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逢晚一囧, 用指腹摸了摸眼眶。她早上走得急,只上了一层遮瑕,肯定逃不过专业化妆师的眼。
谢权意味深长看了眼温逢晚。黑眼圈怎么来的, 两人心知肚明。
但她脸皮薄,谢权只好随口扯了个谎,“有场戏的情绪拿不准, 昨晚缠着她问了问。”
化妆师拖长音调打趣:“吻戏还是床戏?”
整个剧组谁不知道谢权进组的第一个要求就是不接亲密戏。
化妆师小姐姐话里有话,谢权怕温逢晚更窘,便顺着她的话往下说:“那不太行,家里管的严,不让接。”
话题点到为止,化妆师拍了拍谢权的肩膀,“今天回去好好休息,这眼圈再深一点,我就无能无力了。”
离开化妆间,小白今天有事,找了个替班的司机开车。
谢权早上没吃饭,温逢晚预定了家餐厅,距离影视城十分钟的车程。
吃饭的过程中,温逢晚没什么胃口,全程在看谢权吃东西。谢权察觉到她今天情绪不太对劲儿,放下餐具,眼中藏着戏谑,“这叫什么?我想想啊……秀色可餐?”
他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故意凑到温逢晚面前,“要不摸一摸,说不定能吃饱。”
温逢晚在想事情,一晃神的功夫,谢权那张俊脸近在咫尺。她忍笑,拍了下他的额头,“我和你说件事。”
谢权坐回去,闲闲支着下巴,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温逢晚抿下唇角,不打算瞒着他,“我今天在酒店,遇到了孙知微,她和我说了一些……关于你的事情。”
谢权愣了下,随后又释然了。
他轻嗯了声,“她都和你说了什么?”
温逢晚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谢权接过话,漫不经心说:“只是小时候遇到过几个人渣而已,别放心上,嗯?”
温逢晚不明白他是如何做到将过往痛苦的经历云淡风轻说出口的。
他的平静让她感受到一阵钻心的疼。
温逢晚深吸了几口气,手指勾住他的小拇指晃了晃,声音轻轻的,像是撒娇,“小谢,你说我为什么那么晚才遇见你啊。”
“如果能再早一点就好了。”温逢晚默默想。
那样,她的少年就意气无人能折。
谢权听她说完,反握住她的手,一本正经纠正道:“能遇见你就已经很好了。”
人的这一辈子,总不能只有甜头。思及此,谢权低笑了声,突然觉得以前遇到的所有不幸,都不足挂齿。
-
温逢晚回了申城。飞机抵达机场时是下午四点五十分。尹夏知开车来接她,特意绕路去了祝恒的律所。
温逢晚落下车窗往外看,“来这干什么?”
尹夏知老神在在摸着下巴,“你比较幸运,能亲眼看见祝恒的律所被查封。”
写字楼的门前停靠着几辆警车。冬天的黑夜来得早,天幕低垂,警车上方的红灯刺眼。
没一会儿,祝恒被带出写字楼。男人没有以往的儒雅气质,灰头土脸,神情颓唐。
尹夏知突然想起什么,“你还不知道吧?祝恒被顾况卖了,顾家那一伙子为了减轻刑责,非说是祝恒唆使顾况去诊疗室的。”
温逢晚平静地移开视线,“没什么好看的,我们回去吧。”
尹夏知说:“我还得顺道去签个字,要不我先把你送回家?”
市中心的警局就在附近,温逢晚觉得没必要再让她多跑一趟,“我和你一起。”
尹夏知这次来签的是结案的存档书。温逢晚在会客室等,没过多久房门便被人推开,于晓和她的同事走进来,“温小姐,您现在有时间吗?”
于晓说,“祝律师想见你一面。”
法律程序还未正式宣判,祝恒在局子里还能有自己的诉求。温逢晚沉默了几秒,抱着一种了结的心态站起身,“麻烦带我去见他。”
和审讯室不同,这间屋子温逢晚从未涉足过。
比审讯室更狭窄,空气中混杂着散不开的潮湿气味。隔着一层玻璃,祝恒双手交握坐在对面。不久前远远见过一面,却不及此刻近距离观察来的冲击剧烈。
温逢晚怔然。高中时那个矜傲优秀的男生,在她的注视下,一步步沦落至此。
温逢晚拉开椅子坐下,语气平静问:“你想见我?”
