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不提,并不代表温逢晚记不清。那时候的谢权仍对父母有所期待,他以为这次的事故能换回一丝来自父母的关怀和怜悯。
他等了又等,最后等到的是什么?
他的等待和期望全部落了空。
温逢晚的心仿佛被人狠狠揪住,越是回想,就越是心疼谢权年少时经历的种种。
谢母热情地和她继续聊:“看到小权和你在一起,我们很放心。”
谢母挽住自家丈夫的臂弯,无奈一笑,“我和他爸爸还以为,这辈子都看不到儿媳妇了。”
谢权静静站在一旁,耐性快到了极点。
他走到温逢晚面前,“这儿太吵,去我房间看看?”
温逢晚仰头,嘴角弯了弯,“好。”
谢母嘴角的弧度僵住,笑意一寸寸从脸上褪去。
谢老爷子倒是没反驳,“等会儿下来吃饭,好不容易回来一次,别中途跑了。”
谢权半个身子懒洋洋靠着温逢晚,歪着脑袋懒散笑起来,“爷爷,有人监督我呢,你怕什么?”
谢老爷子横他一眼,“好歹有人管你了,我也能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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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了楼,谢权关上卧室房门。房间很大,起居室连接着衣帽间,靠墙的置物柜塞满各式各样的书,墙角立着木吉他,表面泛着好看的釉色。
温逢晚的心思全在那女孩身上,她之前没听说谢权有个妹妹。
思忖了片刻,她开口问:“小谢,那个女孩……”
谢权不甚在意低下头,摆弄她的手指,“噢,他们可能闲着无聊,生个孩子来解闷吧。”
说着,他勾唇,分不清是嘲讽还是真的觉得好笑,“我也是前几天才知道的。”
前几天知道的。
难道——他突然消失离开,就是因为这件事?
一旦有了这个念头,他说话时的云淡风轻落进耳中,就有种难以言说的难受劲儿萦绕在心头。他们明明有孩子的,为什么要选择再生一个,而不是回国?
温逢晚呼吸不畅,眉头皱的格外紧。
谢权抬头,伸出根手指抚平她眉心的褶皱,“把眉毛皱这么紧,生怕我看不出你不开心?”
温逢晚拉下他的手,小声说:“我是替你不开心。”
谢权眸底的神色荡了荡,“我没有不开心,我也不想你因为我不开心。”
温逢晚抿唇看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尖,夸张地“啊”了一声。
谢权立刻问:“怎么了?”
温逢晚眨眨眼,“小谢,你匹诺曹的鼻子戳到我了。”
谢权:“……”
温逢晚凑过去,从他漆黑的眼瞳中看着自己的倒影,“你不用瞒我,我能感受得到。”
谢权眸光渐沉,薄唇轻抿一声不吭。
温逢晚的手覆上他的心口,“这——昨天晚上很空,我看到你的时候就在想了,到底是什么事把我的小谢给弄坏了。”
“现在我知道了。”她放轻音量,温柔地戳破他的伪装,“觉得自己被抛弃,又被替代,最后被永永远远地放弃,这让你一时很难接受。”
或者说,是《阴天别吵》里的林江望勾起了他的这种情感。
再加上一个“血缘至亲”的妹妹突然出现。
谢权抿紧的薄唇缓慢松开,从喉咙中挤出一个低哑的“嗯”,不再隐瞒她。
温逢晚轻轻弯了下唇角,“可是我又特别高兴,这个空空的地方,因为我的出现又活蹦乱跳了起来。”
然后让她知道,这世界上他有所留恋,绝不会像林江望那样孤绝离开。
谢权也笑了,按住她的手,放在他的心口处,怦怦跳动的心跳声规律而有力。
谢权说:“他又活了过来。”
就好像一盏灰扑扑的灯,看见她之后,突然被点亮了开关,整个人都火光扑闪的。
他那么一个阴郁孤僻的人,也能温柔地亮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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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近各大学校的学期末,不少艺术高校邀请宋导带着《阴天别吵》去路演。影片预计情人节前一天上映,不少影迷无法理解宋导的做法。
女主角孙怡杉直接在群里拍了拍宋导:【老宋?!你不知道我情人节有片子上吗?!那是恋爱剧啊无脑恋爱剧啊啊啊!那样的才适合情人节!】
宋导回:【多吉利的日子。看了咱的治愈片,还用看无脑小甜剧吗:)】
孙怡杉的两部片子分属不同的影视公司,对手公司打擂台很常见,只不过孙怡杉这个中间人很难做。
宋导慷慨大方的在群里丢了十几个红包,孙怡杉愤愤不平全部抢光。
第一场路演定在京州,过年期间的票不好买,就连商务舱也所剩寥寥。路演的主办方包了一个夜航,小白晚上七点在楼下等男主角。
京州在北方,天气预报说明天有大雪。
温逢晚将谢权衣柜里的厚衣服全塞进行李箱,又把三层加绒保暖也塞进去,箱子超负荷,难以合上。
温逢晚坐在箱子上,谢权蹲在旁边艰难地合住箱子。
温逢晚直勾勾盯着她小男朋友的脸,叹了口气,“小谢,你马上要出现在无数女孩子眼前了。”
谢权倾身,双手撑住她身子两侧,“不想我去?”
