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侯世子首先反应过来, “阿云,走!”
世子夫人来不及取衣裳。
十一月中, 天寒地冻, 到处都是呼喊声,刀剑声和兵戎相见的声音, 让人毛骨悚然, 亦让人冻透。
建安侯世子将外袍披在世子夫人身上, 没有说旁的,手中握着剑, 护了世子夫人离开屋中。
楚繁星还在隔壁屋中。
“阿云,带上星哥!”离开屋子的时候, 守在屋门口的奶娘刚好断气,世子夫人骇然, 却未慌乱,听了建安侯世子的话, 连连点头。
她平日是见一丝血迹都慌乱的人, 眼下,却颤抖着,跨过血迹去寻楚繁星。
屋中是楚繁星的哭声,世子夫人抱在怀中,“爹爹和娘亲在, 星哥儿别怕。”
世子夫人抱起他,楚繁星搂着世子夫人一直哭,不松手。
“星哥儿乖。”世子夫人一面安抚,一面抱着他往门口去。
“阿云,快!”建安侯世子唤了声。
世子夫人不敢耽误。
苑中的叛军越来越多。
建安侯府本就是文官府邸,不似东昌侯府出生武将世家,即便早前就有准备侍卫和家丁,但真到了乱军破城的时候,根本还是防不住!
建安侯世子吃力,还是护着他们母子二人往苑外去。
“贺妈妈!”世子夫人见到摔倒在地的贺妈妈,贺妈妈正慌乱哭着,“世子夫人!”
“贺妈妈,还能起来吗?”世子夫人一面抱着楚繁星,一面伸手扶贺妈妈,有些吃力。
贺妈妈摇头,“世子夫人快走,老奴走不动了,不能拖累世子夫人和星哥儿,快走!世子爷,您带世子夫人和星哥儿走,快!”
“贺妈妈!”世子夫人泪盈于睫。
但眼见又有叛军冲入,建安侯世子眼底猩红,唤了声贺妈妈保重,这才牵了世子夫人走。
“贺妈妈!”世子夫人泪目。
可接下来的,又接连遭遇了不少零散的叛军,建安侯世子身上也挂了重彩。
“颂平!”世子夫人担心。
“我没事。”建安侯世子咬牙。
终于到出苑中的时候,遇见了府中来帮手的侍卫。
建安侯世子其实有些不支,“去看看贺妈妈。”
侍卫温声照做。
世子夫人感激看向建安侯世子。
“你没事吧。”他先前一直护着他们母子,没有时间看她是否受伤。
世子夫人摇头。
“星哥儿,来爹这里。”建安侯世子从世子夫人怀中抱起楚繁星。
“你还身上有伤。”世子夫人咬唇。
“我没事。”他是见她抱了这么久,应当没力气。
楚繁星在建安侯世子怀中,似是哭得没那么厉害,侍卫簇拥下,两人带着楚繁星往老夫人苑中去。
其中一个侍卫道,叛军破城,京中四处都涌入了叛军,府中也没有幸免,来得突然,世子苑中的侍卫都死伤得差不多,老夫人让将府中所有人都接到老夫人苑中,让所有的侍卫和家丁都集中守在一处安全。
建安侯世子点头。
那就是叛军比想象中的多得多。
建安侯世子捏了把汗。
去老夫人苑中的一路也不安稳,接连遭遇了好几波乱军,终于在天快亮的时候抵达。
苑外侍卫紧张让出条通道,既而又死死围住。
苑中侍卫各个都紧张无比。
等建安侯世子和世子夫人抱了楚繁星入内,老夫人的一颗心似是才彻底落下,“菩萨保佑,你们平安来了!”
建安侯和侯夫人也明显输了一口。
侯夫人这才开始清点人,“都到齐了吧。”
二夫人脸色却有些难看。
“连哥儿呢?”侯夫人没见人。
众人才纷纷环顾四周。
因为都是陆续来的,大家一路都惊慌失措,也没相互确认周围,侯夫人突然开口,众人才发现不见楚颂连。
“连哥儿呢?”老夫人也问。
二爷一脸懵,方才就顾着自己跑。
二夫人着急,“似是黄昏就没见到!”
众人心中纷纷一惊,不知可是出事了。
前去各处寻人的侍卫道,“苑中没见到二公子。”
二夫人一颗心好似堕入冰窖。
世子夫人迟疑,“我晌午前后见过二弟,在花苑那里。”
建安侯世子转眸看她,没有出声。
这端尚且来不及反应,苑外打斗声忽得想起,厅中顿时鸦雀无声,只剩牙齿打架的声音。
“颂平!”世子夫人扶他坐下。
他背后伤口还在流血,老夫人也见到,“颂平!”
