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谢大夫。”楚洛福了福身。
刘大夫才示意她到一旁,楚洛意外,刘大夫悄声道,“我看你夫君似是身体底子好,精力也好,我们做兽医这一行,有时候会根据马啊牛啊的实际情况,多添些药量,所以昨日和今日的药量都多了些,稍后去到旁的镇子,你再和其他大夫说一声,看看要不要调整。”
楚洛懵懵点头。
刘大夫这才笑眯眯出屋。
正好农户的妻子也撩起帘栊入内,“小娘子,我们糙汉子找到车夫了,就是村口的林子,我给你说,人老实又保靠,让他送你们去回龙镇,若是到了回龙镇,还要去旁的地方,就同林子说一声。他人实在,不会多讹银子,也不会乱说话的。”
楚洛嘴角勾了勾,“多谢嫂子。”
无论是去封城还是成州,都要经过回龙镇中转。洪镇到回龙镇的路不怎么好走,要两个时辰左右的路程,是该起程上路了,路上拖得越久越不安稳。
没有什么要收拾的,李彻同楚洛上了马车。
农户妻子和楚洛作别,“等你们那里的事情都过去了,有时间再来我们这里。”
楚洛点头。
农户妻子挺喜欢她,人好看,没什么架子,也知书达理,同早前见过的富家子女子不同。
最重要的是,她觉得看他小夫妻二人有眼缘。
临末了,农户妻子叹道,“我们糙汉子同刘大夫和林子都说了,你们夫妻肯定是家中遇到事情,才会辗转到我们镇子上来的,都不容易。我们这镇子上见过你们的人不多,都不会说的,只会当没见过你们,你们二人安心离开镇子就是。”
楚洛眸间盈盈碎芒,“嫂子,多谢……”
虽然在洪镇认识这些人的时间不长,但农户和他妻子也好,刘大夫也好都是质朴的人,也好相与,分明他二人是陌生人,他们却依旧热忱,友善,胜过建安侯府中的冷漠和虚与委蛇。
马车缓缓驶离,楚洛同她挥手。
等马车出了洪镇,李彻让楚洛在马车中换身衣裳,她要去成州,一路上男装打扮为好。
楚洛照做。
李彻并未留在马车内,而是出去与林子共乘,楚洛能听到他们二人的说话声。
从他二人的对话中,楚洛也才知道先前的地方叫洪镇,但虽说叫洪镇,但实则和村差不多大小,而且极其闭塞,整个镇子里马车也就一两辆,其余大都是牛车,若是牛车,去趟回龙镇要一整日时间……
楚洛唏嘘,她也知晓牛车其实更不引人注目,只是眼下时间紧,李彻要尽快赶去封城……
楚洛原本昨日就没怎么睡好,马车行驶的时候,摇椅晃,颠簸不已。
楚洛一面听着他二人说话,一面将头靠在马车一侧。听了一会儿又来了瞌睡,耳边是李彻熟悉的声音,她安稳阖眸。楚洛自己都没有什么印象什么时候睡着的,但等醒来的时候,正躺在李彻怀中,枕在李彻腿上。
李彻将马车窗上的帘栊微微撩开了一小条缝,怕寒风吹进来,他眉头微拢着,目光一直空望着马车帘栊外出神。
他认真专注的模样气华高然,风华绝伦,但眼下目光里噙着许多不确定,所以一直噤声着,比起早前的温和淡然,整个人多了几分清冷和幽静,倒更像了运筹帷幄的帝王几分。
楚洛也知晓他眼下有诸多事情要想,没有出声打扰。
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她似是打量了他许久。
“醒了?”他声音温和。
楚洛撑手起身,身上还有些酥软,若不是一身男装,应是极其明艳妩媚之姿,只是一身男装反倒多了几分英姿飒爽,压住了早前的娇柔,反而一身媚骨铮铮,让人心中微微动了动。
李彻略微出神。
“快到回龙镇了吧?”楚洛知晓应当睡了不少时候,日头都已高挂。
李彻颔首。
四目相视,两人都忽得没有再作声。
到回龙镇便要分开,他去封城,她去成州,前路晦暗不明,再见面不知是何时候……
楚洛垂眸,“先换药吧,还有时间……”
大夫给李彻开了今日的两次换药,她知晓她若不在,他也未必能顾得。
去回龙镇剩下的路程不长,楚洛放下车窗上的帘栊,怕风透进来。替他宽衣的时候,衣衫褪去,露出男子精壮的后背和身上因为伤口缠上的绷带。
她动作很轻,依次取下在他身上饶了一圈又一圈的绷带,身子在他跟前缓缓起伏,温柔又专注,他没有移目。
他的伤口今日已明显比早两日好了许多,李彻自然想不到是因为刘大夫是兽医,下药都习惯了用药比较猛,让大型家畜尽快恢复的缘故。
楚洛给他上药,见他背上除了早上亲密时伤口裂开的痕迹,已经没有那日在岩石边上看到的化脓和发炎,楚洛心中微微舒了口气。李彻的思绪都在她指尖的温润上,更没有留意旁的。
她的指尖抚上了他的后背,即便知晓她是在缠绷带,但他心中还是撩起丝丝涟漪。
“楚楚……”。
她正好系好绷带,应声抬眸看他。
敲,马车也开始缓缓慢了下来。
马车窗外,嘈杂的声音响起,有路人,有马车,有商贩,明显要比洪镇来回龙镇的一路上都要热闹得多,但越是这样热闹纷繁,便越是要临到分别的时候……
“去成州路上务必要小心,朕顾不了你。”李彻沉声。
他要自顾都不是易事,如何安稳回京中,避过三叔和佟林的耳目?除了他的侍卫,冠洲陶家,三叔身后的还有哪些人?
