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一想,纪棠抱着纤细的膝盖,悄然地舒了口气。
又在阳台坐了会,等湿漉漉的长发变得半干了,她才找拖鞋起身,沿着壁灯映下的淡淡暖色光晕,走到了隔壁的书房处。
门缝里透着细细灯光,而宋屿墨不知何时坐在椅子上闭目睡熟了,屏幕上还亮着。
纪棠下意识放轻脚步走过去,目光所及之处先是看向宋屿墨在夜色里更显得轮廓深邃的五官脸庞,他睡着时很沉静,两弧浓睫遮住了眸底的情绪,落下一排极深的阴影。
自己的男人,这副皮囊是怎么看就怎么顺眼的。
纪棠唇角弯起,正想靠近亲他侧脸时,眼角的余光无意中扫到了电脑屏幕上一张静止的照片,很熟悉,是正值青春时期的她,那时白瓷般的脸蛋小小的,只有巴掌大,精致的五官每一处都漂亮的无懈可击,看镜头时,细密的眼睫像新月般弯起笑意,轻易就勾勒出了这个年纪该有的纯粹干净的美。
这是十五六岁时的她,而宋屿墨的电脑里,还有十七岁,十八岁以及整个校园时期的她,都存放在了保密的文档里,有她穿着百褶裙校服,和同学们乖巧站在阳光下拍照的,也有她穿着公主裙,参加上流社会宴会时跳舞的。
一张张的,也不知宋屿墨是收集了多少,往上翻了许久,还有她婴儿时的,被哥哥抱在怀里,肉包子的脸蛋皱巴巴的,表情很是不情愿。
纪棠眼睫轻抖,心里同时滋生出了异样的情愫,她情不自禁的想,难道在分开的每一个夜晚里,宋屿墨都是靠这些冷冰冰的照片度过的么?
不知是过了多久,纪棠见宋屿墨的眼皮动了动,屏住呼吸关了电脑,假装自己才刚进来一般,在他未醒来之前,又默默地走出去了。
走到门口,纪棠回过头,正好看见宋屿墨从沉睡中醒来,许是没发现书房门口站着一抹纤细的身影,他长指揉了揉眉骨,坐直了身躯,又去打开电脑。
……
这一晚上,纪棠都睡在主卧里,身体规矩的侧躺着。
那长发散乱在雪白的枕头上,衬着半张精致的脸蛋轮廓,安安静静着。
而凌晨后,宋屿墨才从书房折回来,先是去浴室洗澡换睡衣,等回到床上后,他掀开被子就躺了进来,手臂习惯去搂住她纤细的腰肢。
他现在睡觉,喜欢用胸膛紧贴着她的背部,这样心脏的跳动声每一下,纪棠都能在睡梦中清晰的感觉到,仿佛是知道有人在守护着她,会出奇的感觉到踏实和安全感。
今晚也是如此,宋屿墨从头到尾都将她抱紧在怀中,很快呼吸便平稳了。
纪棠悄悄的转过身,漆黑的眼眸半点睡意都无,她安静被抱着,过了会,又百般无聊般去玩他的眼睫毛,指尖沿着鼻梁往下,落到他抿起的薄唇上,很柔软,轻轻往下一按,触感是极好的。
宋屿墨就跟个乖宝宝似的,让人没办法真正的生气。
纪棠暗暗叹了口气,心想:“完了,我这辈子都栽在你手上了。”
女人最容易致命的就是对一个男人产生类似于母爱的情结,她早就发现自己见不得宋屿墨受半点委屈,倘若是旁人敢欺负他,她第一个就站出来不同意。
虽然整个北城,也没有几个人能真正欺负的了宋屿墨这位宋家的掌权人。
纪棠认命般闭上眼,将额头抵在他的胸膛前,咬着牙自顾自的说:“便宜你了啊。”
……
纪棠和宋屿墨“复婚”的消息谁也没有传出去,反倒是纪家聚餐的那晚事情所有人都知道了,包括暗暗观察着宋屿墨感情情况的宋夫人!
她惊得又砸碎了一个茶杯,私下去问了宋途内情。
宋途被纪棠狠狠的修理过,变得稳重不少:“夫人,宋总已经成功打入敌人内部了。”
宋夫人此刻心情很复杂,是有点松了口气,又有点儿感到不满足。
倘若是别的豪门千金,她怕是一分钟都坐不下去,就想把这门亲事给当场办了。
而对象是纪棠,那个被她曾经扫地出门的前任儿媳妇。
宋途像是看透了她心底的纠结,耐着性子做思想工作道:“夫人,现在宋总把自己身体折腾到了什么样,你也知道,纪小姐能不嫌弃都已经是真爱啦。”
这话也不失道理,宋夫人整理了下自己的心情后,又问:“什么时候能请纪家那一家子来老宅吃个便饭?”
