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灵嫣几日未曾上朝,承元帝身边的女官亲自捎了口信过来,催促她今日必须去重萃宫给九千岁姬赢请安谢罪。
瑶绮替她穿上玄青衮衣,嘀嘀咕咕道:“殿下乃是凤君嫡出血脉,身份尊贵岂是姬赢那个老阉人能比拟陛下近来愈发糊涂,怎能委屈殿下,去奉承姬赢这出身卑贱的阉贼?”
菱花铜镜映出玄衣少女绝艳面容,少女肤白有如膏脂,浓黑长眉渲染至鬓角,唇色鲜艳凝朱,端的是容色惊人。
如此明艳的姑娘,眉稍眼角却汇聚,与年龄极不相称的蓬勃英气与野心。衮衣穿在她略显娇俏的身形上,竟也颇为服帖得宜,举手投足间,目光炯然,唇畔敛着似笑非笑的弧度,皇族贵胄之气一派天成。
谢嫣对着镜子抿开唇角,镜中一身玄色衣衫的少女也随之绽开笑容。
沉郁眉眼因这一笑霎时变得格外明丽,眼波盈盈如历历晴川,眸光里俱是化不开的溶溶温情。
谢嫣神清气爽宽慰她:“姬赢现今再是多炙手可热,过些年也不过如此。阉人无子,他若想谋反登基为帝,只怕天下人的唾沫星子,就能轻而易举淹死他……母皇身体尚康健,他也就风光这几年而已。”
瑶绮甚是觉得此言在理,姬赢那老阉人没有男人该有的命根子,哪怕赏他一堆美人,今后也生不出什么孩子。
姬赢意欲把持朝政,也需拥立皇子皇女,才能名正言顺继续以摄政九千岁的名头威风下去。
只要殿下成为他不得不拥立之人,找准时机将其诛杀,便可后顾无忧安然高坐皇位。
谢嫣未去正殿知会易霄,领着一众宫人内侍先行乘坐车舆驶往重萃宫。
姬赢深沐皇恩久矣,承元帝更是拨下万余工匠为他敕造出一座堪比皇宫的九千岁府邸。
因担心他往来宫里宫外多有不便,承元帝遂将距离乾坤殿不远的重萃宫,也赐与他宿居。
皇子皇女们平日向他请安之所,皆在这金碧辉煌,极尽铺张奢侈的重萃宫。
轿撵驶入重萃宫殿门,已有不少皇子皇女自殿内鱼贯而出。
今个儿风大,京中四下又起了浓雾,谢嫣在瑶绮搀扶中挽衣下轿,瑶绮抱来一件貂皮大氅仔仔细细为她围上,见她面颊渐渐暖和起来,方垂首随她进去。
付灵嫣是凤君所出嫡女,加之又有承元帝偏爱,身份地位自然比这些皇兄皇姐高出一截。
她往日不苟言笑,也极少与几位兄姐往来,除了兴趣相近的五皇女,付灵嫣从不正眼瞧这些每日只知花天酒地、与男人女子纠缠的兄姐。
草草与几个请安出来的兄姐寒暄几句,谢嫣正要一脚踏入正殿,胳膊却被人自身后狠狠扯住。
“小九,你今早为何起得这般晚?容许五姐猜一猜,怕不是昨夜与你那娇娇夫君圆房了罢?”
