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奴儿只好往床里退了退,让顾梧躺下来,岂料顾梧只是抱着她,什么也没做,最多不过是捏了捏她的腰,语气心疼地道:“奴儿瘦了,明天让后厨多做些菜。”
林奴儿心说,这就不必了。
她被顾梧紧紧搂着,小声问道:“你今天一直没在府里,去哪里了?”
顾梧道:“我去了一趟官府。”
“官府?”林奴儿疑惑不解地道:“你去官府做什么?”
顾梧答道:“去关照关照那个欺负过你的女人。”
自然了,这所谓的“关照”绝不是善意的,至少顾梧觉得她怕是这辈子也不能再得自由身了。
林奴儿:……
原来这就是有权有势的快乐,从前到底是她短视了。
……
一夜过去了,林奴儿醒得很早,迷迷糊糊间,她感觉到有一只手在摸她的脸,像是爱不释手一般,从眉间游走到鼻梁,然后往下,林奴儿睁开眼来,正好对上一双清亮的眸子,始作俑者还道:“吵醒你了?”
林奴儿打了一个小小的呵欠,没好气道:“你这么着,死人都能吵醒了。”
顾梧凑过来就想亲她,林奴儿眼疾手快一把捂住他的嘴,道:“不可以!”
顾梧皱了皱眉,委屈道:“为什么?”
林奴儿道:“你还没洗漱?”
顾梧松了一口气,道:“我洗漱过了。”
说着又要往前凑,林奴儿立即捂紧了他,同时往后退了退,道:“可我还没有洗漱。”
顾梧有些失望,但还是试图挣扎:“我不嫌弃奴儿。”
林奴儿道:“我嫌弃。”
顾梧见她如此坚持,便知没有希望了,轻轻叹了一口气,退开来,林奴儿下了床,穿戴衣裳,见外面天色微微亮,忽然问道:“你今天怎么醒得这么早?”
顾梧:“奴儿昨天说喜欢我,太高兴了所以一夜没睡。”
他的情绪简直是写在了脸上,没有半分掺假,林奴儿老脸一红,清了清嗓子,岔开话题道:“还不快起来,要入宫请安了。”
顾梧这才慢腾腾地从被窝里爬起来,这时门被叩响了,冬月夏桃几个鱼贯而入,只看了他们一眼就立即垂下头去,其中就数小梨的头埋得最低,光是想想昨天晚上自己做的蠢事,她就恨不得当场找个地洞钻进去算了。
好在顾梧懒得同她们计较,洗漱过后,与林奴儿一道入宫去了,两人先是去慈宁宫给太后请安,他们到的时候不早不晚,赵淑妃和寿王已经在了,正在与太后说话,不知说起了什么,太后的表情有些凝重,但见林奴儿与顾梧来,便赐了座。
林奴儿入了座,感觉有视线落在自己身上,遂望过去,竟然是寿王顾晁,他忽地露出一点笑,但是什么也没说,径自与太后说起话来。
林奴儿总觉得他的那个笑容有些怪怪的,像是别有用心一般,她心中由此警惕起来,顾晁一向看不惯她和顾梧,从没给个好脸色,更别说对着他们笑了,事出反常必有妖。
从慈宁宫出来后,林奴儿忽然想起一事来,道:“太子妃之前派了人来,邀我们去东宫,眼下无事,不如先去拜访她?”
顾梧自然没有意见,两人便往东宫的方向而去,相比起其他宫殿,不知是不是因为太子昏迷的缘故,东宫显得更加安静,就连宫人走路的步子都放得很轻,不急不缓。
宫人先是去通报了太子妃,不多时出来躬身道:“娘娘正在花厅等候,请王爷和王妃随奴婢来。”
穿过长长的回廊,正是刚刚开春,廊下的花木仍旧显得有些萧瑟,倒是迎春发了嫩嫩的新枝,开出几朵鹅黄的小花,像一个含羞带怯的小姑娘,给这早春添了几分勃勃的生气。
一行人才到花厅,太子妃果然迎了出来,自过了年,林奴儿还是第一次见到她,她穿了一件水色的衣裳,看起来很素雅,仍旧是一副淡淡的模样,不为外物所动,林奴儿觉得她仿佛要即刻羽化登仙了。
三人稍作寒暄,太子妃便请他们入座,宫人奉了茶果来,顾梧问道:“皇兄近来如何了?”
太子妃便道:“尚好。”
林奴儿琢磨这话的意思,大约就是人还活着。
她又问:“秦王要去见一见他吗?”