宋途说:“下周日吧。”
虽然是复婚,两人都是二婚了,宋夫人要体面,觉得该走的场合都是要走一遍的,她现在也不奢求太多了,只求纪棠能安分的跟宋屿墨过日子,外面那个神秘婚外情的女人别再出现。
原定下周日见面,但是往往计划赶不上变化。
谁也没想到在这个节骨眼上,宋家老爷子会突发严重疾病,被送往了当地的医院去抢救了一夜才险些保住。
而情况很不乐观,老爷子偶尔只有片刻的清醒,这也轰动了整个宋家上上下下,所有的小辈都放下手上的事赶了过去。
宋屿墨是比所有人都早一天过去的,他身为嫡子长孙,责无旁贷担起重任。
他即便是表现的再冷静,那到底是亲自培养了他一身成就的亲爷爷,像宋屿墨这样脾性深不可测的男人,有些痛只会深压在心底,等旁若无人时才会显露出来。
纪棠晚了一步才接到通知,还是宋途告诉她:“太太,周末的聚餐先取消,老爷子不太好了。”
那时候她脑袋不知想什么了,下意识地问:“宋屿墨呢?”
“宋总接到通知,第一时间赶了过去。”
宋途的意思是让她在北城里等,待宋屿墨处理好老爷子的身后事,在回来。
纪棠是一刻也等不下去,心急如焚的握着自己发凉指尖,说:“我能给他打个电话吗?”
宋途思绪了几许,去拿手机拨通了电话。
纪棠接过时,下意识屏住浅浅的呼吸,去听那头的动静。
几秒后,还是她沉不住气先出声了:“我想去找你,可以吗?”
第107章 (她是宋家的女主人...)
纪棠没想过离开宋家后, 她重新回来是这样的场景。
欧式的三层小别墅里都是宋家的人,她下飞机前就换了一身黑色的风衣裙,除了无名指上的简单素戒, 全身上下没有多余的首饰,连脸的妆都是极淡的。
她还是来晚一步,老爷子在昨晚凌晨四点的时候已经去世,地点是在休养的别墅里, 是老爷子预感到自己时日不多, 不愿意待在冰冷的抢救室里离开。
听宋途说,老爷子当初卸下宋氏集团的董事长职务, 内情是年轻时落下的一些疾病让他已经无法坚持下去,最后会在这里养老, 因为老爷子和已故多年的宋老太太是在这里一见钟情的。
人老了开始回忆过往,老爷子最珍惜的那段回忆便是他的爱情了。
纪棠心情有点沉重, 在印象中与宋老爷子平日里相处的时间不多,每一次她都夹着尾巴乖乖做好本职,而老爷子对她的态度也没有很冷淡苛刻。
哪怕有一两件事让宋家不满,老爷子也只是单方面教训宋屿墨。
原本还生龙活虎, 半年前赶回国催着宋屿墨和她生孩子, 没想到会这么快……
此时此刻, 纪棠坐在二楼偏厅的沙发上,旁边还坐着两位宋家的人, 有过几面之缘,却一下子叫不上来名字了,她纤长的眼睫轻垂, 半响后,又移到了窗外去。
宋途把她送到这里后, 又被叫走了。
老爷子去世还有很多事要处理好,宋屿墨主持大局忙的不见人影,她这是离开宋家后,首次出现宋家的地盘,白净手指上的素戒,被路过的宋家子弟,来来回回的看了几次。
大家都在猜,她是以什么身份过来的。
……到了晚上。
纪棠没什么胃口,摇头婉拒了宋景同上来叫她一起去吃饭,她扶着沙发起身,轻声问了句:“宋屿墨的房间是那个?”
宋景同带她去了三楼最里面的一间,站在外面,低声说:“堂哥十点之前会回来,你要是饿了,用座机打电话给我。”
纪棠点头,伸出手缓慢地推开了这扇房门。
卧室里昏暗漆黑一片,窗帘是紧闭着的,打开灯后,纪棠将高跟鞋脱掉放在一旁,光着脚踩在厚实的地毯上,走到了床边。
白色的床铺很整洁,一旁的床头柜像是被随手搁在上面的腕表袖扣都在,处处透着宋屿墨留宿了两晚的痕迹。
她伸手拿过枕头,慢慢的低头将脸蛋贴上去。
鼻息间,闻见的是宋屿墨特殊的清冽气息,让内心瞬间得到了许些安宁。
十分钟后。
房门被敲响,一声接着一声的。
纪棠抬起头,漆黑的眼眸随着声源看过去,她放下枕头,立刻就走过去,因为太急的缘故,脚尖不小心磕到了红木床脚处,略微的疼痛让她皱起眉,脚步却没有放慢。
结果打开门一看,是宋星渊端着晚餐站在走廊上。
纪棠表情很平静,没有伸手去接的意思。
宋星渊一身黑色的西装,从里到外都是黑沉的色调,还透着许些寒意,应该是从外面刚回来,这份晚餐一看多半就不是他准备的,很有可能是半路从谁手上接过来。
见到纪棠的身影,宋星渊僵硬的脸庞露出那种要笑不笑的表情,嗓音也正常不到哪里去:“你来了,我一点也不感到意外。”
纪棠想要关上房门,在她心里很清楚,宋星渊对她的成见是越来越深,平时最好是大家都相安无事,但是要闹也闹的起来。
在这时候,纪棠不想跟宋星渊这种纨绔子弟起纷争。
宋星渊却说:“爷爷走的时候,最遗憾的是没有等到堂哥的孩子。”
“有你什么事吗?”许久后,纪棠出声问。
宋星渊情绪藏在了话里,盯着她冷下的脸蛋表情不放,字字咬着告诉她:“爷爷把整个宋家都交到了堂哥手上,但是他不会承认你这个孙儿媳妇,他替堂哥另挑了一门婚事,你来了也没用,等追悼会那天没有人会把你当成宋家真正的女主人!”