温逢晚抿唇,认真想了想,“那倒也没有。”
谢权哼笑了声,捏住她的鼻尖,“小骗子。”
温逢晚拉开他的手,笑眯眯道:“我的小谢那么好,以后肯定会有很多很多人喜欢你。”
谢权弯腰把人从箱子上抱起来,而后放在桌上,低头去亲她,吻得有些气势汹汹的,像是惩罚她刚才说的话。
温逢晚实在受不住,气息被他吞尽,小幅度推了推他,“喘、喘不过气了……”
第77章 我包养你。
谢权退开一点, 眯起眼打量温逢晚,但没在她的脸上看到丝毫悔过的痕迹,作势又要俯身上前。
温逢晚看见他的架势, 迅速捂住他的嘴巴, “小谢,我知道你只喜欢我一个!”
谢权眉梢挑了挑, 拉下她的手, “这还差不多。”
短暂的亲热过后,温逢晚送谢权下楼。小白靠在车旁抽烟,看见人后, 忙跑上来帮他们抬箱子。谢权的行李箱一贯比较轻便, 小白也没多想, 用轻飘飘的力道去抬, 结果意料之外的重量让他措手不及。
箱子啪唧摔在了地上。
小白怒吼一声, “我靠, 你抬了一箱石头?!”
谢权懒洋洋靠着温逢晚,手指和她十指相扣塞在她家居服软绒绒的口袋里, 真不想拿出来啊。谢权小小遗憾了半秒, 懒散笑起来, “里面全是爱——我家晚晚给我装的满满的爱,懂?”
小白难得沉默了。
温逢晚忍笑, 在口袋里挠了挠男人的手心,“不早了,快上车吧。”
谢权恋恋不舍地把手抽出来, 手心里的温热瞬间没有了。他耷拉下嘴角,张开手掌放在温逢晚的发顶上,“我很快就回来。你要是实在想我想得紧, 就给我打视频。”
温逢晚笑眯眯点头,“我还会看路演的直播。”
她踮起脚尖,手指抵住谢权的嘴角往上勾出一道弧,“到时候记得要笑,因为我在看你,听见没?”
谢权哪能不知道,他一个新人,第一次出席活动就冷脸,网上那些键盘侠指不定怎么说。
他点头,为了让温逢晚放心,“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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诊疗室马上放年假,温逢晚去国贸买了些伴手礼当新年礼物,出商场大门时,一辆黑色宾利停在临时泊车点处,车窗半落,中年女人扬声叫她:“温小姐。”
温逢晚停住脚步,仔细一看,才发现是谢权的母亲。
谢母推开车门,但没有要下车的意思。温逢晚静站在原地,微一颔首礼貌打过招呼,但也没主动开口。
谢母看出她的有意疏离,语气热切了几分,“外面冷,上车来好吗?我想和你聊聊天。”
司机下车,接过温逢晚手中大包小包的东西。
温逢晚上车后,宽敞的车厢中只有她和谢母两人。温逢晚不动声色地猜测谢母想和自己聊什么,想了半刻,没能猜透对方的心思。
谢母从包里取出一份文件递到温逢晚面前,全是英文,但不妨碍温逢晚看懂。
妇科的产检报告,医生给出的建议是流产对母体影响太大,不建议做引流手术。
谢母语气平静道:“我给你看这个,并不是想让你调节我和小权之间的关系。我也清楚,这么多年的聚少离多,他对我们没什么感情,甚至是憎恨我们……其实这些我和他爸爸都理解。”
“但我也不想让他误会我们……茵茵确实是个意外,当时我和他父亲都没有想要留下她。”谢母淡声说。
温逢晚放下手中的病历,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因为这些话,最应该去和谢权本人讲清楚,而不是通过她。
温逢晚斟酌了半刻,礼貌询问:“阿姨,您想听我说实话吗?”
