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家说您回娘家归宁,自是要大礼才显得有气势,”夏桃不解道:“娘娘是觉得太多了吗?”
看见这份礼单,林奴儿只知道自己心如刀割,哪里管得了什么排场不排场,气势不气势的,气势再大也不能当饭吃啊,再说了,柴府也没给过她几口饭吃,送这么大的礼,明显是给人当冤大头去了。
林奴儿指着几样贵重的,道:“这些都划了,还有这金镶玉如意,也划了。”
夏桃都一一记下来,忽听有下人来禀,说太子妃派人来了,林奴儿便让人进来,是一名婢女,见了她先是行礼,声音脆生生道:“奴婢拜见秦王妃娘娘,娘娘万福。”
林奴儿认得她,确实是太子妃身边伺候的人,便让她起来,问道:“原本就打算去给你们娘娘拜年的,不想她先派了人来,是有什么事吗?”
那婢女答道:“回王妃的话,咱们娘娘想请您和王爷一同去东宫作客。”
闻言,林奴儿一怔,道:“这是应该的,不知太子妃什么时候方便?”
那婢女答道:“娘娘说,若是您得空,哪一日都成。”
林奴儿答应下来,等那婢女一走,就去了书房,推门而入时,顾梧正在书案后看什么东西,林奴儿走过去,好奇道:“王爷在做什么?”
顾梧笑了,把手里的帖子递给她看,道:“都是一些闲人送来的。”
林奴儿低头一看,惊讶道:“拜帖?”
顾梧唔了一声,林奴儿细细一数,足有七八张之多,有宴席的,有诗会的,这宴那宴,名头不一,五花八门,她道:“想来京师许多人已经知道你‌的病好了,想要见你一面,你要去吗?”
顾梧懒声道:“不去,都是些无趣之人,去了也是浪费时间,有这功夫我不如多陪陪奴儿玩。”
林奴儿白了他一眼,心想,这眼神怕是一时半会是好不了了。
她又问:“那这些帖子怎么办?”
顾梧不甚在意地道:“都拿去烧了。”
林奴儿迟疑道:“不退回去么?”
“同他们没什么交情,”顾梧想了一下,又从里面拣起几张帖子,道:“遣人都送到宫里去。”
林奴儿大惑不解:“为什么?你不是说不去么?”
顾梧用手指点了点那几张帖子的留名,笑了起来,凤眸微弯,道:“这几个都是有官职在身的,正好年后父皇要让我进都察院,新官上任三把火烧一烧,参他们一本,也算作新年的一份大礼。”
说到这里,他的眼神里透着几分坏坏的意味,让人瞧着很想打人,林奴儿委婉道:“他们递帖子给你,你倒拿去参他们,是不是不大好?”
顾梧悠然道:“这有什么不好?这些人意图结党营私,私下与朝廷重臣来往,日后官官相护,沆瀣一气的也都是这些蝇狗之辈,我这是为朝廷除害,父皇知道了说不得还要夸我呢。”
闻言,林奴儿就不再劝他,她不太懂朝堂上的事情,但既然顾梧都这样说了,想必就是对的,于是又把太子妃的话说了,道:“说起来,这还是她头一回邀我去东宫,你觉得哪一日去比较合适?”
顾梧想了想,道:“今晚宫里有家宴,明日咱们要去柴府,就后日吧。”
林奴儿颔首,尔后蹙起眉,略一思索,道:“那咱们去东宫,总不好空手去,要带些什么礼么?”
顾梧愣住,道:“还要送礼?”
两人对视一番,林奴儿无语地眨了眨眼,道:“咱们这是要去你亲兄长的府上,面子上总要过得去吧?你从前难道没送过?”
顾梧茫然道:“没有,倒是皇兄来我的宫里,会带一些东西,或者新奇的玩意。”
林奴儿觉得自己问他这个问题,简直是傻到家了。
顾梧想了想,道:“这些事情交给管家去办就是了,总不会出错的。”
林奴儿还是不放心,亲自去库房挑了几样,准备到时候带过去,她挑礼的时候,顾梧也跟在后面凑热闹,还一边评头论足,觉得这件太俗气了,那一件太丑了。
林奴儿气得直翻白眼,恼怒地把一个玉石摆件往他手里一塞,道:“自己挑。”
说完便走了,顾梧一看闯祸了,连忙追了上去:“奴儿等等我。”
林奴儿并不理他,径自回了屋子,把门一摔,门板险些撞上顾梧的脸,他悻悻地摸了摸鼻子,无视下人们好奇的眼神,熟门熟路地转到了窗户旁边,才刚刚想叩窗,里面便传来了上栓的声音,林奴儿把窗给锁死了。
顾梧:……
这下糟了,从前惹了奴儿生气,还能爬窗赔罪道歉,如今连窗都没缝儿了。
于是王府下人们都看到了一幕奇景,秦王殿下十分卑微地趴在窗缝边,低声下气地道歉:“好奴儿,我错了,你别生气。”
“奴儿,你理一理我。”
“奴儿奴儿奴儿……”
屋子里的林奴儿充耳不闻,一心一意地摸着怀里的小奶猫,小梨几个面面相觑,都从彼此眼中看见了疑惑,只一会不见,又出了什么事情?怎么就闹翻了呢?
