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小姑娘都六岁了,他今天才知道,他还有一个亲生妹妹。
谢权当晚再次做了噩梦。他又被关进那所医院,那群医生粗暴地将他捆在床上。他透过对面明净的玻璃窗,看见他的父母牵着那个女孩走过病房。
他尖叫、呜咽,试图引来他们的注意。但他们三个,只是冷漠地看了他一眼。
是一种被完全放弃了的感觉。
昨晚的雪下了一整夜。小白来敲门时,谢权已经醒了。他坐在床边,桌角的烟灰缸里堆了许多烟蒂。
小白被屋里的烟味呛到,猛地咳嗽几声,“谢少爷,你他妈是给自己庆功呢?今天最后一场戏了,你这嗓子还能说话吗?”
谢权神色无常,收拾完那堆烟蒂,换上厚衣服,“宋导说几点开拍?”
小白:“八点半,你洗把脸收拾收拾就到时间了。”
谢权一言不发拐进了卫生间。期间,谢权放在床上的手机屏幕亮起,小白过去看了眼,温逢晚打来的电话。
小白帮忙接通,“逢晚姐,早上好呀。”
温逢晚昨晚收到那张雪景图后,给谢权回了消息,他却一直没再回复。
她有点不放心,“早上好。小白,谢权呢?”
“他洗漱呢,你有事的话我把他喊出来。”
温逢晚紧张的心绪落下,“没事,你让他出来给我回个消息就行。”
小白爽快答应了。
十分钟后,谢权洗漱干净走出卫生间。小白扔过去手机,小声嘀咕:“你昨晚没回逢晚姐的消息,她挺担心的。”
谢权低垂的眼皮动了下,打开消息框,温逢晚也发来了一张照片。
申城昨天有晚霞,天空被夕阳渲染成紫色。他动了动手指,发过去几个字:【我也想你了。】
小白帮他拧开纯净水的盖子,“多喝点儿水,逢晚姐不让你抽烟,你昨晚还抽那么多。”
谢权仍旧低头看着手机屏幕,嘴唇微微动了动,用低微的声音说:“对不起。”
……
最后一场戏,地点在医院的天台。林江望没有得到来自世界的善意,他将化成最自由的风,变成最自由的自己。
宋导在旁边絮絮叨叨讲了三遍戏,最后说:“这场戏特别关键啊,小谢你好好悟一悟。”
谢权眉眼低垂着,很乖的在看剧本。收敛起那股不正经,此刻认真严肃地过分。
小白蹲在地上喝可乐,忽然想起什么,“宋老师,谢少爷他恐高。”
宋导懵了秒,扭头看谢权,“你怎么没和我说过?”
小白抓着头发笑出声,指着男主人公,“就他这狗脾气,宁可自己受着,也不愿意让别人看到他的软弱!”
小白说话没过脑子,意识到揭了谢少爷的老底,他可能看不到今晚的夕阳的。小白慢慢抬头,主动忏悔:“我错了!我是担心你才说的!”
然而,谢权只是动了下眼皮,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
宋导拍了拍谢权的肩膀,“没事,你就放心跳。有威亚吊着,下面有气垫接着,再不济我现在给你上个保险。”
“……”谢权放下剧本,平静地往化妆师那走,“我补个妆就可以开始了。”
今天周六,学校没什么学生。天台的边缘堆积着薄薄的雪,寒风呼啸。
谢权脱下长羽绒服,只穿着单薄的病号服。为了给他提供一个寂静的环境,宋导撤去了大半的工作人员。
欺凌林江望的那些医护人员惊恐地围在天台边,医生怕他的死亡给自己的工作带来不幸,终于流露出几分怜悯的关怀,“孩子,你先过来,你站的地方太危险了。”
男生的脸上没有丝毫悲凉。他平静看着眼前的人群,一步步退到最边缘处。
寒风卷起他的衣摆,顺着他的脚腕往上攀爬。
医院的天台虽然只是四层楼高度,但对于一个恐高的人来说,不顾一切跳下去还是有一定的难度。
宋导捏了一把汗,做好再拍几条的准备。
然而,他一眨眼的功夫,立在天台边缘的男生,骤然向下倾倒——
轻盈的、无所顾忌的,像失去一切希望的。
落了下去。
第74章 谢权失踪了。
谢权消失了。温逢晚从法院出来得知这个消息, 手里捧着的资料哗啦全部掉在低声。
小白听见声响,连忙安抚:“逢晚姐,你别担心, 我觉得他可能就是找个地方去散心了……我再仔细找找。”
自从上午拍完最后一场戏, 谢权脸色不好,宋导让他先回酒店休息。
杀青宴定在晚上, 小白也没多想, 直到杀青宴开始前半个小时去房间找人时才发现谢权消失了。
房间整洁,行李也都在,只有人不见了。
温逢晚想起什么, “身份证和护照呢?他的登机记录查过了吗?”
