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主瞪眼:“这叫什么话?她跟我们比起不也就是个小娃娃吗!那两百年只是跟凡人比多,跟我们比就是个孩子!孩子你懂不懂!别说是她了,就是润清师兄那么大岁数的人不也一辈子过不了情这个坎吗?”
他说到润清峰主时,不自觉把音量降到最低,压成了气声。
青梧长老不解说:“一个是爱情一个亲情,怎么能一样呢。”
宗主气道:“我看你这脑子都扑在养你那些花花草草鸭鹅猪狗了吧!这两个,都是‘情’啊!”
青梧长老点点头:“唉,难怪我这心境一直卡在这上不去,原来还是因为我跟师兄你们之间有点距离。”
宗主:“……你明白就好。慎言,懂吗,慎言。”
青梧长老:“懂。”
宗主和长老们原本也只是为了让沈玉别再把心思放在刚才那件事上,立在云镜前假装看了一会儿,可这一看,就看进去了,各个面露惊奇。
“咦?今日来的两个娃娃,看上去苗子都不错啊。”鸿丰长老惊道,“这上登仙梯的速度,远比我想得快。”
他指着左边的那个少年,对着沈玉说:“玉娃子,你看这个男娃娃,这速度堪比你当年。他要是灵根没什么问题,就算是个三灵根,从某种程度上来讲,只要不出什么意外,那修为也是能比得上同等阶双灵根的人啊。咱们青渊界修炼修什么,还不是修一个身修一个心再修一个缘。”
鸿丰长老说:“这娃,以这个速度,只要别卡在最后一层,只要这最后一层没耗费太多时间。那绝对是个修炼的奇才,往后来看,说不定心性比你我二人都好,那心境简直跟爆竹一样开了头就往上窜啊。”
沈玉看向那个镜中的少年,少年此刻后背都被汗水浸湿,手脚并用的往上爬,每上五层,登仙梯对他的压力就会自动提升一点,没到伤人的地步,但也能让人觉得是背着沙袋往上爬,并且这个坡度很陡,若是人到虚弱时,心态不稳回头往下看,都有人会脚下一滑掉下个五层,重新爬过。
季骁爬登仙梯的速度,比另一边的谢天晋要快得多,殿里所有人的视线几乎都落在他身上。
他每上五层,通过幻境考验的速度都不会超过半柱香的时间。
宗主习惯性地摸了摸他特意留下的胡须说:“照这个速度,他应该是我们天云宗近万年来,上登仙梯最快的一人了。可见此子心性了得啊。玉儿,要知道你跟昱泽,还有那个叫陆之清的弟子,上这登仙梯的速度都已经令我们惊讶了。若是没什么意外,这孩子,我倒是挺想收入门下的。”
青梧长老斜睨他一眼:“宗主,这才还没到终点呢,你就开始抢人了?”
宗主哈哈大笑:“爱才之心谁都有呀。”
沈玉把他们抢人的状况都收入眼里,没有插话,她偏头看向季骁时,眼底含着一抹淡淡的笑意。
这小兄弟可比她幸运多了。
·
几人观季骁上登仙梯的速度,算了下怕是过不了多久,便都在主殿内等着,还从各自的储物袋中搬出床榻或是木椅、石凳之类的法宝,在这主殿内悠然自得。
不知过了多久,等到天边的太阳刚刚落下,等到殿外暗下一片时。
空中终于传来了仙鹤地鸣叫声,提醒着某人的到来。
众人纷纷把东西收拾好,整理了下衣袖,笑容满面地迎接那个人的到来。
季骁此时样子很是狼狈,头发因汗水打湿许久,吹着风过来也还没干,身上的衣服早在爬登仙梯的过程中,一时失误摔下去,挂在树枝上破了两个角,整个人看着灰尘仆仆,眼神中却是带着兴奋之意。
他压了压情绪,缓缓走进殿内,视线稍稍一扫,就落在左边不动了。
他脸上来不及掩饰诧异,然而更多的复杂情绪,连他自己也道不明。
这才刚过了半天,怎么她就变成这样了?
季骁疑惑地想,难不成,这天云宗里有她的仇人?
不远处的沈玉懒洋洋地举起手说:“哟。”
季骁:“……”
他所有的想法都在这一声“哟”中,散尽了。什么仇人,不存在的。
宗主和长老们不懂他们年轻人之间怎么打招呼,没管这一声,朝着季骁露出和蔼的笑容,直接进入主题:“孩子,上前来。到这中间,抬起手放在五仙石上。任何一只手都行。”
季骁朝他们行了个礼,这才上前,依言把手放在那颗五仙石上。
片刻后,五仙石闪了一下金色,眨眼间暗淡无光,又闪了一下绿色,也很快暗下,一直到最后一个颜色出现时,依旧是这个现象。
宗主和长老们脸上的笑容到后面直接消失不见,面面相觑。
季骁愣愣地收回手,他从这样异样的气氛中,似乎察觉出了一丝不对劲,站在原地,紧抿着唇。
沈玉看了一会儿,开口说:“宗主,长老,眼下这个状况是……?”