顾梧在窗边趴了小半个时辰,林奴儿一直没有回应,正在这时,屋门开了,冬月探出头来,顾梧立即道:“奴儿呢?”
冬月比了一个噤声的姿势,小声道:“娘娘已经睡下了。”
顾梧一听,立即进了屋子,果然看见林奴儿靠在榻上,已经睡着了,怀里还搂着小乖乖,他摆了摆手,命夏桃和小梨她们退下去,又把门合上了,自己也在榻上躺下来,面朝着林奴儿,仔细地端详着。
屋子里燃着炭,暖呼呼的,林奴儿玉白的脸颊上泛着桃花一样的淡粉,白里透红,让人忍不住想亲一口,顾梧怎么看怎么喜欢,低头轻轻在她脸颊上落下一个吻,小声道:“奴儿别气了,嗯?”
“不说话就是答应了。”
顾梧高高兴兴地又亲一口,却被一只素手捣住下巴,林奴儿没好气道:“谁答应了?你一个人自说自话倒是开心得很。”
第70章 真是个蒸不烂煮不熟捶不……
顾梧被抵住下巴也不恼, 索性抓起林奴儿那只手,亲了一口,笑道:“奴儿原来没睡啊?”
林奴儿白他一眼,抽回手道:“睡了也被你这没脸没皮的劲儿惊醒了。”
顾梧笑吟吟道:“奴儿给我开门, 难道不是心疼我么?”
“没有, ”林奴儿面无表情地否认道:“王爷真是想太多了。”
但是她拿顾梧没有一点办法, 也不知他这能屈能伸、做低伏小的本事是哪里学来的, 俊美如玉的少年郎温声软语地哄着, 光是看那张脸就足够赏心悦目了‌, 没一会, 林奴儿心里的那点儿气就没了踪影。
当然, 她绝不会承认是因为看了顾梧这张脸的缘故。
……
因为景仁帝抱病的缘故, 所以于大多数人而言, 这个年过得是没什么滋味的,即便是有滋味, 明面上也不敢张扬放肆,次日一早, 林奴儿就与顾梧一道入宫去请安, 景仁帝的精神看起来还不错,说了几句家常话,两人就告退。
才出了乾清宫,顾梧忽而想起一事来,对林奴儿道:“奴儿你等一等我,我去去就来。”
林奴儿答应下来,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口处。
殿里散发出苦涩的药味,梁春正在指挥着宫人往盆里加炭,见了顾梧来, 忙道:“王爷还有什么事情?”
顾梧道:“有点事想问一问父皇。”
梁春听了,便引着他入了内殿,景仁帝正靠在榻边看手里的奏折,听见他回转来,道:“怎么了?”
顾梧问道:“儿臣记得母后从前有一个首饰盒。”
“嗯?”景仁帝转头看他,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顾梧便答道:“母后一共有两个首饰盒,她曾经说过,将来若是皇兄与儿臣成亲,就把那两个盒子分给我们的妻子,父皇可还记得此事?”
景仁帝干脆地道:“朕不记得了。”
顾梧恍若未闻,继续道:“皇兄娶正妃那一年,您亲手把一个首饰盒给了太子妃,如今儿臣已经成家,另一个首饰盒也该给儿臣的妻子。”
景仁帝不言语,顾梧见状,便道:“父皇若是不记得,儿臣就自己去坤宁宫找了。”
景仁帝听了,脸色登时沉了下来,怒斥道:“放肆,有你这么跟朕说话的吗?”
顾梧的面上也蒙上一层寒霜,抬起眼直视他,道:“父皇为何不肯将母妃的首饰盒给奴儿?”
景仁帝的眉心皱起,沉默地看着自己的儿子,顾梧继续道:“难道父皇是不愿意承认奴儿是儿臣的妻子?”
景仁帝直起身,往后靠了靠,道:“你知道她是什么身份吗?你就认定她了?”
顾梧反问道:“这桩婚事难道不是父皇为儿臣定下的吗?”
景仁帝一噎,道:“虽说如此,但是此一时,彼一时,当初不过是权宜之计,这桩婚事本意是为你冲喜的,如今你的病已经好了,以她的身份,如何能当你的正妃?”