祝恒看着她,眼睛里满是血丝,“我听于警官说,你从T市回来了。”
“对,今天刚回。”温逢晚笑了下,“祝恒,你应该不是想和我聊家常这么简单。”
祝恒似是没听到她的话,继续说:“戏拍完了吗?这段时间你一直两地跑,肯定很累。”
温逢晚斟酌着说辞,吞吐了半分钟,才将话说出来,“的确。如果没有你故意设计,我能一直呆在T市,不必这么累。”
祝恒抬眸,盯着女人淡漠的脸,扯动唇角笑了。
他印象中的温逢晚从来不会露出这种冷硬的神情。她一直温柔的、善解人意的。
祝恒也不清楚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她的,最初这份喜欢很纯粹,觉得她干净,觉得她比其他女生都要美好。
但当他无意间发现,他的喜欢的女生总是将目光停留在另一个男生身上,却对他视若无睹。心中的平衡被人打破。
他一直都享受被人追着、捧着,也试图用自己的优秀去吸引温逢晚的目光。
然而,这种优越,在温逢晚眼中却平庸至极。
温逢晚不打算和他兜圈子了,“祝恒,你为什么要做这些?”
闻言,玻璃窗那端的男人肆无忌惮笑起来,神情狰狞可怖,“你问我为什么——因为我喜欢你啊,温逢晚,你难道看不出来吗?”
“……”
身后的警察上前按住他的肩膀,提醒道:“请冷静一点,不然就要提前结束会面了。”
祝恒脸上的笑瞬间止住,嘴唇微微张开,“你是不是不信?”
温逢晚蹙眉,“你让我怎么相信?因为喜欢我,所以蓄意伤害我和我的朋友?祝恒,你在侮辱谁呢。”
祝恒往后靠住椅背,似乎恢复了正常。
他的手伸进大衣口袋里,摸索了片刻,掏出一张照片。经过看守的警察仔细检查,照片才送到温逢晚手中。
那是高中毕业前拍的照片。班里的文艺委员非要给两大考神拍照留念。
温逢晚自然笑着,而旁边的男生则含笑看着她。
只一个眼神,温逢晚就相信了他的话。喜欢一个人的时候,眼神是不会骗人的。
温逢晚放下照片,隔着玻璃窗看向祝恒,她抿了抿唇,勉强勾出一个笑,“祝恒,如果有机会的话,把所有东西都放下,好好生活一段时间吧。”
“至于这个——”她将照片对折,扔进了旁边的垃圾桶,“对不起。”
-
临近元旦假期,剧组加班加点,紧赶慢赶剩下两场至关重要的戏。收工的那天晚上,T市下了一场小雪。
宋导请剧组的所有工作人员吃炸鸡喝啤酒,一群人从饭店里吃饱喝足往酒店走,谢权忽然停下来,拿手机对准天空拍了个照。
宋导喝得有些上头,啧声:“小谢,你怎么娘们唧唧的,下个雪还要拍照。”
谢权觉得第一张拍的不好,又重新选角度,宋导帮他调整了下,“这样拍好看。”
“申城那边没有雪。”谢权弯唇,把照片发给温逢晚,“我给我对象看看。”
宋导面无表情摸了摸谢权的脸,然后正对他打了个酒嗝。
被熏了一脸,谢权拍开宋导,“老宋,咱能文明点吧?”
宋导大剌剌揽着他的肩膀往前走,“在我面前秀没用,你嫂子都在家给我暖被窝呢。”
谢权脑海里莫名窜出来一幅画面,温逢晚穿着白色的睡裙,规规整整躺在床上,用一种温柔至极的语气说:“你怎么才回来呀~”
谢权隐在暗色中的喉结滚动了下,及时打住自己的幻想。
一群人走到酒店门口,正要进去时,不远处的黑色轿车缓缓打开门,穿着光鲜的中年女人从车上下来,“谢权。”
她喊了一声,声音过于小而被喧闹声遮掩过去。
女人踩着高跟鞋快走几步,拔高音量又喊道:“小权,你等等妈妈——”
第73章 她是你的亲妹妹。
宋导醉醺醺挂在谢权身上, 但比谢权先回头。离他们不远处,中年女人穿着单薄,很贵气的一身打扮。谢权遗传了他母亲的五官, 还有种青出于蓝的调调。
宋导咂咂嘴, 拍了拍谢权的肩膀,“我先上去了, 你们慢慢聊。”
宋导一行人进了酒店。谢权却一直没回头。
谢母踩着高跟鞋绕到他面前, 笑容姣好。岁月不亏待美人,一别多年,谢权没能在她脸上找到岁月苛责的痕迹。
和几年前离开时相差无几。
谢母抬手将谢权肩上的雪扑落, 冲不远处的司机说:“小李, 拿把伞来。”
谢权冷眼看着她的动作, 非常不适地往后退了一步。
女人的手僵在空中。谢母嘴角的笑意顿了秒, 缓慢收回手, 仍旧是一副闲话家常的语气, “这种天出门一定要带伞,你淋了雪容易感冒。”
谢权不清楚这个一年到头忙到天昏地暗的女人, 是怎么有闲情雅致跑到这穷山僻壤的T市来的。他仿若没听见谢母的关心, 径直开口:“您有事吗?”