顾梧想了想,点点头,太子妃便起身道:“两位随我来。”
林奴儿自从嫁给顾梧以来,就从未见过这位太子,只知道他被刺杀,一直昏迷不醒至如今,心中不免对他生出几分好奇的心思。
太子顾璋是顾梧的亲兄长,两人同为一母所出,也不知像不像。
太子妃引着林奴儿两人穿过长廊,到了一间屋子前,宫人轻轻推开房门,甫一踏入,一股暖意夹杂着淡淡的苦涩药味扑面而来,一名宫婢正在床前服侍汤药,见了太子妃来,连忙行礼。
太子妃摆了摆手,道:“你们先去吧。”
那婢女便退下了,林奴儿上前一步,便看见那锦被中躺着一个人,想来这便是太子顾璋了。
细细打量,林奴儿才发现他和顾梧长得不像,面容倒是更像景仁帝,称得上英俊,只是或许因为病得久了,他的面色苍白如纸,看起来十分瘦削,嘴唇几乎没有血色,一动不动,林奴儿甚至疑心他还有没有呼吸。
太子妃伸手替他掖了掖被角,动作轻缓而温柔,林奴儿注意到她的面上也闪过几分柔和,注视着太子时,她身上的那种淡漠的气息霎时间一扫而空了。
她忍不住想,太子妃或许是很爱这个人。
正在这时,忽听身旁的顾梧问道:“他还能醒吗?”
太子妃直起身来,道:“我也不知道了。”
林奴儿愣住,张了张嘴,道:“你不是能算吗?”
太子妃微笑起来,她面上的笑意淡淡的,道:“虽说如此,但是……我心里也会害怕啊。”
她轻轻叹了一口气,望着床上的太子,不再言语,思绪像是飘远了。
林奴儿也不知该说什么,她能感觉到太子妃对太子的用情应当很深,遂看向顾梧,希望他说点儿什么来安慰一下,谁知顾梧的目光已经移开了,定在了墙上。
林奴儿循着他的视线望过去,只见那里挂着一幅画,上面画着一副三清图,是太子妃一贯的风格,顾梧上前一步,微微眯起眼来,像是第一次看见这幅画似的,仔仔细细地打量着,甚至还用手去摸了摸,问道:“这画……是皇兄画的?”
闻言,太子妃回过头来,颔首道:“是。”
顾梧道:“这印章也是皇兄的?”
“印章?”太子妃走过来看了一眼,道:“是的,这原是他的私章。”
顾梧面上的神色微变,但是林奴儿却觉出了几分不对劲,她下意识也去看过去,那印章里是四个字:沐潜之印。
单单只看这枚章,并没有什么不对的,但是顾梧为何会注意到它?
辞别了太子妃,回王府的马车上,林奴儿忍不住问起此事:“那印章有什么不对吗?”
顾梧顿了顿,他从腰间解下一个锦袋来,从袋子里拿出一样东西递给她,林奴儿定睛一看,却见那是一张细长的纸条,边缘不规则,像是从什么东西上面撕下来的一般,画着线条,也瞧不出是个什么,但是上面‌有半个印章,隐约印着木替二字。
林奴儿想起刚刚太子的私章,讶异道:“这纸条是太子的?哪里来的?”
顾梧笑了,道:“奴儿还记得我从前在琼楼里杀了的那个人吗?我说他曾经设计害我坠马,这纸条是从他身上搜出来的。”
林奴儿一惊,道:“这事跟太子有关系?”
顾梧把那纸条举起来打量,颇为兴味地道:“谁知道呢?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第76章 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情?
林奴儿还是有些不解:“可……太子为何要害你?他不是你的亲兄长么?”
顾梧将纸条收起来, 不怎么在意地道:“所以我才觉得有些意思。”
林奴儿蹙着眉尖,不赞同地道:“这哪里有意思?”
闻言,顾梧觑她担忧的表情,笑道:“奴儿是在替我担心?”
林奴儿叹气, 道:“谋害你的人与太子有关, 你怎么好似半点都不放在心上。”
顾梧想说, 除了你以外, 这世上确实没什么值得我放在心上, 但是他猜测这话说出来, 林奴儿不会喜欢, 便改口道:“我与皇兄的感情并不如何深, 再说了, 天家无父子, 何况兄弟?”
林奴儿一怔,一时间竟不知说什么好, 又想起从前顾梧说的种种事情,也知道不能怪他, 但见他不甚在意的模样, 心中倒替他生出几分难过了。
却说林奴儿两人离开后,太子妃在床边坐下来,凝视着躺在锦被之中的男子,轻声问道:“你何时才会醒来?我有些害怕了。”
仔细想想,尚花临过去的人生之中从未有过害怕二字,如今她竟明白了这种感受,佛家有一句话,叫做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
她不期然想起从前与顾璋相处时的情形来, 那时两人偶有争执,尚花临便要说一些话来气他,顾璋时常气个半死,却又吵不过她,只好自己生闷气。
尚花临看着他,小声道:“你若再不醒过来,我就回山里做道士去了。”
然而,昏迷中的男人并没有什么反应,唯有空气依旧安静无比。
……
才回了王府,宫里就派了人来,让顾梧入宫面圣,林奴儿想了想,让人套了马车,往南大街的方向去了,直奔一家玉石铺子,那家伙计正在柜台后嗑瓜子儿,见了客人来,连忙把瓜子藏起来,换上一副笑脸,殷勤地道:“这位夫人,想要买些什么首饰?玉镯子玉簪子玉耳铛,小店里应有尽有。”
林奴儿却问道:“贵店里可有修玉的师傅?”