宗主长叹一口气道:“唉,孩子啊,不要想太多。修行之事,任何人都说不好的。你虽是废灵根,但也比没有灵根好,更何况,你的心性乃是万中之一难得一见,若是努力修炼,也不是没有晋阶聚灵期的可能。”
季骁呆愣住,他虽然不懂什么灵根,却听得懂对方说得话,这话里的意思是……他要想修行,堪比登天。
废灵根,废……原来是这个意思。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他是废灵根?为什么?!
“至于你今后归到哪……”宗主说着犹豫起来,看向其他三位长老,想请他们说几句。
三位长老互相对视一眼,迟疑地开口:“不如,看下哪个峰下有空房?”
季骁自然是听出了他们话语中的嫌弃之意,他仿佛一瞬间被老天打回原形,就在半天前,他还想着以后会有什么样的新生活,有什么样的可能,又有着什么样的修炼目标,还想着要送给她灵石……简直可笑。
他垂下头沉默地不说话,身上的气压肉眼可见的低沉。
“既然如此,那就到落丹峰住吧。”沈玉平静地说,“刚好我洞府下面有一处地方,还是个空地。”
季骁猛地抬起头,紧紧地盯着她。
宗主有些动摇地说:“虽说是谁领进门谁就要负责吧,但是玉儿,你身为大师姐要忙的事情可不少,领人入门的事交给其他弟子也未尝不可……”
沈玉幽幽补充道:“其实我洞府后面的灵草圃,刚好缺个人帮忙。若是这位师弟不介意,愿意帮帮忙,那我刚好也能挤出时间尽全力教你如何修行。”
季骁:“……”
哦,想起来了。帮你除草。
第11章 “委托。”
沈玉都这么说了,其他长老也没有拒绝的道理,更何况,她今天刚跟润清峰主吵架,这回带一个师弟回去,刚好把注意力转移到对方身上,免得思虑过多黯然伤神。
这么一想,他们便让沈玉赶紧带着新师弟去整理好住处,另一位弟子由他们留在这看着就行。
沈玉用洗尘决清了身上的污渍,服下灵丹制住肩上的伤痛,把断剑放到储物袋里,随后领着季骁往某一个方向去,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
“刚才你出来那地是主殿,这边是侧殿,这里每天都有长老或者你们的二师兄、三师姐授课,我若是在宗门内,偶尔也会去授课。若是修炼上有什么问题,也可在他们散学后留下来问。除了这个,灵修以下的弟子,每天都要在辰时到演武场进行训练或比试,有专门的师兄师姐会在那守着你们。你们这些新入门的弟子,且未进入聚灵期的,每天还要在未时去演武场,学习御剑御物之术,同时也会在不同的阶段教你们基础法术。”
季骁一路沉默,听了许久这会儿总算来了点反应:“你也会授课?”
沈玉想了下剧情说:“对,偶尔。”
季骁无言地点了下头,过了会儿又说:“你授课,我会去听的。”
沈玉挑了挑眉:“你听了这么久重点就听了这?我的课当然要听,其他人的课你也要听。我看你从主殿出来之后就没说话,怎么,是因为灵根受到了打击?”
季骁点点头又摇了摇头。
看他这副消沉的样子,倒是比之前装乖还要难得。沈玉在心里暗暗称奇的同时,也很惋惜他的这番经历。她也不是不能想到季骁之前是抱着怎样的期待和希望来到天云宗的,偏偏是一波三折,且这最后一折怕是很难再起来了。
这会儿她稍微细想了一下对方的经历,有些惊讶对方是怎么撑到现在的。经历了这么多事情,年龄也是十几岁,不小了,如果不加以正确的引导,心态一个不稳那就……不管是什么样,结果都不会很好。
就像她上辈子,若是没有领她回家的那个奶奶的帮助和鞭打,一不小心也会走上歪路。
沈玉自认为也不是多喜欢多管闲事的人,或许是相似的经历让她生出了一丝惺惺相惜,又或许是,对方实在是过得太惨,且也没有一个人站在他这边,惨得令她有些看不过去。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她还是愿意出手帮一些忙。
“点头和摇头是什么意思?”沈玉问。
“这样的结果……其实也不是不能接受。”季骁缓缓吐出一句话,“习惯了。”
沈玉脚下一顿,接着伸出手使劲蹂.躏他的脑袋:“习惯什么习惯,这事有什么好习惯的,不能习惯!未来的路还长,你这才十几岁,你就说习惯了习惯了,那以后几十年你什么事都能习惯吗?再说了,你虽是废灵根,但你心性乃是万里挑一,修炼不是没有可能。只要你努力,进入聚灵期,便又会多了那么几十年的时间继续修炼。”
季骁静了会儿,问:“我要是没进入聚灵期呢?”