闻言, 小白一拍脑门, “对对对, 我好像没看见他的钱夹, 我现在就去查。”
小白挂了电话, 找出之前给谢权订票时的记录,输入系统查询过后, 一条订票信息蹦出来, 下午两点钟, T市至苏市机场。
小白将购票记录发给温逢晚,如果航班按时起飞, 现在这个点谢权早就到了苏市。申城到苏市接近两个小时的车程,温逢晚看了眼时间,“哥, 我去一趟苏市,你先回去吧。”
温寒声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很急吗?已经五点半了。”
温逢晚耷拉着脑袋, 伸手去摸他的裤兜里的车钥匙,“谢权去苏市了,我要去找他。”
温寒声扬起下巴,摁住她的手,“那小子出事了?”
温逢晚抿下唇角,轻点了下头,“小白说联系不上人。”
谢权年龄虽然比他们小一些,但温寒声也知道他性格成熟,这种随随便便搞失踪的事他做不出,肯定出了什么问题。
温寒声转身朝车位走,“我送你回去。”
路上,温逢晚给谢权打了几通电话,全是无人接听的状态。高中时,谢权自己在苏市念书,在苏市也没什么亲人,他能去哪呢。
温逢晚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温寒声淡声提醒:“当初谢爷爷是不是给谢权在苏市买了房子?”
温逢晚仔细想了想,谢权似乎不喜欢住那栋公寓,除了刚开学宿舍整修时住过一星期。
她也不知道那栋公寓的具体位置。
温逢晚找出谢爷爷的联系方式,迟疑了几秒才拨通。那端,谢老爷子很快接通,老人慈祥的声音传来,“是晚晚啊。”
温逢晚斟酌着说辞,不想让谢爷爷太担心,尽量保持正常的语气,“谢爷爷,谢权有联系您吗?”
谢老爷子沉默了秒,声音稍沉,“他出事了?”
温逢晚一愣,索性也不隐瞒了。将前因后果简单说了遍,谢老爷子喟叹一声,“我就知道他接受不了。”
顿了下,谢老爷子对旁边的秘书说:“备车,去苏市。”
温逢晚觉得半夜奔波太操劳,怕谢爷爷的身体吃不消,赶忙说:“谢爷爷,我已经在路上了,您如果放心的话——”
就交给我。
后面的话没说完,谢老爷子轻声叫她,“逢晚,这孩子的事儿你应该都知道了吧。”
谢权的事情——温逢晚放在膝盖上的手攥成拳,音量低下去,“知道。”
“他其实过的不怎么好。”谢老爷子笑了笑,“还挺害怕给别人添麻烦。”
好像有团棉花堵在了心口,不上不下,让人喘不上气。
温逢晚听着电话那头,老人继续道:“今天我这老头子就多一句嘴,你千万别嫌我唠叨啊。”
她连忙回应:“不会,您说。”
……
晚上七点半到达城际交界地。温逢晚望着窗外一言不发,她的这种状态持续了一路。
温寒声将谢权在苏市的地址输入导航,只有市中心一条路,估计会堵很久。
温逢晚的思绪还停留在谢爷爷说的话上——
几年前,谢权曾经问过爷爷一个问题,“老头儿,对你来说,我是不是个麻烦的小孩儿?”
谢爷爷骂他说浑话,作势抬起拐杖小小惩戒他的昏头巴脑。
但谢权没有躲开,那时候的少年身姿清癯,拐杖敲在他的肩膀上,发出钝响声。
老爷子愣住了,佯装气恼:“你这孩子傻了吗?!躲开啊——”
谢权不为所动,他抬起头,眼瞳中是沉寂的黑。
他问:“那如果我喜欢一个人,却总是给她带来麻烦呢。”
谢老爷子高悬的心放下点儿,中肯道:“那姑娘喜欢你吗,喜欢的话,他会和你一起去解决麻烦。”
然后是长久的寂静。
最后,谢权的声音低下去,“她不喜欢我。”
“她只和我说了再见。”
-
车子停在公寓楼下,整栋楼亮着零星的光。上了十九层,温逢晚敲门,里面却无人应答。
温寒声问:“要找开锁公司吗?”