他一步都不能错。
四目相视里,他似是有很多想说的话,却再没有说旁的话。
楚洛亦未说话。
马车缓缓驶入镇子,清风撩起车窗上的帘栊,他忽然伸手,拥她在怀中,良久都没有松开,亦未再开口。
楚洛眨了眨眼,修长的羽睫倾覆,缓缓掩了眸间氤氲。
……
午后的阳光微暖,楚洛迟迟未放下马车上的帘栊。
李彻下了马车,又在马车下看她良久,才嘴角勾了勾,淡声朝林子道了声,“走吧。”
林子老实应声。
马车缓缓驶离,楚洛眸间依旧“平静”,眼中的泪滴也争气得没有落下来,仿佛一幅最美的仕女饯别图,每一帧都自成风景。
李彻觉得有些看不够。
只是马车越走越远,两人的身影都在眼前越渐模糊至快要消失不见,楚洛忽然泪盈于睫,“阿彻!”
李彻嘴角微微勾了勾。
楚洛其实到最后眼睛已经湿得看不清他,他亦未再出声,直至那道身影缓缓消失在回龙镇繁华热闹的街巷里,楚洛垂眸,鼻尖通红……
***
从回龙镇到成州要三四日路程,从封城到京中也是三四日路程。
封城,成州和京城在三个方向上,其中任何一处相距都是差不多的距离。
早前从洪镇去回龙镇的一路,李彻一直在同林子说话,从洪镇聊到回龙镇,聊了林子家中,农户夫妇,以及洪镇周边的人事,确认林子忠厚老实,让林子送楚洛去成州,比楚洛自行去成州要安全后,李彻便同林子交待了去成州的事。
林子听闻他有事,无法送夫人去成州,林子也乐意帮忙。
三四日的路程说短不短,说长也不长,楚洛有时也会同林子一道在马车外共乘,一面说话,一面打发时间,尽量让心情平静下来。
每次途径客栈住宿,或路上的凉茶铺子,听到旁人说起文帝遇刺之事,楚洛的手心都在打抖,她怕听,却想听,每次听完旁人说到最后,李彻还是下落不明,她一颗悬起的心才缓缓放下。
没有消息才是最好的消息,至少,李彻人还安稳。
她也信了李彻说的,文山遇刺前后不过半年,这次又在源湖出事,便是这一波能平安过去,朝中和国中也会人心惶惶。眼下这一路都在议论此事,也如李彻所说,大长公主一脉受了牵连,李彻若是不能安稳回京,朝中必然天翻地覆。
楚洛心中想着李彻的事,手中的筷子杵着米饭,心不在焉,“啪”得一声,碗被戳反,楚洛一惊,尚且来不及抢救,径直摔碎在一侧。
周遭的人纷纷转眸看来,也都还好。
客栈小二也赶紧上前,收拾。
只是她的碗摔在路过之人的脚下,楚洛歉意抬眸,“抱歉!”
谭源看了她一眼,目光似是微微拢了拢,他身后的人上前,“谭小将军,没事吧?”
谭小将军……
楚洛顺心中滞了滞,正好对上一张刚毅沉稳的脸。
第041章 谭源
楚洛强压下眸间的慌乱, 佯装平静低头。
实则心底打着颤,脸色都有些泛白,她不知道怎么竟会在这里遇见谭源!