司机送过来伞, 想帮两人撑着,但被谢母阻拦了, “我来。”
司机犹疑了秒。
谢母施施然笑了笑,“我帮儿子撑伞,没什么问题吧。”
司机这才把伞交到她手上, 退回车边。谢权余光注意到车中还有其他人,但他没多想,口吻略显讥诮, “有撑伞的功夫,不如早点把话说完,我好回去。”
谢母温温柔柔笑着,“小权,我和你爸爸这次回来就不走了。你在这个圈子里是不是很辛苦?以后妈妈帮你打点着,你想做什么都可以。”
谢权眸光沉沉,没什么情绪的。总感觉她像是在施恩,是在怜悯。
有这功夫,早干什么去了。
谢权扯动唇角,不留情面直言道:“您很闲吗?”
饶是再好的脾气,被人这么怼也难能表露出好脸色。再说谢母常年居于上位,有几个敢触她的霉头,跟她对着来的。
但她今天却一而再再而三在亲生儿子这碰壁。
谢母的脸色沉了几分,语气郑重,“小权,我是你妈妈,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好。”
说的比唱的都好听。
谢权听得耳朵起茧,奚落地笑了声,“哦,我懂了。”
“您闲着无聊,不辞辛苦地来到这T市施舍母爱?”他慢悠悠地说,“但您似乎找错地方了,T市的福利院在外郊。”
谢母稍加音量警醒他:“谢权!”
谢权挑眉,看到她不爽,他倒是开心多了,“您不必这样。我是死是活,是好是坏,都和你没有半点关系。”
毕竟,早在十年前,他们就把他像是个包袱一样丢弃掉了。
谢母哑然,沉默了半刻,沉声说:“小权,我知道你在怪我。你之前的人生妈妈因为忙,没能参与,但未来——”
谢权冷声打断:“未来也希望您好好过自己的生活。”
雪夜,天凝地闭,寒风呼啸。谢权感受到了冷,也觉得没有再谈下去的必要。
说了句“自便”后,抬步往酒店走去。
谢母拔高音量叫住他:“小权,你原谅妈妈行吗?”
就在此时,更远的地方响起一道颇为稚气的叫嚷:“——妈妈,我们什么时候回家。”
谢权脚步顿了秒,迟疑地往后望去。谢母乘坐的那辆车中,女孩探出脑袋,头上绑着的小啾啾被风吹得晃呀晃。
她刚刚……说了什么?
妈妈。
谢母比谢权快一步反应过来,冲车里的小姑娘招手,“茵茵乖,过来和哥哥打声招呼好不好?”
小姑娘的目光在谢权脸上打转,然后很严肃的拒绝:“我不,他看起来好凶。”
谢权:“……”
谢母走到车边,耐心劝着那女孩。从谢权的角度,能看清她们交谈时的神情。
女孩似乎很不情愿,谢母骄纵地揉了揉她的头,商量好条件,女孩眼睛一亮,满心欢喜问:“真的是限定款的那只娃娃?!”
她们,更像是真正的母女。
谢权歪了下头,看着女孩推门跳下车,她才一米出头,看起来六七岁的模样。
六年前,他十五岁。谢权默默算着时间。
女孩一蹦一跳跟着谢母走到他面前,她仰起头,眼睛眨呀眨,“妈妈说,我来和你说句话,她就给我买娃娃。”
谢母失笑,主动介绍,“小权,她是茵茵,你的……妹妹。”
女孩鬼机灵地伸出根手指晃了两下,“NoNo,我还没接受你这个哥哥,因为你看起来太凶了。”
谢权抿成一道直线的嘴唇松开。
视线落在小姑娘脸上几秒,平淡问:“你们什么时候离的婚?”
他把茵茵当成同母异父的妹妹了。
谢母不知从何解释,她攥紧小姑娘的手,声音低了几度,“小权,茵茵是我和你爸爸的女孩。”
谢母按住茵茵的肩膀,往前轻轻一推,“是你的亲妹妹。”
“……”
-
谢权终于找到了一个合理的解释。为什么他的父母能在国外呆那么久不觉得寂寞。
因为他们又有了一个孩子,将他驱逐出去,重新组成了一个和谐的家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