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贺成渊手臂扬起,动作迅猛若风雷,侧身掠过,抬手夺下了一个卫兵的佩刀。
这下众人都慌乱失措起来,纷纷尖叫着乱找地方躲藏,场中一片混乱。
肃安帝惊怒交加,拍案大呼:“来人,给朕拿下这个逆子!”
轰然一下,兴庆宫殿门大开,金吾卫士兵着铁甲、持长戈,如潮水一般黑压压地涌了进来。
金吾卫统领陈尹持剑当先,大声应诺:“尊奉陛下旨意,快将太子拿下!”
肃安帝猛然省起,因今日冯皇后执意在宫宴上安排了百匹大象入场为戏,为防意外,着意在兴庆宫周围布防了数千金吾卫,严阵以待,此时肃安帝一声令下,才有这般重兵即刻列阵出击。
肃安帝一念及此,隐约觉得有些蹊跷。。
金吾卫兵们奉命而行,长戈前指,呐喊着,齐齐冲向贺成渊。
贺成渊腾身跃起,人在半空,挥臂横扫,刀未出鞘,“嗡”地一声,如同鸣雷压下,震痛人的耳膜。
一片长戈齐齐折断,前排的卫兵如同破布一般被扫飞出去,口中鲜血狂喷,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砸在地上,晕死过去。
大殿上出现了一瞬间的凝滞。
贺成渊身形落下,适才如苍鹰、此时如山岳,他面无表情,手中有刀,刀在鞘中,锋芒未现,但那凌厉的气势却刺得人肌肤生疼。
卫兵们团团围住贺成渊,不知该如何下手。陈尹握着剑,避在重重卫兵之后,目光闪烁。
贺成渊动了,他向前踏了一步,卫兵们紧张地退了一步,他再踏一步,卫兵再退一步。
一步逼近一步,这偌大的兴庆宫中,只有沉重的脚步声,仿佛踩在肃安帝的心上。
肃安帝喘着粗气。
这个儿子是他手中锋利的剑,为他镇守四方、开疆辟土,始终所向披靡,但是,当这把剑指向他自己的时候,这其中的意味就大不一样了。
五十步开外,卫兵们已经退到了御座之前,退无可退之地。贺成渊却顿住了脚步。
隔着重重刀和剑,父子两个对视了一眼,贺成渊的目光冰冷,那是一种兽性的眼神,在那里面,似乎寻不到丝毫感情,如同他手中的刀。
肃安帝的心跳得很急促,他的手指死死地抠住了龙椅的扶手,青筋凸出。
杀气腾腾的金吾卫兵将整个兴庆宫挤得满满当当,只有在贺成渊的身边空出了一大片地盘。
众矢之的,无人敢近。
阳光那么大,人那么多,兴庆宫中却弥漫着一股森冷的气息。
贺成渊终究还是退后了一步,他重新跪了下去,放下了他的刀,沉静地道:“此事与她无关,不要去惊扰她。”
肃安帝此时似乎平静了下来,抬了抬手,卫兵们从他的身前退开了,父子两个又对峙一处,一个在上、一个在下。
“太子,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肃安帝坐在龙椅上,神情冷淡,但脸上的肌肉在抽动着,他俯视着贺成渊,一字一句地问这个儿子,“你要和你的舅舅一样吗?”
当年,姬扬霆也是这目无君上,甚至于当庭拔刀相向,当他的刀尖指向肃安帝时,就注定了振武王府覆灭的结局,无论振武王多么尽忠报国、无论姬皇后与肃安帝多么恩爱,作为一个帝王,肃安帝不会允许任何威胁他的东西存在。
哪怕是自己的亲生儿子也是一样。
肃安帝年富力壮,他还想在这个位置上长长久久地坐下去,当他的长子也同样年富力壮时,这就很不妙了。这个长子,像一只驯服不熟的猛虎,这猛虎能够咬死别人,也能咬死他,譬如,今日这般。
谁在诬陷太子下毒,何其可笑,他若要弑君,凭他手中剑、凭他麾下军马,又有谁能拦住他呢,是的,和当初的姬扬霆一般。
肃安帝的手心抓紧了,一字一句地问道:“朕是你的父亲,你的一切都是朕给你的,太子,你,就是这样回报朕的吗?”
忽然之间,有一个念头在肃安帝的心底冒了出来,是了,高丽臣服、匈奴溃败、回纥求和,四海皆平,他其实已经不需要这把剑了。
而现在,有人设了局,把这个机会呈现到他的面前。
这个念头仿佛突如其来、又仿佛蓄谋已久,让肃安帝自己也有几分震惊,但他的面上反而愈发不动声色起来,他直直地盯着贺成渊,目光如同鹰隼,注视着贺成渊一举一动。
但好在,直到此刻,贺成渊还是恭敬的,他在肃安帝面前低下了头,和缓了语气:“今天之事由儿臣而起,有奸人意图陷害儿臣,才把方姑娘牵扯了进来,儿臣办事不周,愿意承担一切罪责,但是,方姑娘与此事无关,求父皇不要怪罪到她的头上。”
肃安帝冷笑了一声:“看不出来,你平日薄情寡义,对这个女子倒是一往情深,着实令人惊诧。”
事已至此,那个小小的女子如何处置,肃安帝已经完全不关注了,他阴沉地望着贺成渊,极力压抑着心中那个可怕的念头。
他想除掉这个威胁。
可是,下面那个终究是他的儿子,他的姬皇后为他留下的唯一的儿子。姬皇后临去前对他说:“贺玄章,你要善待我的阿狼,否则,我做鬼也不会饶恕你的!”