整个军中, 被称为谭小将军的只有一人——谭源。
谭源是东昌侯世子,朝中也都称谭源为东昌侯世子, 但在军中, 都称谭源为谭小将军。
除了谭源之外,军中没有旁的谭姓, 又能被称为小将军的人。
东昌侯府同建安侯府是姻亲, 关系走得很近,侯夫人今次在祖母和她面前有意无意提及过多次谭源在军中的事, 是想旁敲侧点告诉她, 谭源年轻有为, 心怀大志,这个年纪在军中便已有所建树, 是这一辈的年轻子弟里在军中威望最高的一个……
谭源的心思不在房中,迟迟没有娶妻, 房中也一直无人。
这次祖母带她们姐妹几人去东昌侯府给侯夫人贺寿,旁人都是幌子, 祖母和侯夫人是想让她给谭源做贵妾,将谭源的心思拢一拢, 缓些娶妻并无所谓, 先让谭源尝到滋味……
这才有了后来,她借着倒春寒,在耳房中用冷水一遍遍得浇自己。
她当时是怕极的。
她幼时对谭源的印象就不好,谭源很凶,她很怕谭源。
小时候踢蹴鞠的时候, 谭源让她凑过数,她根本就不会。但谭源做事极认真,也极较劲,她一个凑数的怎么能和旁人比,谭源当时真将她吓哭,也将她训哭过……
那时候她很小,遇事只知道哭。
她每回遇到谭源,要么被他吓哭,要么被他训哭。
谭源会厌恶得叫她“哭包”,她也尽量都不惹谭源,少在谭源面前出现。她躲得远远的,谭源果真没了机会凶她,后来谭源要去军中,临走前遇上,他狠狠使劲儿捏了捏她的脸,她疼哭,被他捏的脸,一连疼了好几日。
但那都是很小时候的事情,后来谭源去了军中,她再没见过谭源,却是见过谭孝几次。
谭源和谭孝是亲兄弟,但同成天油嘴滑舌,讨侯夫人喜欢的谭孝全然两个性子。
……
当下,楚洛迅速敛起回忆,低着头佯装饮茶,等着谭源离开。
以东昌侯府同建安侯府的关系,此时若是露出端倪,谭源将她认出来,谭源是一定会让人将她送回建安侯府的,此时若是被抓回建安侯府,会惹大麻烦……
楚洛一面饮茶,一面冷静思绪。
心中祈祷着,果真,谭源和身后的几个副将一道,头也不回出了客栈。
楚洛一颗悬着的心才似落下,幸好走了!
只是庆幸过后,脑海中又忽得疑惑起来,谭源是东昌侯世子,在军中官职不小,若是真的在此处往来,住得也应当是驿馆,不会来客栈。
除非,不是来客栈投宿的……
楚洛心中微顿,寻了还在收拾地上的小二打听,“客栈里怎么会有先前的军爷在?”
说军爷就对了。
楚洛先前是他招呼的,人也不错,那小二对楚洛的印象挺好,趁着周围都在三三五五聊天说话,小二凑近道,“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两日京中出了大事的缘故,来来往往好多军爷,刚才那位军爷应当是来见人的,入内好久,我们也不好多问。”
楚洛也知晓再多追问怕是刻意,但至少,在小二口中弄清楚了一件事情,谭源是来这里见人的。
今晨才来,谈了有一两个时辰,眼下才走。
楚洛心中唏嘘。
能在这里遇到谭源已是倒霉,她怕再倒霉些,与谭源同路,又似随意般问道,“小哥可知道这些军爷要往哪个方向去?”
小二想也不想,“成州,方才听到那几个军爷说要去成州!”
楚洛攥在袖间的手指不由捏紧了几分,谭源也要去成州……
从这里到成州只剩了一日路程,且只有一条路,她若不想同谭源在路上再撞上,她可以在这里等谭源先去成州她再动身。
楚洛轻抿了一口茶盏,看了看客栈的楼梯,但谭源是自来此处见人的,那最好还是不要在客栈多留。
楚洛付了银子,又唤了林子一道走。
等上了马车,林子以为要启程去成州,楚洛才道,“先等一日,林子,我们寻别的地方投宿一晚。”
林子人老实,没有太多心眼儿,楚洛这么说,他便应好。
放下帘栊,其实楚洛隐隐见得满城都是驻军。其实这两日往成州来,路过的地方都能见到驻军,京中出事几日,怕是各地都暗潮起伏。
她往成州来都是如此,可想而知李彻往京中去。
楚洛担心李彻。
思绪一起,楚洛心中很难平静,早前林子问要去何处,眼下是城东,那便去城西投宿。
……
另一处,谭源已打马出城许久。
身后跟得都是谭源在军中的心腹,方才在棉城见过赵有志,谭源更加确信这次是蓄谋已久的谋逆。
而且,一定不是惠王余孽所做。
惠王余孽如此行事看似合理,但细究,并无好处。若光是为惠王报仇雪恨,大可用更泄恨的方式,而不是在南郊马场这样隐蔽的地方,是想藏秘密。
有人在借惠王的名义行事。
陛下在朝中提拔了封相,主导新政之事,得罪了不少世家的利益,陛下动了不少世家的人,也提拔了不少新贵,有人想利用世家的怀恨在心挑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