那伙计一怔,道:“有是有,只是不知夫人要修什么样的玉?”
林奴儿从袖中取出一团手帕包着的物事来,一点点打开,露出内里的东西,那伙计探头一看,却是七零八落的几块玉,那玉的成色极好,他啊呀一声,道:“这么好的玉,可惜了。”
林奴儿眸子低垂,道:“这是一个玉镯子,不知贵店能否修好?”
伙计犹豫了一下,道:“这小人得去问问掌柜,夫人稍等片刻。”
他掀了帘子去后间,不多时,掌柜就出来了,是个个子不高的中年男人,脸上带着和气的笑,在看过林奴儿的碎玉之后,面露为难地道:“这若是想修得完好无缺,怕是有些难了。”
林奴儿有些失望,但她想起顾梧当时满眼的期待,心中不由升起几分后悔之意,便对掌柜道:“若是不求它完好无损呢,只拼起来也就足够了。”
那掌柜道:“这倒是可以。”
他说着,拈起两枚断裂的玉来,凑在一处,道:“裂口需要以银饰包边,如此方能结实,夫人觉得如何?”
林奴儿颔首道:“可以,大约多久能修好?”
掌柜略一思索,答道:“这是精细活儿,少说也要一个月。”
林奴儿道:“那就托付给掌柜了,一月之后我再来取。”
又报了名姓,掌柜一听她是王府的,态度顿时热络了许多,连忙应下,正在这时,门口又停了一辆马车,有人从车上下来,被几个下人簇拥着入了铺子,掌柜一见,面上就带出笑来,道:“原来是秦夫人,稀客稀客。”
他甚至亲自从柜台后迎出去,林奴儿有些好奇,下意识看了一眼,正逢那秦夫人也看过来,两相对视,皆是一怔,那妇人四十来岁的模样,衣着华贵,发髻间点着金钗,气度温柔雍容,五官生得十分美丽,尤其是那一双眼睛,竟让林奴儿生出几分熟悉之感,但是一时间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一看便觉得十分可亲。
林奴儿鲜少对一个素未谋面的人生出这样的好感,那妇人还在发怔,她只能冲对方微微一笑,颔首示意,领着小梨等人出了门。
才上马车,小梨便道:“娘娘,您觉不觉得方才那位夫人有些面善?”
林奴儿又想起那位秦夫人的脸,还有那双温柔的眼睛,道:“是有些眼熟,只是一下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了,你也这样觉得?”
小梨点点头,疑惑道:“难道咱们从前见过这位夫人?”
却说那玉石铺子里,掌柜正在陪着笑给那位衣着华贵的妇人介绍一副玉簪子,但是对方似乎有些走神,掌柜面上的笑变得有些尴尬,小声道:“秦夫人,秦夫人?”
一连唤了几声,那秦夫人这才回过神来,也有些不好意思,看了他手中的玉簪,道:“包起来吧。”
掌柜顿时心花怒放,喜笑颜开,连忙把玉簪子用锦盒装好,秦夫人犹豫了一下,问他道:“刚刚……那位夫人,你认得么?”
掌柜微怔,秦夫人提醒道:“就是方才我从门外进来时,碰见的那个。”
掌柜这才明白过来,道:“那位夫人是头一回来小店,敝人听说她是住在秦王府的。”
但见秦夫人面露思索之色,掌柜又道:“她不是来买东西的,而是想修补一只玉镯子。”
秦夫人点点头,没再说什么,掌柜把话题拉回去,继续给她介绍铺子里最时兴的玉首饰,秦夫人听得有些心不在焉,但最后全都买了下来,离开了玉石铺子,乘车而去。
马车在一座高门大宅前停了下来,正是秦府,门房连忙迎上来,婢女扶着秦夫人下了车,她问道:“老爷呢?”
那门房答道:“老爷下朝了,刚刚才回到,眼下应当在后花园呢。”
秦夫人点点头,入了府里,在花厅坐下,下人奉了茶来,她端在手里半天也没喝,贴身的婢女问道:“夫人,可是这茶不好?”
秦夫人回过神来,摇摇头,将茶盏放下,轻叹一口气道:“没有,我只是在想事情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