谢母笑了笑,“你说,不要顾及。”
温逢晚抬眸,清亮的眼瞳停在眼前的女人脸上,“您刚才的话,不管是对谢权,还是对茵茵,都挺不负责任的。”
温逢晚的声音掷地有声,没有经过美化,每一个字眼都像带着棱角。
谢母愣住。
温逢晚眼睛不移,注视着谢母的神色变化,“您没有打算留下茵茵,最后迫于无奈才把她生下来,如果哪天她知道了这件事,您觉得她会怎么想?”
“再者——”温逢晚的手攥成拳,声音冷淡下来,“茵茵出生到现在过去那么久,您明明有很多机会告诉谢权,而不是一直瞒着他。”
“或许不是隐瞒,”她顿了秒,毫不留情拆穿道,“您就是觉得,谢权知不知道,根本无所谓。”
谢母神色几变,被拆穿心事,有些恼怒地拔高音量强调:“你不要随意揣测!”
温逢晚并未被她的恼怒波及到,不避不让迎上谢母的目光。
能让一个优雅的女人失去原有的风度,她也挺厉害的。
谢母平复着呼吸,压低音量说:“……我是觉得小权只有一个人,如果哪天,如果我和他父亲都离开了,那他就只剩下一个人了。”
人在做出某些颇有负罪感的事情后,都会想尽办法找个美好的理由劝服自己。
你没有做错,你做的一切都是对的。
温逢晚扯动嘴角,放轻音量问:“那您有没有想过,这么多年以来,谢权一直都是一个人。”
所以,即便哪天他们离去,他的生活也不会有多么大的改变。
谢母良久没有开口,车中的暖风吹得温逢晚有些困,她推开车门,抱歉道:“阿姨我还有些事,先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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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怡杉是京影的学生,这次重回母校,她毫不吝啬地请剧组的人吃了学校最好吃的南苑餐厅。导致的后果就是,整个南苑餐厅都被慕名前来的学生围得水泄不通。
路演定在晚上七点钟,学校同时邀请了几部贺岁档片子的剧组。
作为京影年末最重大的活动之一,这次路演吸引了业内各大媒体前来。有一半以上的记者朋友,是想拿得《阴天别吵》男主角的第一手资料。
餐桌旁边有一群围着的小学妹。
娃娃头的女生小声嘀咕:“为什么他能和闪闪学姐坐在一起?”
另一个女生说:“看样子是剧组里的人——该不会就是男主角吧……别说,长的是真好看。“
娃娃头女生义愤填膺:“一个新人就能搭闪闪的戏?这得有多大的后台。”
“该不会是被包了吧?”
……
对话一字不漏传进谢权耳中。他蹙眉,冷着脸睇过去,余光瞄到旁边有人拍照,又想起温逢晚的交代,谢权忍了又忍,冲那两个女生皮笑肉不笑了下。
孙怡杉一口饭喷出来,“你别吓坏我学妹啊。”
谢权没什么情绪问:“你的学妹们想象力挺丰富。”
孙怡杉冲他眨眨眼,忘记压低音量,就用平常的大嗓门说:“你难道不是被包了吗?”
倏然——周围人的视线刷的聚集过来。
谢权磨了磨后槽牙,不太清楚这样没有大脑的人是怎么在娱乐圈混的风生水起的。
孙怡杉注意到周围,压低声音小声说:“——实不相瞒,你特别像被逢晚姐包养的小白脸。”
谢权:“……”
换完衣服,学校的志愿者引路将谢权送到指定的休息室。还有十五分钟到《阴天别吵》的群访时间,现在是导演采访。
小白拿来准备的问题回答稿子,“你粗略看看,到时候记者的问题应该不会太刁钻。”
谢权简单翻了翻,几十张的采访稿看完,恰好到时间。
刚才的志愿者来敲门,谢权的目光定格在采访稿的最后一行上——您觉得林江望这个角色,和你本人像不像?
像,又不像。
谢权收回视线,跟在小白身后出了休息室。
京影的学生热情无比,已是十二月末的寒冬,京州的气温低到零下五度,一群小姑娘还拿着荧光棒和应援牌,不怕冷似的。
舞台后的显示屏投放着《阴天别吵》的巨幅海报,是谢权最后一场戏,少年站在天台边缘穿着病号服,嘴角的笑容释然又洒脱。
主持人笑吟吟打趣:“看来大家都迫不及待想见一见我们的闪闪学姐了。”
一阵欢呼声乍起。
其中间杂着几句响亮的嚎叫:“我想看男主角——”
是几个男生,谢权在舞台下,身上起了一层寒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