沈玉:“那你也到天云宗过了一段好日子,怎么算都不亏。”
季骁的嘴角动了动,想说什么,又忍住了。
他想说,他并不想在这天云宗待了一辈子都没有丝毫进步。人好像都是贪婪的,在进天云宗前,他想的也是,只要进到天云宗,怎么样都好,怎么样都比五云镇的那群人要好……进来之后,他现在又变了。他想变强,他想变得更强大,他想要修炼。
明明已经到了天云宗,远离了以前那段暗无天日的生活,成为了天云宗弟子,远比那些凡人要强,只要他穿着这身宗门服饰出去,外面的凡人见到他也要恭敬地对待。
可这不够,远远不够,他想要真正的将那群人踩在脚底下。不仅如此,他还想要站在顶端,因为站在顶端就能得到一切,站在顶端,就能让所有人用那种敬仰、钦佩的目光看着他。
这种强烈的欲望,一时说不清是何时生出,又是什么时候变得越来越强烈。
为什么会生出这种想法?他自己也不知道。
这个想法像是一种执念,越想越沉重,越想越望不到头,季骁仿佛陷入了一个巨大的深渊中,似有着无穷无尽的恶鬼在黑暗中召唤他,喊着他,再走一步,再跳下一步。
渐渐地,另一份藏着的念头又从他心底冒了出来。他知道,他现在只是从一个地方的底端挪到了另一个地方的底端,而这两个底端,唯有一个人愿意伸出一只手拉他一把。
他还想着,想要报答对方,可如今却好像没有了能报答的机会。他不仅没了让她别再用这种看小孩看弟弟的眼神看着他的机会,没了让她正视他的机会,更是没了攀上那个光源,走到光源的身边,与她并肩站着的机会。
没有了,什么也没有了。所有人都会知道他是废灵根,所有人都会以看着废人的眼光看着他,所有人……所有人都会觉得他像是一个吸血的虫子一样的扒在她身上!没有人会正眼看他了,没有!
可偏偏,他就像真的是个吸血虫一样,吸住她,不敢放开她。
天云宗的大师姐,灵石、法宝、法衣样样不缺,若是放开她……他也会失去她带来的好处,还会失去被人照顾的那种让人沉迷的感受。他会失去那个光。只是一想想那个画面,他便觉得一颗心仿佛被一只大手揪紧,痛得他久久无法回神。
然而这种肮脏阴险的想法,他怎么可能说出来?怎么可能!
在她面前什么都不装……那更是不可能!
她喜欢的,只有那个听话的、可怜的季骁,而不是这个阴恶、奸诈的季骁。
沈玉见他久久不说话,不由得问道:“师弟?”
季骁猛地打掉她在脑袋上停住的手,“啪”的一声,清脆又响亮。
周遭寂静了许久。好在这条石子路,只有他们二人,并未有人注意到这里。
沈玉的右手掌还隐隐作痛,并不是很疼,对她来说,只是有点麻麻的而已。她盯着对方看了会儿,发现自己这回并不能看出什么,只能明显的感受得到,面前这个少年散发出来的气息,虽然看着令人觉得阴沉而让人不喜,却又有点像是陷在泥沼里的幼兽,抓着一根稻草,身子却不住地往下陷,然后发出怕死的惨叫。
这种时候她居然脑补出了猪叫声。真是罪恶。
“现在这种情况……怕是缺一场雨啊。”沈玉嘀咕了一句。
这声音算是很小声了,照理说,寻常人陷入在一种情绪里是不会注意到的。
偏偏在季骁的耳中,对方的这句话,就像是从阴云里透出来的一股光一样,瞬间将他从那种莫名的情绪中拉了出来,尽管他不是很理解其中的意思。
“……”
季骁捂住脸,深吸几口气,把所有的念头全部沉入心底,再把手放下,朝着沈玉露出那种苦笑的表情:“师姐!我都十七岁了,不是小孩子,你别再揉我头了!”
沈玉皱眉说:“要不是为了安慰你,你这一头油我还不想碰呢。”
季骁:“……”
季骁听后,低头看了一眼,一手抓住袖口,另一手拿起沈玉的右手,用袖子给她擦了擦手,擦完还揉了一下:“对不起师姐,你今天受了伤我还……我不是有意要这样对你的。”
沈玉愣了下,迅速从他手中抽离:“没事,皮外伤,也不痛。师弟,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机缘,你才刚开始,不要想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