温逢晚点头,从手机中找出谢爷爷发来的户主证明,“我去物业登记。”
附近就有开锁公司,没一会儿,开锁人员提着箱子上楼,中年大叔看着他们俩,“开东户是吧?物业开出的证明给我看看。”
温逢晚递过去证明,开锁人员检查完毕后就动手撬锁。五分钟的功夫,门被打开,温逢晚推门的动作迟疑了秒。
温寒声温声说:“我送师傅下去。”
房门敞开大半,借着月光,能看清桌上散乱的纸张,和拧开的酒瓶。空气中飘浮着烟草味,温逢晚被呛了一下。
整间屋子依旧冷冰冰的。
温逢晚穿过玄关,径直走向卧室,里面开着一盏壁灯,她轻手轻脚推开门,看见棉绒的被子耸起一团。
走近,男人侧躺着,睡颜沉静。
暖黄色的光鲜落在他眉眼间,削弱了五官原有的凌厉感。温逢晚摸了摸他的头发,湿的,屋里也没有开空调,他那么怕冷的一个人。
温逢晚蹲下,手指轻戳了戳他的鼻尖。谢权的眉毛跟着皱了下,特别孩子气的举动。
她慢慢低下头,亲了亲他的下巴。等温逢晚再直起身,发现眼前的男人不知何时睁开了眼,她没有被吓到,反而温温柔柔地笑开。
谢权静静看着她,眼神有些恍惚。
温逢晚脱掉鞋,脱掉外套,掀开被子钻进他怀里,“你为什么不开空调?今天有零度呢。”
谢权的手还僵在空中,他垂眸,嘴唇动了动。
女人柔软的身体贴着他,传来一阵熨帖的暖意。谢权以为还在梦里,但又真切感受的到她身上的温度。
一阵阵的凉风灌进被子里。
温逢晚拉下他的手,将被子裹紧,整个人紧紧贴着他,“抱紧点就不冷了。”
柔和的暖灯下,谢权能看清温逢晚此刻的神情。
她微弯着眉眼,有几缕头发乱了,她似乎有点痒,抬手拨弄了两下,却没有弄整齐。
谢权慢吞吞抬起手,帮她整理好那缕头发。触感清晰,他看了看自己的手指。
好像又不是梦。
温逢晚趁他不注意,拉过他的手腕,在虎口处咬了一下。力道不轻,这痛感瞬间将谢权的思绪拉回——
谢权怔怔看着她,眼眶忽然红了,但没有眼泪,干巴巴的,不会哭的小孩。
他埋头到温逢晚的肩窝,低哑的声音在黑夜中响起,“不是梦……”
温逢晚摸了摸他的发顶,鼻尖有些酸,觉得比他先哭出来很丢人,于是一直强忍着。
谢权湿润的发梢沾湿了她的衣领,温逢晚忽然想起来,轻声说:“你头发还湿着,容易感冒。”
谢权抬起头,眼睛漆黑清亮,没有几分钟前那样空洞无神。
他看着她白皙的脖颈,小声说:“都湿了。”
然后又抓了抓自己的头发,翻身到床的另一侧,“我去吹头发。”
温逢晚想坐起来去帮他吹,但这个举动触碰到谢权心中的某根弦。他下意识抓住她的手腕,“——别走。”
温逢晚愣了下。
谢权意识到自己的力道太大,慢慢松开手指,“……你等等我,我很快就回来。”
温逢晚隐忍的情绪再也无法控制。
她坐直身,勾过谢权的脖颈,主动吻了上去。
单纯的嘴唇触碰,没有深入的吻,仿佛是在弥补少年时的纯情心动。
温逢晚退开一点,学他喜欢的动作,鼻尖抵住他的,轻轻蹭了两下。
“谢权,我好喜欢你啊。”她放轻音量,缓慢补充道,“高中的时候就是了,特别喜欢你。”
谢权漆黑的眼睛亮了下。
温逢晚没得到他的回应,抓住他的衣摆晃了晃,“小谢,我都对你告白了,你难道不回应一下吗?”
谢权太久没开口,又抽了烟,嗓子沙哑无比。
他试图开口,却说不出一个字来,最后他索性紧扣住女人的手指,小心翼翼地低下头,去吻她。
动作轻柔到像碰坏珍贵的宝物。
她就是他此生唯一至宝。
-
客厅中的气温更低,温逢晚感觉到一丝冷。她缩了缩脖子,用手试着吹风机的温度。
几年前的机器,吹出来的风不算温暖。
谢权耷拉着脑袋,手指戳动漆黑的手机屏幕,戳了戳,它没有反应,又戳了戳开关,还是不亮。
温逢晚问:“是不是没电了?”
谢权往后靠,脑袋抵住她的小腹,喝过水的嗓子恢复了些,“我没有故意不接你的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