谢嫣:“……”
五皇女比她年长八岁,已成亲数年,去年将将诞下一子。
她是付灵嫣一堆兄姐中,为数不多只纳下一个正君的皇女。五皇女生父乃出身将门,与付灵嫣皆是宫中少有的帝王将相之才,加之又独宠一夫,故而二人意气极为相投。
谢嫣定住心神,虚瞟她一眼。
五皇女忍笑低声叮嘱她道:“姬……九千岁今日有些不痛快,你又是最后一个来请安的,勿要火上浇油,惹他动怒。”
谢嫣谢过她好心嘱咐,又闲扯几句,才在重萃宫内监指引下,一路走入正殿。
甫一入殿,扑面便拂来一股子呛人浓香。
四周门扇禁闭,殿中香雾缭绕,帐幔无声委垂,越发显得殿中光影昏暗,人影缥缈。
谢嫣鼻头瘙痒至极,止不住打了个喷嚏。
瑶绮宽下她大氅候在外殿,谢嫣壮着胆子撩起帘子跨了进去。
内殿陈列的珍宝古玩不计其数,博古架里摆满一枞孤本古籍,各面墙前置放的多宝格上,亦一丝不落搁着一座座陈设。
红珊瑚有之、送子观音有之、各式各样花瓶瓷碗塞满四面墙壁。
再瞧身旁环绕的重重帷幔,居然都是蜀地年贡入京的织金红绡以及蜀锦。
谢嫣三步开外,悬着副流光婉转的五彩琉璃珠帘,那夺目琉璃色泽,直晃得她双眼酸胀头晕目眩。
谢嫣眼尖瞥见,珠帘后的贵妃软榻里,影影绰绰歪靠着一个身形修长的男人。
绣满蟒纹的雪青色衣摆,自榻上迢迢延伸至羊绒斜纹地毯。
衣角擦过羊毛,摩挲出轻微声响,悠悠飘在耳侧,竟是极为悦耳。
男人掐着宛如裂帛的尖细嗓音徐徐嘲讽:“九殿下,本座已有四日没见着你,温柔乡可还睡得快活?”
两旁侍监上前勾起帘子,谢嫣只觉眼前珠光忽而一闪,再定睛瞧时,面前淡淡浮出个半透明人物介绍框。
姓名:姬赢
性别:男
年龄:26
属性:原世界男二
身份:
摄政司礼太监
任务进度:-100%
“攻略对象名誉值极度低下,望宿主尽快提高任务进度,完成任务。”
任务进度出现负值的情况,谢嫣记得只在殷祇世界出现过一次。
姬赢的任务进度,如今低到这种令人发指的程度……究竟是做过多少伤天害理的事,才达得到这种境界。
榻上的姬赢着一袭雪青色竖领锦袍,肩头披着件鹤氅裘,衣摆处堆叠着唯有亲王得以绣绘的花纹,眯眼侧卧端详她。
易霄已算京都难得一见到美男子,可与天生丽质的姬赢相较而言,却显得寡淡许多。
姬赢面上敷着雪白脂粉,匀称长眉上了一斛千金的螺子黛,他眼尾以朱笔挑出深幽弧度,又以丹紫绘补眼皮眼睑。
隔着袅袅香雾抬眼望去,蝉鬓如十里花雾,眼睫似优柔栖蝶,一眉一眼俱是岁月涤荡出的撩人。
姬赢五官尤为阴柔浓丽,衬着一身华贵紫衣,愈加神采摄人,风情万种。
他仪态万千托起一座琉璃盏,抿着红如染血的唇瓣,小饮一口葡萄酿,意兴阑珊唤她:“你上前来些,本座这里新得幅古画,九殿下博学多才,不妨替本座鉴一鉴可是真迹。”
谢嫣灼灼目光从他下腹那里一划而过,心烦意乱沉步上前。
她未留心羊绒地毯旁散落的一枚玉势,心不在焉一脚踩了上去。
脚下随即传来玉石碎裂之声,谢嫣右脚脚踝被这羞耻玩意硌得一麻,她稳住左脚正要站稳身子,姬赢身边的内监突然指着她惊声尖叫:“九殿下!你踩着千岁公宝贝了!”
谢嫣被他这声突如其来的杀猪惊叫,吓得身形一晃,躲避不及之间,随手扯过姬赢一角衣摆,向他怀里跌了下去。
她一头扎入姬赢下腹,隔着轻薄衣料,谢嫣依稀觉出他此处确实空无一物:“……”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夹子、风暴召唤两位宝贝的地雷╭(╯ε╰)╮
盯裆嫣:真是个太监→_→
系统:……结局he啊!