世子夫人记得老夫人屋内是有药的,“郭妈妈,去取些金创药来。”
郭妈妈才想起。
越到这种时候,老夫人反倒没有世子夫人清醒。
一面替建安侯世子上药,一面听着苑外惊心动魄的打斗声,似是漫长没有尽头。
终于,侍卫入内,“暂时安稳了。”
“连哥儿这个时候去了何处!”老夫人心中又气又急,“才说了府中禁闭,任何人不得出入,这是又拿我这个老婆子的话当耳边风不是!”
老夫人惯来不喜欢楚颂连和楚洛兄妹二人,眼下见楚颂平受伤,老夫人心里的火气嗖的一声就窜了上来,楚颂连正好撞上出口。
二夫人脸色愣了愣,不知怎么开口。
好歹连哥儿是挂在她名下的嫡子,二夫人对他惯来如同亲生。
老夫人却总是偏心,不喜欢连哥儿,二夫人心中一直都不怎么舒服,眼下连哥儿去了哪里,这个做祖母的不先关心,先数落一顿不是,真是当他们二房的孩子各个都入不得眼吗!
二夫人正要开口,二爷拦住,微微摇头。
二夫人心中火不打一处来。
正在此时,苑外打斗声又起,这次打斗声时间更长,厅中都悉数安静,似是都心照不宣,等着一轮过一轮的担心受怕,不知京中这一轮的风波何时才会过去。
而一侧,三爷和三夫人处,两人都心不在焉,似是身上都在打抖,没有多听早前老夫人和二夫人的话。
等这一波终于过去,似是有半个时辰这么长,老夫人都觉一颗心险些悬起收不回来。
侯夫人给老夫人缓背。
终于,老夫人缓过神来,目光扫到老三夫妇二人,一脸惊慌失措的表情,似是脸色都是煞白的!
“你们两个,又做了什么事!”老夫人忽然开口。
三爷和三夫人吓得脚下一软。
厅中便是再不聪明的人都知晓三房怕是生了事。
尤其是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建安侯世子拢了拢眉头,心中不好预感。
三爷果真吓懵,“不应当,不应当啊!”
“什么不应当!”建安侯脸色都变了。
三爷却吓得不敢说话。
“老三媳妇!”老夫人沉声。
三夫人猛然回神,看了看三爷,看了看老夫人和建安侯,低头颤声道,“三爷是说,叛军不应当骚扰我们府上才是……”
“三婶什么意思?”建安侯世子额头莫名渗出冷汗。
三夫人看了看三爷,悄声道,“三爷给宁王送了歌姬,宁王也收了……”
三夫人话音刚落,老夫人拄着拐杖便惊奇,“你说什么!你个逆子!”
建安侯和建安侯世子也都惊得起身。
老夫人气得险些背过气去,侯夫人连忙扶住老夫人,世子夫人也连忙上前,“祖母……”
老夫人明显气得脸色都煞白,险些一口气没过去。
侯夫人也一直替老夫人缓着背。
建安侯和建安侯世子心中都如五雷轰顶。
“昨日怎么同你说的!”建安侯恼了。
三爷连哭带嚎,“之前的事,之前的事!”
“那你怎么不早说!”建安侯竟都一脚踹过去。
三爷躲都不敢躲!
“我打死你个逆子!”老夫人抄起拐杖就打过去,三爷不敢躲,只是哭腔,“我听闻宁王好女.色,我也不知道宁王收了人,却不讲信用!”
“你给我闭嘴!”老夫人打得更狠,二爷和建安侯世子上前拦着,“祖母!母亲!”
“你这个祸害!你知道你做了什么吗!不长脑子的东西!”老夫人脸色又气得通红,“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混账!”
老夫人气得语无伦次。
厅中小辈都不敢开口,似是头一次见老夫人气成这幅模样。
建安侯世子心中却清楚,三叔这是断了建安侯府所有退路。
如果宁王的谋逆被陛下肃清,建安侯府已然脱不了关系!
世子夫人不安看向建安侯世子,建安侯世子重重垂眸,似是心思沉到了深渊深处。
老夫人打了几棍子打累了,也知晓再打下去也无济于事。
忽得,才觉真正到了前途未卜的时候。
末了,老夫人才叮嘱,“今日的事,你们谁若是说出去一个字,整个建安侯府都会天榻,听明白了吗!”