他不能再有负于她。
两种念头在肃安帝心头交织着,他的脸色阴晴不定。
越来越多的卫兵拥入了兴庆宫,他们的刀和戈指向贺成渊,太阳光十分强烈,落在兵刃上,寒光闪闪。
那柄刀还握在贺成渊的手中,他直挺挺地跪在那里,整个人就如同那刀刃,虽在鞘中,却无人敢撄其锋芒。
肃安帝忽然冷冷地微笑了起来:“太子,你是想替你的太子妃脱罪吗?你有求于朕,却如此不恭不敬,又叫朕如何决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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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与往日也没有什么不同,就是枝头上的小鸟吵了点,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惹得方楚楚有些心烦。
她抬头朝着树上“嘘嘘”了两声,把那鸟儿给赶跑了,然后坐在窗下继续绣帕子。
这是颜氏和她说的,大凡女子,和一个男子情投意合,都要绣点什么给他带在身上,比如荷包、帕子什么的,最好是亲手给他做一件衣裳,让他穿上去就能想起自己。
衣裳不行,荷包也不行,方楚楚自认没这个本事,最简单的就是帕子了,随便裁了一方锦缎,她打算在上面绣一朵花,嗯,就一朵,再多也不行了,到时候,可以叫贺成渊用这个帕子擦擦汗,那上面大约就会沾染了他的味道,方楚楚这么想着,咬着嘴唇自己偷偷地笑了起来。
外面传来了敲门的声音。
方楚楚放下帕子,出去开了门。
嚯,门外一队卫兵,持着刀和盾,齐刷刷地列成队,满脸严肃地站在那里,领头的人是张熹。
方楚楚十分惊讶:“张大人,你今天又玩什么把戏?”
张熹擦了擦头上的汗,下意识地退了一步,哆哆嗦嗦地拿出当日钦天监的官员带回宫中的庚帖,双手呈奉给方楚楚。
方楚楚稀里糊涂地接过来看了一下,更吃惊了:“怎么把这个带来了?要重新写一张吗?你们宫里的规则可真多。”
“不、不是……”张熹下结结巴巴地道,“这是退给你们方家的,方、方、方姑娘,太子殿下要和你退、退、退亲。”
方楚楚用力地眨巴了一下眼睛:“你说什么?”
张熹硬着头皮:“太子不会娶你了,他让我转告你,前事尽归尘土,此后再无瓜葛,还叫、叫、叫你不要再去纠缠他了。”
方楚楚又眨巴了一下眼睛,她的眼睛很大,特别是瞪起来的时候,圆溜溜的。
张熹以为她要发火了,然而她并没有,她只是歪着脑袋,好像很努力地想了一下,然后掉头就走回去了。
张熹有点摸不着头脑,这姑娘,是不是被气傻了?
但是,他很快就知道了,因为片刻后,方楚楚就出来了,手里持着弓,弦上搭着箭,指向张熹。
张熹噔噔噔倒退三步,目瞪口呆:“方姑娘,你、你干什么?”
那张弓乌木金角,正是当日贺成渊所送,此刻持在方楚楚手中,张开弦拉了满弧,箭尖寒光凛冽,方楚楚的眼神亦是凛冽的。
“他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你快说!”方楚楚柳眉倒竖。
第54章 东风引7 你我之间,形如此箭两断……
“没有、没有, 姑娘你想多了,太子殿下那样厉害的人,怎么可能会出事呢,那是断然没有的事!”张熹矢口否认, 目光闪烁。
“嗖”的一声, 一箭从张熹的头上飞过, 把他的头冠打飞了出去, 张熹“嗷”的一声惨叫, 紧紧地抱住了头。
东宫的卫兵还是满脸严肃, 直挺挺地站在那里, 当作什么也没看见, 他们的使命是保护这位姑娘, 至于张大人, 请他自求多福了。
又是一支利箭搭上弓弦,方楚楚再指张熹, 威胁他:“你说不说,不说我真的不客气了, 我这人心眼特别实诚, 从不和人开玩笑,你信不信?”
张熹把心一横,眼睛一闭,梗着脖子:“那好,那你来,你就一箭把我射死吧,反正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会说的。”
“你!”方楚楚见张熹无赖,也没了办法, 她收了箭,抓着弓,做出凶巴巴的样子,“你这人实在太坏,你不说,好,我自己去问他!”