下章作者君又搞大事→_→
第136章 厂公从良政观(五)
姬赢:“……”
他华服面料质感甚好, 不但触手醇软滑如奶浆, 立在不同方位望去, 衣料分别透出形状纹理不一的花纹,由五色琉璃珠帘微微映衬, 煞是华美端丽。
姬赢怀里盈满馥郁甜香, 这气味粗略闻去类似花果, 混着点薄淡葡萄酿气息, 熏得谢嫣一时有些不辨东西。
她只怔了一瞬,旋即迅速回过神。
姬赢此人生性喜怒无常, 受不得旁人半点磋磨亵渎。
承元帝宠信他而来也有十多年,宫中无论是活人抑或死物, 都依着他一个劲折腾。
他喜爱吃荔枝甜橘, 承元帝不远万里命驿站八百里加急从江南运入盛京,这般劳师动众就只为博他一笑倾城。
当初承元帝身边有个善琴男妃,只因宫人在姬赢跟前多嘴赞他一句“琴技冠绝皇城”, 姬赢便越过承元帝将其打入冷宫。
这样的先例不胜枚举,莫说是在宫中, 甚至岭南这等穷远之地, 民众也对“姬赢”此名略有耳闻。
承元帝年迈,无心朝政杂事,索性将玉玺帝印交与他保管。
姬赢头一回代君上朝时,被一众大臣批得连骨渣都不剩。
大抵为人男宠,脸皮就比寻常人厚些,他宠辱不惊坐于上首, 招来东厂内侍将乾坤殿围堵得水泄不通。
这些太监粉面红唇杵在诸位大臣眼皮子底下,相貌阴柔、声线尖细,观之犹如阎王府里,专勾人魂魄的罗刹修罗,骇得众人惴惴不敢言语。
姬赢朝毕又去醉仙台寻承元帝诉苦:“陛下好狠的心,赐我这滔天权力,却纵容宵小鼠辈羞辱我,给一个甜枣,却还要打一巴掌,如此还不如不赏赐。”
捧在掌心当做宝贝呵护的心肝儿,竟忍受这样多的委屈作弄,承元帝愧疚心疼不已。为替他撑场面,将一众皇子皇女打发至重萃宫,日日给他晨昏定省。
如果说易霄是个玩弄人心、借机上位的绿茶吊,姬赢实实在在就是个狗仗人势、赏了颜色就能开染坊的小白脸。
一言以蔽之,这两个男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系统,你这分配的都是些什么破烂任务?反派男二也能扶正?!”
L-007:“比起原男主,攻略对象三观已经足够正常。”
谢嫣挣扎着从他双股间爬起来,“所以……这就是一个谁比谁更没道德底线的任务?”
系统一派深沉:“正解。”
谢嫣方从他腹部抬起头,后领却被人使力一揪,抬眼便见肤白貌美的姬赢挑起嘴角轻笑,上挑凤目里却无甚笑意:“四日不见,九殿下这礼行得忒大。”
他眸底凝着比雾障还要浓厚的冰凌,乌黑宛似松墨的眼瞳,倒映出谢嫣姝丽容貌 。
内侍一个个扑上来将她拉开,簇拥至贵妃榻前,七手八脚替姬赢宽下外袍,又惊又怒道:“这宫里连陛下也从未折辱过千岁公……九殿下,你怎能这般唐突无礼?”
