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如写脸色明显抑制,握住手帕的手微微搅了搅,应道,“见过了……”
国公夫人深吸一口气,“你同她说什么了?”
说到此处,温如写脸不由红了红,似是在祖母面前不怎么敢开口,国公夫人忽得会意,应当是出了问题。
“瑞瑞,你祖父已经入宫,你需把此事好好说与祖母听。”国公夫人严肃。
温如写似是忽然才意识事情的严重,这才半遮半掩,将晨间在太傅府同楚洛说的话,遮了些羞得说给了国公夫人听。国公夫人一听便知她是挑肥拣瘦了说,但便是挑肥拣瘦的这些,都让国公夫人瞠目结舌。
“你怎么如此沉不住气……”国公夫人叹道,“你激楚洛做什么?她眼下是陛下的心尖宠,你激她,便等于激了陛下,君君臣臣,你祖父仗着在朝中的威望 ,尚且还只能缓和着同陛下博弈,你哪来的自信去动陛下心头好!”
国公夫人这话已说得极重。
而且,国公夫人还未戳破,她同楚洛说的这些,几句真几句假,她心中清楚……
尚未板上钉钉的事情,她这么信口开河,任何一句都可能成为把柄。
温如写眼红,避轻就重,“祖母,孙女是看见那个楚洛,她生得太轻浮妖娆,孙女心中忍不住想提醒她……”
国公夫人重重叹道,“她生得如何轻浮妖媚,也不是你现在当提醒的!你拿什么立场提醒!你可知道你惹出多大的祸事!”
温如写诧异。
国公夫人摇头失望,“你激了楚洛,便是激了陛下。再加上建安侯府还有一个脑子全然不灵光的老夫人,眼下彻底将陛下惹怒了去,陛下已经下旨让御史台彻查楚家的事,让楚家三房分家,又直接召了楚洛入宫侍寝。这是重重打了你祖父的脸啊!方才,陛下又让内侍官唤了你祖父入宫。你可知道,你此番沉不住气的举动,将你祖父一手安排好的棋局打乱。今日陛下在宫中召见你祖父,还不知晓君臣之间后续会如何。但楚洛原本就是要入宫侍奉的,逼得陛下让她此时以侍寝的名义入宫,只会让陛下觉得更亏欠了她,只会对她更好,你这是亲手为旁人做嫁衣啊……”
温如写愣住,脑海中嗡的一声,似是一片空白。
***
御书房外,大监迎上,“国公爷来了?陛下已在殿中等您多时了。”
大监笑容可掬,伸手不打笑脸人。
大监也极会察言观色,一眼看出温国公今日虽神色如常,但脸色并不好。
大监领着温国公入内时,御史台的人都在。
李彻将早前的密折递于一侧的内侍官,内侍官上前递到监察御史手中,监察御史双手接过。
李彻沉声道,“给朕彻查!”
监察御史领旨。
正好大监领了温国公入内,李彻抬眸看了一眼温国公,朝一侧的监察御史吩咐道,“跪安吧。”
监察御史领了身后两个副手拱手离开,离开前,又朝温国公颔首致意。
御史台的人离开,大监便朝顺子等人使了眼色,顺子等人也悄声退了出去。
而后是大监。
大殿中,便只剩了温国公和在看奏折的李彻二人。
温国公是三朝元老,每回来,陛下必定亲厚。今日,温国公看向殿中看着奏折的李彻,见他并无反应,知晓今日殿中气氛定然缓和不了,遂拱手,“老臣见过陛下。”
“国公爷免礼。”李彻看了他一眼,不冷不淡道,“您是三朝老臣,朕自登基起,诸事便多赖国公爷帮衬,怎么好在国公爷面前托大?”
李彻言罢,温国公一怔,李彻唤道,“大监,看座。”
大监连忙领了两个内侍官,抬了太师椅入内,太师椅就放在李彻正对面,温国公坐也不是,不坐也不是,顿时脸上一顿青一顿白。
“陛下面前,老臣岂可对坐?”温国公不知他是有意试探,还是旁的缘故,但李彻如此,他进退维谷。
李彻看了看他,未置可否。
大监等人又不好一直候着,便退了出去,温国公就在太师椅面前骑虎难下。
温国公尴尬时,李彻又忽然开口,“国公爷不是想让朕查办楚家吗?日后这种事情,不必绕到御史台,直接来找朕即可,御史台平日事忙,为国公爷私用,实为不妥。”
“陛……”温国公正欲开口,李彻又出声打断,“朕已让御史台彻查楚家私通宁王一事,朕做的,国公爷可还满意?”