她抓着弓箭,气势汹汹地拔腿就走。
“哎,方姑娘,你去哪里?你别去,好好呆在家里,姑娘!姑娘!小人求求你了,天哪,你别添乱啊。”张熹大呼小叫地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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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阴了下来,风卷着乌云堆积在皇城上方,黑压压的一片,似乎快要下雨了。
方楚楚几乎是奔跑着穿过了半个长安城。
张熹一路紧追,叫苦连天,这姑娘跑得可真快,养尊处优的张大人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差点瘫倒。
眼见方楚楚快要靠近皇城了,都已经看到了城外两侧值守的羽林军卫兵的身形,张熹心下大急,拼了命地扑过去,拖住了方楚楚:“你疯了吗!带着弓箭擅闯皇城,你只要再走近一步,就会被当场砍掉脑袋,连太子殿下都来不及救你!”
方楚楚呆了一下,看了看前方巍峨的宫城,又转头看了张熹一眼,可怜巴巴地道:“可是,现在我想找他,想见他,张大人,你帮帮我,求你了。”
她的声音忽然低了下来,使劲吸了一下鼻子:“他一定是出了什么事情,你什么都不告诉我,我很担心他,担心极了……”
张熹这才发现,她的脸上有着未干的泪痕,还有这一路奔跑流出来的汗,混合在一起,乱七八糟的一片,鼻子和眼睛都是红通通的,看过去可笑又狼狈。
张熹见惯了宫廷里的各色美人,在他眼中看来,这个姑娘生得也就一般,眼高于顶的太子殿下到底看中了她什么呢,他这么想着,却觉得心里发酸,他掏出了一块帕子递给方楚楚,放低了声音哄她:“喏,快擦一下,鼻涕都流出来了,让人看见了要笑话的。”
“你胡扯,没有鼻涕!”方楚楚涨红了脸,接过帕子,胡乱擦了一把。
张熹抬头看了看高高的皇城,叹气道:“姑娘,太子不会见你的,你先回去吧,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方楚楚不服气,抗议道:“我是未来的太子妃,怎么就不能来了?”
“哦,可你现在已经不是了,刚刚才被退掉了。”张熹慢吞吞地道。
方楚楚用力瞪他:“我真的想打你了。”
张熹这一路跑得快断气了,干脆蹲了下来:“我实话和你说,你现在进宫也见不到太子,进去了只会被抓起来。”
方楚楚急得直跺脚:“他到底怎么了,你说呀。”
张熹摇头:“我也说不出来,总之就是殿下不想见你了,殿下那个人你是知道的,他决定的事情,绝无转圜的余地,既然他已经开口退了亲,方姑娘,日后你和殿下再没有什么牵连了,你回去吧,再闹也没用。”
方楚楚却斩钉截铁地道:“退亲又怎样,我当日买下他了,官府备了案底的卖身契在我手上,上面有他的手印,我是他的主子,他是我的人,跑不掉,他这就想一刀两断,那是不能的!”
张熹今天目瞪口呆的事情太多了,现在都已经麻木了,他闻言,只是挪了一下屁股,沮丧地道:“主子,你的人现在惹了大麻烦在身上,你还是别牵扯进来为好,我都劝过你了,你不听,唉,带累我到时候又要被责骂。”
方楚楚一听,更急了,生气地道:“你看看,露馅了吧,你还说他没事,你分明就是骗我,他现在到底什么情形,你速速从实招来。”
张熹叹气:“我也不知道,我出来的时候,东宫已经被皇上命人围起来了,别说你,这会儿就连我自己也不敢进去,就怕进去了出不来了。等着吧,里头自然有我们的人,我也在等着宫里的消息。”
方楚楚魂不守舍,一会儿看看皇城的城门、一会儿看看张熹,但是再接下去,无论她对张熹怎么威逼利诱,张熹真的就什么都不说了,蹲在那里,把嘴巴闭得紧紧的,把自己装成了一只缩头乌龟。
方楚楚哪怕再任性也知道,凭她自己是闯不入皇宫的,可是她又舍不得离去,就那样呆呆地站着,呆呆地望着宫城大门,仿佛这样就可以离得贺成渊更近一点。
风越来越大了,一阵紧似一阵,似乎有一点呜咽的声音,杨柳摧折,空气中开始有了一点潮湿的味道,粘粘腻腻,让人难受得很。
……
不知道过了多久,宫城门打开了。
贺成渊走了出来,他看过去还是和往日一般,身姿笔挺,气势威严,脸上冷冷的没有什么表情。
但是,左右皆是金吾卫,约有数百人,刀剑出鞘,列着严谨的阵队,兵刃指向贺成渊,押着他前行,如临大敌。
“阿狼!”方楚楚情不自禁叫了一声。
贺成渊已经看见她了,越过周围的士兵、越过长长的宫道,第一眼就看见了她。目光相接,那么遥远的距离,一瞬间的相望,她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就像夜空的星辰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