谢嫣站稳身形,从怀里掏出一方丝帕,弯腰将足下碎成三截的玉势裹入其中。
与这种草菅人命、狐假虎威的宦官对峙,定不可触他逆鳞,戳他痛脚。
付灵嫣虽贵为皇女,可与权势滔天的姬赢反目成仇,无异于以卵击石。
承元帝近来缠绵病榻,久病不起。几个宫的男妃男宠纷纷前往醉仙台求见讨好,却被姬赢严令不准靠近承元帝半步。
他威势已覆盖整个皇城,大丈夫能屈能伸,在不崩宿体人设的前提下,犯不着惹他迁怒,弄砸全部任务进度。
谢嫣上前递过玉势碎片,敛起端正神态微抬下颔:“此玉品相甚是难得,九千岁能得此物,理应好好侍养,切勿苛待玉中魂。”
玄衣少女姿态端庄奉上玉屑,不动声色望入他双眼,昳丽眉目间一片坦然。
就如同方才那个踩碎他珍藏、倒入他腹部的莽撞之徒,不是她而是旁人代劳所致。
姬赢由着内侍脱去他肩头鹤裘,足上只穿着一双罗袜,施施然走至榻下。
他笼着香气四溢的手炉子,缓缓行向榻后的屏风,携着丝鼻音的尖细嗓子慢悠悠道:“九殿下今日冒犯之举,本座已在心中记下,他日殿下若犯了事,本座定不轻饶。”
绘着百蝶穿花的屏风后渐渐传来宽衣解带声响,姬赢所着竖领雪青色长袍被人小心翼翼解下,又轻轻搭在架子上。
内侍捏着半死不活语调,板起惨白如纸的面皮,对谢嫣下了逐客令:“九殿下既已入殿也算请过安,千岁公稍后便要沐浴更衣,还望九殿下……”
谢嫣方才乃无意冲撞他身体,本就不是多大仇怨,他却将她盘算得如此狭隘龌龊。
记着她这冒失举止,往后报复,谢嫣倒也认栽,可这阉人竟还当着她的面沐浴更衣,分明是嫌她弄脏那一身骚气紫衣。
即便再是落魄寂寥,谢嫣也不至于沦落到去偷窥一个男人洗澡的地步,且这男人还是个小心眼的死太监。
谢嫣道句“灵嫣告辞”,听闻他在屏风后慵懒无比“嗯”了一声,遂匆匆走出正殿。
方出正殿殿门,谢嫣险些被迎风袭来的冷风冻歪了嘴。
瑶绮眼疾手快替她披上大氅,细瞧她神色急切询问:“那阉……九千岁可有怪罪殿下?”
谢嫣立在寒风下吹散一身甜到腻人的香气,捏住衣领淡淡应着:“没有。”
瑶绮闻言总算放下半个心,先前二皇子不服陛下旨意,执意不愿入重萃宫问安,姬赢随意翻出他一个把柄,吊着他在重萃宫前跪了半个时辰谢罪。
殿下前几次去醉仙台,也与陛下提过削其爵位之事,只是陛下溺宠姬赢,无论如何也看不得他在宫中吃一点苦头。
几日因正君之事,殿下一直未前来请安,姬赢这锱铢必较的老阉人,还不知要怎么发难折腾殿下。
听得殿下此言,瑶绮也终是松下一口气。与姬赢争夺皇位,只能智取,不可硬扛,东厂势力遍及天下,一旦招来姬赢猜忌谋害,那可是得不偿失。
“五皇女邀您叙话,眼下正在轿辇里候着殿下,”提起五皇女夫妇二人,瑶绮不禁又思及朝华殿里的霄正君。同为人夫,两者脾性志趣皆是天壤之别。
五正君事事都顺着五皇女,可霄正君……除了给殿下添堵添罪,还能做什么。
她提着谢嫣衣摆叹惋道,“殿下可要回绝五皇女?”
五皇女大冬天候在冰天雪地里等了她许久,如若拒绝,倒显得太不近人情。
“无妨,不过是说几句体己话,有大氅挡风,也不会染上风寒。”
谢嫣疾疾走至重萃宫外,果然见着五皇女坐在轿子里远远向她扬了扬手。
五皇女伸出丰腴素手半勾起绡帘,托腮打趣她道:“家室不宁,可要五姐支你一招?”
尽管付灵嫣与五皇女私交甚笃,可依她老成持重的性子,凡遇五皇女没心没肺打趣,皆是不欢而散。
谢嫣收回思绪,不咸不淡觑她一眼,抬脚便要离开。
“你总这样正言厉色,十八岁的如花姑娘,活得却似个二十八的妇人,连个无关痛痒的玩笑,也不许开一开,”五皇女扯住她袖口,往她手里强纳了个不大不小的描金锦盒,她神色颇为认真地嘱咐,“里头有三粒药丸,一次只管用一粒,保你夫君在床帏里为你色授魂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