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怎么说,对方又是送药、又是来主动干活,确实相当有诚心,祖孙俩也不是那蛮不讲理的人,也就没再揪着这事不撒手,不管是昨天罗小蕊的事、还是今早的一点小状况,都被祖孙俩就此揭过不提。
苏奶奶怕苏慧兰腰上的伤不好,决定再等一天去公社取包裹。
祖孙俩简单吃了口饭,刚撂下饭碗,苏卫阳就扛着一摞子木板来了。
结果一到这儿就听说罗天成已经把里外都修过了,苏卫阳绕着院子把四周的板杖子都看了一遍,见确实找不出啥毛病,这才放心,高高兴兴的从兜里掏出自己和大哥的作业本,叫苏慧兰给检查检查。
两个哥哥的作业完成的都很好,基本没有什么错处,字迹也很工整,苏慧兰拿笔直接就在上面写了个大大的“优”字!
苏卫阳现在已经认得这个字了,看着这个红艳艳的大字,笑的别提多开心了!
学习完了,哥俩就坐在炕上嗑松子。
这种松子是本地特产的偃松松子。偃松是一种珍奇树种,分布的地方较少,而且绝大多数松树都是高大的乔木,偃松却是比较稀有的灌木。
它没有主干,所有的枝干都是伏卧而生,用当地人的话说就是“贴着地”长。
整个凌远县内有几万公顷的偃松林,每年夏天马尾似的一丛丛碧绿枝叶挤挤挨挨,放眼望去,到处一片郁郁葱葱,景色非常壮观。
偃松的种子就是偃松籽,当地人分的不那么细,就通通都叫成了“松子”。
这种偃松的松子非常小,也就比苹果籽大那么一点点,皮不算厚,瓤是普普通通的乳白色,老实说,吃起来满费劲的,而且半天也攒不出一指头的肉来!
但是,一旦习惯了这小小的一粒,掌握了个中诀窍,那这种单纯用盐水煮过的松子也绝对是人间美味!
那种独有的清香越吃、越让人上瘾,苏慧兰开始的时候还吃不出来啥特别滋味,可自打跟她奶学会怎么“嗑”这种松子后,就一发不可收拾,现在一天不吃上一把就抓心挠肝的。
偃松要长够二十年才能结出松塔,而里头的松籽从孕育到成熟也要整整三年时间,即便当地偃松林基数大,但因为这个种子生长期实在太长,而且能被人们探索开采的又大多是边缘地带,所以常常会赶上当年颗粒无收的情况。
苏奶奶说今年上秋那会儿,大伙儿赶了二十多里山路去采山,结果穿了好几里地的松林子,却连一只手的松塔都没采到。
她现在吃的还是各家去年秋天的存货,都是大伙儿听说兰老师爱吃特意给送来的。
哥俩你一粒、我一粒,一会儿就嗑了小半盘,苏奶奶就从仓房里拿回来几个冻梨放在盆里化上,给哥俩吃了解渴。
这冻梨还是上次苏慧兰去供销社碰到的,一个个原本金黄的秋子梨都冻成了黑黝黝的颜色,硬邦邦简直像个铁蛋子!
但它是当地冬天唯一能吃到的水果,一斤就要两毛五,比大米还贵了七分钱,实在是不便宜,不过就算这样,也常常是供不应求,买的时候不要票,但是每人限购二斤。
吃的时候,要先找个二碗,里面添点凉水,把梨子放进去,等它一点点解冻,这个过程可长可短,直到梨子化到整个外皮包着一层硬冰壳,上手掰开这层冰壳,捏一捏感觉梨子软软的,这就差不多能吃了。
下口前,先找梨肚子上肉最厚的地方用牙齿撕开一小块梨皮,就着那缺口的地方狠狠嘬一口,立时满嘴都是甘甜冰爽的梨子汁。
下一步,扒开梨子那层黑皮,就吃它软软白白的梨子肉,保证又香又甜又冰!坐在热乎乎的炕头上,吃着解渴又解乏的冻梨,那滋味别提多美了。
苏慧兰在滨河也能吃到冻梨,但是两个堂哥都没吃过,上次买的二斤冻梨给大伯家送了一斤,剩下这一斤,苏慧兰每次都等二哥来时一起吃。
哥俩正拄着下巴等着冻梨化冻呢,家里忽然来了客人,竟然是昨儿才找过苏奶奶的李老太。
哥俩跟老太太打了声招呼,苏奶奶就忙把人招呼上了炕。
瞅着炕桌上的冻梨,李老太还觉着挺新鲜:“哎呀,咱这嘎达这前儿就有这玩意儿了?俺咋记得都是过年那前儿才有呢!”
苏奶奶就道:“老姐姐,今儿都腊月初三了,这离过年哪还有几天了!”