众人纷纷点头。
建安侯也深吸一口气,如今,只能盼着要么宁王上位,要么,此事如同一个秘密,永远不会被人提起。
……
由得这处插曲,早前紧张的氛围被打断。
等忽然大批叛军涌入的时候,侍卫似是招架不住,到处都是厮杀声和叫喊声,世子夫人抱紧楚繁星,楚瑶也在二夫人怀中打颤,建安侯世子和偏厅中几个男丁都持剑守在偏厅门口,等着若是有人破门……
偏厅中的氛围一时如同死寂。
在门外之人即将破门而入之际,建安侯世子闭眼挥剑,那身影却未入内,则倒地。
众人心惊,不知何故。
“侯爷安好?”屋外有人确认。
建安侯世子开门。
门口的禁军拱手,“奉陛下之命,城中有叛军闯入,让我等来护卫建安侯府安全。”
建安侯世子愣住。
厅中都愣住。
老夫人和建安侯脸上一阵青,一阵白,而后又一阵紫,一阵红,险些忘了谢恩。
建安侯世子看向世子夫人,世子夫人也敲看他,而后淡淡垂眸。
建安侯世子噤声,眸间已无亮光。
……
宫中正殿,每隔片刻都会有禁军侍卫入内,说着城中和宫中的情况。
何处交战,何处失手,伤亡如何等等。
李彻都一一听着,只是不停同身侧的魏宁看着地图。
楚颂连自昨日晌午奉诏入京,他就在正殿中叩见过陛下。当时正殿中就似眼下这般紧张,一直都是人在进进出出,各种军情和叛军的消息,一条接着一条,让人莫名紧张,但陛下同魏将军却似是沉稳有度,分毫没有兵临城下,还有大半禁军都在城中对峙的担忧。
陛下没有特意说起楚洛的事,周遭事情又多。
陛下只看了他一眼,让禁军给了他一把佩刀,淡声道,“你就守在朕这里,哪里都别去。”
他一头雾水,懵懵应是。
等当下的军情过去,陛下才得空同他说话,“建安侯府的旁人可以不在,但楚颂连,你必须守在朕这里……”
楚颂连不解抬眸,“陛下?”
早前源湖遇刺一时,他同楚洛都牵连其中,陶真也死,他实在想不通文帝的意图,他更想知道楚洛的消息,为何楚洛的簪子会在陛下手中。
李彻看了看他,嘴角微微勾了勾,“楚洛安好,你不必替她担心,朕将她安置在稳妥之处,等京中动乱结束,朕就让人接她回京。只是她担心你这个二哥,让朕同你说一声,她安稳,让你勿挂心。”
楚颂连懵住,李彻的一番话已然说得再清楚明白不过,当知道的,不当知道的,他都听出些许。只是光是听到楚洛安好一句,楚颂连鼻尖一红,一个男子险些就当场落泪,而后拼命忍住,将眼泪咽了下去。
李彻知晓他们兄妹二人感情很好,也知晓建安侯府中,挂心楚洛的,兴许只有楚颂连一个。
他需要楚颂连能在朝中站稳脚跟。
眼下,就是最好的契机。
李彻凝眸看他,“楚颂连,是不是一直只想做一个建安侯府闲适在家中的二房嫡子?”
这句话似是问到了他心底深处。
莫名想起原本要同谭云定下婚事的人是他,却忽然因为建安侯世子的一句话,祖母做主,婚事从他变成建安侯世子;想起楚洛在府中处处谨慎小心,中规中矩,但都避不过祖母的不喜,即便谭孝早前如何混账,祖母竟都险些将她送给谭孝……
楚颂连眸色微沉,“不是。”
李彻亦沉声,“好,那今日守在朕这里,平定宁王谋逆,你必须要是其中一个……”
楚颂连没听明白,但想深究时,似是殿外的厮杀声传来。
楚颂连心中一惊,是叛军攻破了宫门了吗?
楚颂连手心都是汗,不由握紧了手中佩刀,同侍卫一道守在殿中。
殿中的气氛一时紧张到了顶点。
李彻目光沉了沉,声音压低道,“把人放进来。”
魏宁应是。
李彻目光看向楚颂连,“怕吗?”
楚颂连攥紧手中佩刀,应道,“不怕,陛下不也不怕吗?”
他生平最怕的,莫过两个时候。
一个是旁人拜堂成亲;一个是源湖遇刺,楚洛落水,几乎没有生还的可能。
最怕的两个,他都经历过了,眼下,便都不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