顾梧冷声道:“都说君无戏言,难道父皇说出去的话,做过的事情,都是可以不作数的吗?如此一来,您与那些嫌贫爱富之人有何区别?”
“住口!”
景仁帝恼羞成怒,把手里的朱笔摔了出去,砸在了顾梧的额角,朱砂划出一道长长的印子,十分鲜艳,如血一般,顾梧的神情更冷了。
景仁帝定了定神,深吸一口气,对梁春使了一个眼色,梁春立即会意,将所有的宫人都摒退了,自己亲自站在门口守着。
景仁帝这才看向顾梧,语气不复之前那般愤怒了,对他道:“朕今日就与你说了,林奴儿并非柴府的小姐,也不是柴元德的女儿,她甚至与柴府没有一丝关系,不过是柴府从勾栏院里买回来的丫头罢了。”
顾梧听了,表情不变,景仁帝见状,就知道再说不动他了,只是道:“当初朕看她秉性尚可,柴府胆大包天,暗中偷龙转凤,使了这些伎俩,让她来替嫁,朕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只求她对你好就行。”
闻言,顾梧立即道:“奴儿对儿臣很好。”
“朕不是瞎子,”景仁帝叹了一口气,道:“可如今,你的病已经好了啊。”
顾梧凤眸微睁,声音透着几分冷道:“父皇的意思,是要做卸磨杀驴,过河拆桥的事情?儿臣还是个傻子的时候,也知道一句话,叫糟糠之妻不下堂。”
听他这冷嘲热讽的,景仁帝有些恼了,道:“你非要说得这么难听吗?”
顾梧冷嗤:“难道不是吗?”
景仁帝又深吸一口气,道:“朕岂会是那种人?只是她若单单做你的王妃,朕绝不会有二话,现在就能把你母后留下的遗物给她。”
顾梧道:“奴儿不做儿臣的王妃,难道您还想让她入宫做后妃不成?”
他登时警惕起来,戒备地道:“此事绝无可能!”
“闭嘴!”景仁帝听了险些一口气没喘上来,话都要说不明白了‌,没好气道:“朕要她入宫做什么?说得都是些什么胡话?”
顾梧这才放了心,景仁帝顿了顿,又道:“以她的身份,做王妃,可以,随你高兴,但是为后,决计不行。”
他神色肃然道:“来日口风不紧,传出去让人都知道了,皇后是勾栏院的奴婢,到时候天下人怎么看?”
闻言,顾梧表情一怔,有些匪夷所思地看着景仁帝,然后才问道:“我皇兄已经死了?”
景仁帝嘴角抽了抽,道:“没有,你胡说些什么?”
顾梧道:“既然如此,为何您又提起这些没头没脑的事来?”
景仁帝沉声道:“太子如今这情形,能否醒过来还是两说,若有个万一,岂不是要出乱子?朕要做万全之策。”
顾梧听罢,忽而笑起来,景仁帝皱起眉看他,不悦道:“你笑什么?”
顾梧笑罢才道:“儿臣没笑什么,只是觉得好笑罢了,父皇怎么会想到让儿臣继位?”
景仁帝只是道:“你是最好的人选。”
顾梧又觉得有些可笑了,他很想问,难道您不记得当年母后说过的话了吗?
景仁帝没有发觉他的异样,只继续道:“尚花临的话,朕也想相信,但是如今距离太子昏迷已经过去了三个月,太医束手无策,除非是大罗神仙才能救得了,朕不能一直等下去,朝臣们也等不了。”
若是不出他的所料,大概上元节一过,就会有臣子上书要求另立储君了,景仁帝不想让自己的处境变得被动,那么他就要提前做好两手准备,太子若是能醒,自然最好,若是不能醒,他就顺势把顾梧推出来。
他都筹算好了,万万没想到正主不配合,顾梧一心一意只想要先皇后的遗物,道:“儿臣不想登基,奴儿也不会做皇后,您尽管放心便是,如此,能把母后的首饰盒给儿臣了吗?”
景仁帝有些措手不及,拧着眉道:“你不愿意做储君?”
顾梧干脆利落地道:“不想做,您要是怕皇兄死了,就赶紧另立一个,诚王也好,肃王也好,还有一个寿王,赵淑妃苦心钻营一辈子,就想着替他谋个好前程,您正好又缺人手,一拍即合,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放屁!”景仁帝气得一拍桌几,道:“要你来教朕做事?朕自有成算。”
顾梧立即道:“那就好,父皇能把首饰盒给儿臣了吗?”
这真是个蒸不烂煮不熟捶不扁响当当一粒铜豌豆,景仁帝只觉得脑仁突突地疼,按了按眉心,没好气道:“没有!你待如何?”
顾梧沉默片刻,道:“您就不怕儿臣再傻一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