李彻话锋一转,温国公连忙跪下,似是惶恐道,“陛下,老臣不明白陛下何意。楚家私通宁王,乃是大罪,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老臣是替陛下分忧。”
李彻正好批完一本折子,头也未抬,继续道,“国公爷说的是,但朕想说的,是只要这天下还一日姓李,不姓温,朕的后宫之事就轮不到旁人插手……”
温国公“大骇”,叩首道,“老臣为天家鞠躬尽瘁,几十年如一日,实在不知陛下为何要扣如此欲加之罪,老臣不服。”
李彻轻笑,“既然如此,那国公爷最好手脚干净些,朕今日如何查得建安侯府,他日便会如何查国公府。也同国公爷说一声,朕的中宫何时都可以立,也可以一直都不立,但只要立,朕一定立楚洛。”
温国公义正言辞,“宁王之乱才平,陛下如此,不怕朝中寒心,军中寒心吗?陛下要如何向拥护陛下的满朝文武交待?”
李彻轻嗤,“朕为何要交待?”
温国公愣住。
李彻继续看他,“国公爷莫不是糊涂了,朕要立楚洛,可以等十年,二十年,国公爷你若是有耐性等,朕也有耐性陪你一道等,但是……也要看温家能不能等到这一日?”
温国公脸色铁青,“陛下才将登基,根基不稳,就为女色所惑,不是明君所为。”
“任人摆布就是明君?”李彻收回目光,继续翻开手中奏折,“朕不过放一个女人在后宫宠幸,天下为何要不稳?如果因为一个女人,朕的江山就不稳,那这江山朕原本就未坐稳过。”
温国公僵住。
李彻顺势抬眸,眼波横掠,“还是国公爷觉得,不娶温家的女儿,朕的江山就不稳?”
此话极重!
温国公连忙低头,“老臣不敢!”
李彻低眉,淡声道,“国公爷方才不是问朕要如何向朝中交待吗?”
温国公不知他何意。
李彻又唤了声,“大监。”
大监快步入内,“陛下。”
“宣旨,明日起,休沐三日,三日后还朝……”李彻重重扔了手中奏折,“两日后,朕给国公爷一个交待!”
温国公脸色一僵。
李彻轻声,“大监,替朕送温国公。”
大监应声。
温国公喉间重重咽了咽。
李彻抬眸,正好同温国公四目相视,李彻也不移目,眸间深邃幽蓝,“国公爷慢走。”
第064章 成明殿
黄昏初至, 宫中各处开始陆续掌灯。
成明殿是文帝寝殿,刚交班的内侍官福茂守着,看成明殿外的灯盏最先依次亮起。
腊月深冬, 呵气成雾。
福茂逐一检查后,才转身, 便见连串的宫女手捧着物什往成明殿来, 接连能有十余二十人之多。
为首的,是顺子公公身边的跟班, 松石。
福茂微讶, 快步迎上,“松石。”
松石见了他, 停下脚步, 让身后的宫女先入内, 而后同福茂到一侧,“怎么了?我这还忙着, 耽误不得。”
福茂轻声,“我听说陛下召了贵女入宫侍寝?”
松石看了看他, 颔首道,“事出紧急, 你才当值,大监和顺子公公处今日都忙晕了, 还未来得及知会你一声。成明殿中的, 是建安侯府的六小姐,务必记得,日后侍奉时别唤错了,要唤一声六小姐……”
福茂眉头微拢,纠正道, “这是成明殿……”
福茂怕松石是糊涂了。
成明殿是陛下的寝宫,陛下若是召人来成明殿侍寝,侍寝过后是要回各殿中……
松石想多解释,但看天色,怕是来不及,“来不及同你细说了,圣驾马上要从御书房折回,要在成明殿用膳,我得先进去伺候着。你务必记得,今日过后,陛下是要六小姐留在成明殿中,同陛下一处的,陛下并未安排后宫别的去处。大监也已抽调了宫女,专门来来成明殿伺候,晚些会有名册安排送到你这里来。”
福茂听得一头雾水,留在成明殿同陛下一处,没有安排后宫别的去处……
福茂一脸错愕,“没有……位份吗?”
松石连忙做了噤声的姿势,伸手将拽他到一侧,叮嘱道,“顺子公公说,陛下同大监的原话是,六小姐就是六小姐,听明白了?”
福茂微楞。
松石再叮嘱道,“你再仔细想想,今日来殿中伺候六小姐的宫女,有二十四个,当是什么位份?”
