半身衣服。
男生被吓了一跳,端着个空碗楞在原地,云泥着急走,匆忙之下往他外套口袋塞了几张零钱,“对不起, 我有急事。”
方淼追着云泥跑出食堂,路上跟导员请了几天假,陪着她回酒店取了行李又一同回了庐城。
下高铁已经是晚上,云泥在车上给云连飞打电话问清情况,得知详细病情后,方淼联系了自己在南京鼓楼医院消化科的师姐。
第二天一早,三个人又马不停歇地坐高铁去了南京。有熟人在医院,从检查到入院都没怎么费时间。
手术排在年二十三下午,云泥从傍晚等到天黑,窗外万家灯火,衬得住院大楼顶端那抹红十字格外的孤寂。
好在一切顺利,术后七天的禁食期云连飞除了气色有些不大好,身体其他各方面都算稳定。
年三十那天傍晚,方淼提着大包小包从家里赶了过来,一进门就问:“叔叔怎么样?”
云连飞还在睡觉,云泥接过她手里的东西,压着声说:“还行,元宵后应该能出院。”
病房是方淼师姐帮忙安排的双人间,同屋的另一位病友赶在过年前出了院,床是空着的,方淼挨着床沿坐了下来,“叔叔现在能进食了么?我带了点补汤和鲜奶。”
“能吃一点,等他醒了我去热一下。”云泥问:“你今年又不在家过年,你爸妈没说什么吗?”
“说不说我都不乐意在家过年。”方淼和父母的矛盾非一日之寒,也非一日能解,都是倔脾气,谁也不肯先低头。
云泥缓缓叹了声气。
方淼倒是不怎么在意,“我去看看师姐,顺便给她送点东西。”
“好。”
晚上,云连飞睡醒,云泥去医院食堂打包了些饺子,三个人在病房看着春晚过了那个年。
夜深人静的时候,云泥翻来覆去的睡不着,拿着手机去了病房外,坐在休息大厅的长椅那儿翻着手机里的祝福消息。
都是群发式的祝福,但她还是一条一条的回复着,回完又点进那个熟悉的头像。
消息记录停在一月二十三号那天。
她没有往上翻,而是像往常一样,发了一条消息过去。
-新年快乐。
方淼在医院呆了三天,她人前脚刚走,梁岑后脚跟着也来了趟医院,初八那天早上,云泥和她去了趟鸡鸣寺。
年前的时候,她听同病房的阿姨说鸡鸣寺祈福很准,一直想着抽空的时候过去一趟。
冬天的鸡鸣寺不比春天樱花盛开的时候,枯树嶙峋,长道行人三两,略显单薄。寺庙是单向通行,赭墙青瓦,沿着台阶走到最高顶是观音殿,云泥和梁岑一路拜下来。
上完香进到庙内,两人跪在佛前的圃垫上,闭上眼睛的那一刹,来往的人声仿佛逐渐隐没远去。
这一年有得有失,失意之时更是常有,云泥一不求钱财,二不为功名,只求心中所念之人平安顺遂。
一五年那一整年,云泥依旧忙得脚不沾地,但也不算白忙活,参加的比赛拿到了金奖,奖金颇丰,她也开始独立带队参加比赛,在人工智能这一块逐渐冒尖,在大四下学期收到了多家北上广知名大公司递来的橄榄枝。
五月中旬,云泥和梁岑都拿到了本校的保研名额,在室友忙着为实习和考研奔走的日子里,她和梁岑抱着西瓜吹着风扇在宿舍写毕业论文。
一晃四年风雨,好似那年夏天还是昨天的事情,却不想那么长的时间,如流沙般转瞬即逝。
六月毕业答辩结束,四年的同窗即将各奔东西,计院一班的散伙饭定在六月二十四。
那一晚,云泥喝醉了,在一行人闹着要去KTV续摊时,她和梁岑坐在无人的街角抽烟。
梁岑的烟四年没换过牌子,但她仍然像第一次那般生疏,呛人的烟味混着酒劲,她的眼泪仿佛流不完。
路边有男生告白,将一首周慧敏的《最爱》唱的深情又动人,围观者无数,可惜结果却不尽如人意。
女主角迟迟未露面,这一场告白铩羽而归,歌声渐渐隐没于远去的人潮,只剩下缱绻的尾音。
梁岑夹着烟,随便哼了两句,“……没法隐藏这份爱,是我深情深似海,一生一世难分开难改变也难再让你的爱满心内……”
关于她的故事,云泥这四年听了七七八八。
她的爱人,是爱而不得的人。
好像人这一生,总是遗憾总要多过于圆满,得到或失去,万般皆由缘,半点不由人。
她和李清潭,迄今为止何尝不也是一种遗憾,爱而不得是无可奈何,得到后又失去又是如何。
眼前这座城市日新月异,高楼大厦林立,繁华而喧闹,不复往日的灰败模样。
樱花败了又盛,梧桐黄而又青。
十七岁那一年的盛夏,记忆里鲜活而生动的少年,那一场热烈而盛大的喜欢,好似所有的一切都只是她年少时做过的一场黄粱美梦,如今梦醒一场空,独余万般惘然。
云泥在泪眼朦胧里慢慢想起来,这已经是李清潭离开的第四个夏天。
……
李清潭离开北京的那个夏天,在他们那个圈子闹出了不小的动静。
李老爷子去世之后,李钟远执意要送李清潭出国,父子俩争执不断谁也不肯退步。
李清潭从家里出逃又被抓住这件事在那天晚上传得沸沸扬扬,后来不知怎么,也就牵扯出了他的身世。
李清潭是李钟远私生子这件事,跟李太太曾经夭折过一个孩子的事情一样,知道的人寥寥无几。
吕新去世之后,李钟远将他带回北京,对外宣称是当年那个夭折的孩子,只是当时被人掉包换走了,这才找回来。
李家在北京有名有权,这件事私下里调查的人很多,但李钟远和李清潭的血缘关系是不可抹灭的,加之李太太也认了这个孩子,调查这事后来就不了了之了。
这次被有心人一撺掇,娱乐八卦都在报道,风言风语一时间传遍了半个北京城。
李清潭知道李钟远为这事忙得焦头烂额,试图用它当底牌去和李钟远谈判,换一个自由的机会。
当天晚上,父子俩爆发了有史以来最大的冲突。
李钟远怎么也没想到他会使这样的手段,一怒之下,将人彻底关了起来:“你现在翅膀硬了,我也管不了你,你就等着到国外自生自灭去吧!”
李钟远做事雷厉风行,李家没人能拦得住,李清潭甚至连一言半语都没来得及留下。
刚被送出国那半年,李清潭的护照和身份证都被扣在李钟远派来看着他的人手里。
他没有没有任何通讯工具,和国内断了所有联系,不管走到哪儿都有人跟着盯着。
醉生梦死过了大半年,他因为喝酒喝到胃出血被送进医院,醒来在床边看见李明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