李老太一拍脑门,“可不是咋的,这一天天糊涂的!回头让俺那两个媳妇也带孩子们去买点,俺家那几个讨债鬼就得意这玩意儿,死贵死贵的,这两年过年要不买点,一准闹腾个没完!”
苏奶奶就说:“贵是贵,可也真好吃啊!俺尝着那就像喝糖水儿似的,老甜了!老姐姐,待会儿这梨化好了,你也吃一个!”
李老太连忙摆手:“俺可不行,俺这牙打从俺那大弟走了以后,这一股火啊,俩月就掉了一半,剩下这一半也都活动了,俺是没这个口福了!”
听李老太提起那走了的弟弟,苏奶奶又想起昨儿对方找自己裁寿衣的事,就顺嘴问了两句。
“都做完了!这不是俺特意去找的胡婆子叫她给看的日子,说昨天是黄道日,俺们娘几个掐着时间赶出来的,还特意点了半宿灯呢!”
苏慧兰坐在旁边听热闹,她记得奶奶说过,胡婆子早年是村里的神婆,这地方叫“出马仙”,谁家闹点啥“癔病”都找她给看,后来解放不兴搞这一套,她也不再“出马”,但是村里老人有点啥大事小情的还是习惯偷偷找她看日子。
苏奶奶就点头:“做完了好,做完了,你这儿也能放点心!”
李老太却直叹气:“放啥心啊,自打俺爹让俺开始做这身衣裳,俺这几天就没做过一个好梦,不是梦见阎王爷他小舅子来,就是一帮给他抬轿子的!”
第41章 闲谈“乱炖” 这一句直接把苏慧兰听住……
这一句直接把苏慧兰听住了!
她倒是听过阎王爷, 可阎王爷他小舅子是谁啊?还有那什么抬轿子的,给谁抬啊?
她听的一头雾水,转头去看苏卫阳,发现他还聚精会神的盯着那盆冻梨, 估计是没太听清。
那头苏奶奶听李老太说完, 也忙道:“咋个梦法儿啊, 你赶紧叨咕叨咕, 给它说破了就好了!”
李老太就开始叨咕, 说是天刚亮那会儿, 恍惚就梦见她老爹坐在河边钓鱼, 身边围了一群绿□□, 可老爷子就像没看见似的, 还在那儿钓啊钓啊的!
结果一杆子上来竟然从水里蹦出两条大鲶鱼, 一条得有老爷子胳膊那么长,鱼嘴长得老大, 看着就吓人!
“然后俺就吓醒了!俺合计,那□□是阎王爷小舅子, 专门来催命的, 鲶鱼是阴鬼,来给阎王爷抬轿子,这是提前清道儿来了!这梦太不好,人都说天刚亮那会儿做梦最准,老妹子,俺估摸俺爹怕是过不去今年这道坎了!”
苏慧兰恍然,原来阎王爷的小舅子是□□,抬轿子的是鲶鱼!这可真是有意思,虽然不知道这三者是怎么被联系到一块的, 可不妨碍苏慧兰觉着这说法神奇。
那边李老太继续道:“俺爹好像也有这感觉,之前刚发送完俺大弟那会儿,俺们说给他再做一身装老衣裳,他就死活不干!非说先前做好那身让俺大弟穿走了,这衣裳就不能提前预备了,怕到时候再让俺和俺老弟也穿走!说这回就等他自己估摸着啥前儿要不行了,啥前儿再让俺们给他现做!”
苏奶奶就安慰对方:“你也别瞎想,人家不都说‘老小孩’吗,岁数大的人一天一个想法儿,兴许老爷子也是这样,咱就顺着他的意就成了!再说做梦这事,还不都是你心里头老惦着,这才睡不好觉吗!现在说破了,以后就没事了!”
兴许是把苏奶奶的话听进去了,李老太叨咕完之后果然心情好了不少,老姊妹俩坐在一块说了会儿话,老太太就回去了。
李老太一走,苏慧兰就忍不住问她奶:“奶奶,为什么说□□是阎王爷的小舅子,还有鲶鱼抬轿,这都根据什么来的?”
这一下还把苏奶奶给问住了!