松石言罢,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入了殿中。
福茂醍醐灌顶。
二十四个宫女,是中宫用度。
福茂骇然。
……
成明殿后殿浴池中,有宫女伺候楚洛沐浴。
平日在苑中,路宝和子桂都很少近身伺候她沐浴过,旁人的指尖抚过她后背和脖颈处,楚洛微微颤了颤,还是不怎么习惯……
但眼下是宫中,她没有吱声。
只是旁人侍奉着用皂角轻揉去指尖和足间的角质时,楚洛脸颊微微红了红……
良久,宫女侍奉沐浴完。
又人上前扶她起身,替她擦干身上的水迹,披上宽松的浴袍。
后殿浴池中,水汽袅袅,一侧又有地龙烧着,热气熏得她脸颊一抹绯红,身上也透着刚沐浴过后的莹□□红……
宫女扶她在铜镜前坐下,半跪在她跟前,低头轻声道,“陛下喜欢白玉兰,问六小姐可喜欢?”
楚洛轻“嗯”一声。
宫女便福了福身,再次上前,拧开手中的敞口瓶,指尖轻轻剜了瓶中的脂膏,“六小姐,会有些凉,可要捂捂?”
“不必。”楚洛轻声。
一直在她身侧伺候的另外两个宫女也上前,将她浴袍半宽下,指尖沾染的脂膏,一点点,轻揉上她莹□□嫩的肌肤,她微微垂眸,掩了眸间潋滟,不怎么敢看向一侧铜镜里。
脂膏上沾染的白玉兰香气清淡,在浴房的暖意里,缓缓顺着肌肤渗入四肢百骸……
她眸间淡淡。
良久,脂膏涂完,她心中微微松了口气。
她其实不大习惯有人这般伺候,只是,又不知晓宫中的规矩……
李彻不在,她其实有些怕。
虽然交待过,他稍晚些就回来,但她在寝殿中其实有些手足无措……
思绪间,身后的宫女给她重新披上浴袍,也有六七个宫女手中捧了衣裳入内。
楚洛早前并非没有听过侍寝的事,帝王殿中侍寝时,都是轻纱薄衫,墨发垂肩,先前又有宫娥替她涂了盈润脂膏,一身肌肤柔滑如玉,应是为了稍后侍奉御前……
楚洛不怎么敢看。
为首的宫女低头道,“奴婢们伺候六小姐更衣。”
楚洛这才抬眸,面前跪着的宫女,手中皆捧着衣裳。
她目光微凝,不是想象中的轻纱薄衫,一侧,搭配的首饰和头面……
楚洛微顿,忽得,心底微微泛起一抹暖意,是真的让她更衣,不是一身侍寝的轻纱薄衫,她唇边微微勾了勾,看着眼前或素雅淡色,或明艳张阳,还有素雅与明艳一处的……
楚洛喉间轻咽,轻声问道,“陛下……喜欢什么颜色?”
她是初次问起。
殿中几个宫娥轻声笑了笑。
楚洛微怔,脸色再次微红。
为首的宫女却道,“陛下说了,六小姐喜欢什么,他便喜欢什么,爱屋及乌……”
楚洛愣了愣,才反应过来,李彻是早前便猜到她会问,也交待过了,所以眼前的宫女们才会觉得她问的,同他交待的如出一辙。
楚洛脸红到了耳根子处。
楚洛遂不再多问了,目光逐一朝眼前的或素色淡雅,或明艳张扬看去,心中取舍。
只是楚洛目光企及之处,都会有宫娥顺着她的目光,将一侧搭配的配饰和头面置在衣裳前,给她比照,也会同她说,梳何种发髻,分毫不显麻烦,细致入微。
楚洛微微愣住,府中早前的楚嫣和楚灵都不曾如此过,她是有些不习惯……
最后,楚洛挑了彤色与莹白色详见的衣裳。
她极少穿这样的颜色,是先前的宫娥说,陛下在看画册时,朝着这身衣裳的画册,笑了笑,说她穿一定好看……
她眸间错愕,宫女的话却是提醒了她,这些衣裳若不是早前便备好的,不会刚好合身。
是李彻早前让人备下的。
楚洛忽然想起在梅园时,李彻曾一面牵马,一面同她说起过,大婚前诸事繁琐,时间仓促,但他想早些接她入宫,同他一道年关守岁……
原来他一直都是认真的。
楚洛目光微微怔住。
***
李彻折回殿中,已是入夜时候。
见过温国公后,又召了封连持和魏宁到御书房,并着早前积压的事情,到了入夜前后才从御书房离开。
未乘龙撵,龙撵行得慢。
今日与往日不同,成明殿有楚洛在等他,他想早些回成明殿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