之前宋夫人出面,让她依照婚前和宋家的协议离婚,是事先经过了老爷子这边首肯。
纪棠如今听到宋星渊口中说的这段话,情绪还尚在稳定中,甚至是没有感觉到意外的,看到他还是一副心智不成熟,只知道暗地里张牙舞爪挑衅的模样,她启唇说:“你想说的就是这些吗?说完了吗?”
宋星渊见没激怒她,又冷笑道:“纪棠,宋家都不欢迎你――”
话未落地,隔壁的房间走出一位简洁朴素的白色西装中年男子,身材偏清瘦,已有灰白发丝,气质给人有种儒雅风致的老教授形象。
纪棠不认识眼前这位,反而是宋星渊立刻变脸了,不敢把话说完。
“星渊,你刚才在说宋家不欢迎谁?”
在灯下,他被橘黄色的光晕映衬出脸廓,眉眼间带着被岁月沉淀过的成熟外,看着有几分的眼熟,说话腔调极为的轻风云淡,仿佛是在问今晚的饭菜合不合胃口。
宋星渊这张嘴就跟被无线的线缝纫上了,半天都没憋出半个字。
他因为私底下的恩怨,不服纪棠是一回事,却谨记着宋家尊敬长辈的规矩。
见他不说,中年男子声音温润的开口:“星渊你若是不服气,可以自立门户让北城再出一个宋家,到时欢不欢迎她自是你说了算,而这里,她是宋家的女主人。”
这句话,字字看似很轻,却带着极重的含义。
纪棠站在原地,下意识看向面色隐忍着什么的宋星渊,半天都没反驳。
中年男子表明了立场后,转身对纪棠一笑:“刚才我在隔壁听见你没吃晚饭,不吃对身体不好,去餐厅吃吧。”
纪棠看在他出言帮自己说话,想了想,也就没拒绝。
一时间,也忘记问他是谁了。
-
“我是应该叫你哪位叔叔?”
在走下楼梯,纪棠迟疑了几秒,还是问出口。
宋屿墨的父亲在家族是长子,下面的堂叔都是以排名第几称呼的,她问出这话时,对方沉思了会,看了她一眼道:“随你。”
纪棠心想还能乱叫吗?
而这位长辈,显然是不在意这些称呼,依旧保持着云淡清风的那股气度:“老爷子的身后事都是屿墨一手操办,这孩子虽然有点寡淡,却自小有担当,是个好孩子,你多心疼他一些,他那个妈……”
话至此,似乎意识到不便在纪棠的面前说这个,顿了顿就停下了。
纪棠表面上微笑点头,很快便从楼梯走到了餐厅这边。
大家都已经用完晚餐,保姆见她们出现,将保温的饭菜重新端了出来。
纪棠刚落座,抬头发现对面的饭菜都是清一色的蔬菜,清汤寡水的,旁边还放着一杯清水,保姆对他极为恭敬的说:“宋老先生,这些菜都是用植物油炒的。”
“多谢。”
宋老先生对保姆道谢过后,不紧不慢的将筷子拾起,似乎是察觉到纪棠的打量,对她说:“年纪大了,吃这些对身体健康些。”
这话没什么毛病,纪棠心想她爸就喜欢大鱼大肉,也不学学人家同龄人养生。
动筷后,一开始谁也没有继续说话。
偶尔,这位宋老先生会跟她唠几句,多半都是提起宋屿墨的事,说他自幼与宋老爷子的祖孙情深厚,两岁开始就被抱到身边养育,开口第一句话叫的不是父母,是爷爷。
又说宋屿墨几岁开始就会将佛经倒背如流,小小年纪就很有天赋,而被他妈得知后,便在某一天,将阁楼书房里珍藏的佛经都拿去扔了。
纪棠慢慢的听入迷,也放下碗筷,手指握着水杯,眼睫一眨不眨的。
恨不得宋老先生能多说几件事,而他说着说着便停下,摇头说:“屿墨后面长大的事,我也不知道了。”
他重新拾起筷子,夹了一口青菜,还拿清水去过一遍。
纪棠疑惑的问他:“老先生,您半点油都不沾吗?”
“小纪啊,现在的人坏得很,没准往我饭菜里滴几滴动物油呢,我这是姜还是老的辣。”宋老先生很有经验之道,他饭量还不如一个小朋友的,怪不得清瘦到只剩下骨相轮廓了。
此刻楼上。宋星渊如同被罚站一般,直直看着两人的身影消失在楼梯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