其实老太太也不知道这些说法都打哪儿来的,就是打从有记忆以来,大伙儿就都这么说。
就说□□吧,夏天有一种浑身翠绿、只有一节手指头大小的青蛙,当地就管这种小青蛙叫“阎王爷小舅子”,再加上东北喜欢把青蛙叫做□□,久而久之在大家心里,□□就代表了阎王爷的小舅子,专司催命之职。
至于鲶鱼,大约是因为当地人普遍把它当做一种“发物”,认为有老病的人不适合吃它,吃了必犯病,大概同“鸭鹅是发物,生疮之人不能吃”是一个原理。
除此外,苏奶奶也说不上这鲶鱼咋给阎王爷清道儿、抬轿子,反正就是从老一辈儿嘴里这么一代一代传下来的。
苏慧兰觉着挺有意思,又问那位李老太的父亲是不是真的身体不大好了,苏奶奶就叹气,说是老爷子虽然八十了,但是之前身体一直挺硬朗,平时也能下地啥的,生活自理完全没问题,
就是没成想大儿子走的太突然,老爷子这一股火之后就不行了,身体从上秋天冷开始就每况愈下,照眼下这个情况,能不能好起来还真不好说。
时间很快邻近中午,苏慧兰和苏卫阳嗦着软软凉凉的冻梨,苏奶奶去外屋地做饭。
苏卫阳看他奶要带他的饭,忙说要回家,祖孙俩自然谁也没答应。
苏卫阳有些不好意思,自打苏慧兰这个老妹儿回来,就隔三差五拉着他一块吃饭,吃的还都是别人送给妹妹的精细粮食和肉,他索性再来就故意错开奶奶和老妹儿吃饭的时间。
今天本来是该早点走的,结果因为他太馋那个冻梨了,为了想吃一口,就硬生生拖到这暂!要是说干活了,那稍微吃点也行,可他这一大早上来了啥活儿没干,不是吃、就是喝的,也太不像话了!
苏卫阳不由心里暗骂自己嘴太馋,也难怪他爹总不放心他,到现在也不肯带他上山!
苏慧兰正给他倒温水,想让他喝了缓一缓,毕竟冻梨虽好吃,但不能一口气吃太多,一抬头,就发现这人蔫蔫的坐在炕桌边,一点也不像先前吃冻梨时那么开心。
这个二哥实在是个特别好懂的人,苏慧兰听着外屋地奶奶“当当”切肉的动静,略一思索就猜到怎么回事了,就装作没看见他的异样,笑眯眯跟他商量道:“二哥,我这次回来带回来好多书,现在这些书都没地方摆,只能继续堆在行礼袋子里,每次拿都怪不方便的。我听大伯说,你手挺巧的,能不能帮我打个小木箱啊!”
苏卫阳性子憨厚单纯,人也聪明,虽然不如大哥苏卫东那么让人惊艳,但也是悟性很高的。
大伯和大伯娘怕他听力有缺陷,一直不答应让他加入伐木队,他只能在家里做一些零散活计,空闲时就自己琢磨着打点小东西,比如桌子、板凳、脸盆架啥的,看过的人没一个不夸他手巧的。
可惜的是本地人太少了,也没个正儿八经的木匠能学手艺,家家都是自己随便打点东西对付着,要不然这未尝不是一条出路。
苏卫阳一听说妹妹让自己帮忙打木箱,一下就来了精神,当即使劲拍着胸脯,连连保证说这事就包在她身上,到时肯定让她满意!
苏慧兰看他又恢复劲头满满的样子,便让他先琢磨怎么打,自己起身下了炕,准备去给奶奶打下手。
外屋地里,苏奶奶今天打算做个“乱炖”!
这“乱炖”就是把豆角、土豆、茄子、玉米、猪肉用大铁锅一锅炖熟了,吃的就是这股子夹着各种蔬菜鲜香的实惠劲儿。
虽然眼下冬天,并没有新鲜的蔬菜,那也没关系,她们可以用各种菜干来代替。
本地的夏天很短,满打满算也就两个多月时间,菜园子里的各种新鲜蔬菜就在那一、两个月里集中成熟,人们吃不了,就把这些蔬菜晾晒成干,储存起来留着冬天时再吃。
苏奶奶小屋炕梢上就放着好几个笸箩,分别放着豆角干、茄子干、辣椒干、土豆干、萝卜干,本来土豆是不必用这样的方式储存的,单独把土豆晾成干主要还是为了这口美味。
大铁锅里添油,放入切成薄片的五花肉煸香,再加葱姜、五香粉进一步赠香,然后把已经事先泡过的豆角干、茄子干、土豆干放进去,加酱油炒匀,添水没过干菜,等大火烧开后,能吃辣的再撒一把辣椒干,最后用小火慢慢炖煮入味。
这一锅干菜炖好后,各种干菜既保留了自身的蔬菜味道,又多了加工成菜干后独特的干香味,兼之有五花肉的肥美润泽,一点辣椒干的辛辣加成,味道更是直接上了一层楼!
苏慧兰尤其爱吃里面的土豆干,它狡猾的吸足了各种蔬菜的清香和猪肉的浓香,美味的同时还有着柔韧的口感,可以说是这一锅“干菜大乱炖”里的精华所在!
小哥俩又一次吃得头不抬、眼不睁,苏卫阳起先还不好意思,苏奶奶熬得大米粥配玉米、白面两掺的馒头,他只肯喝粥,菜也不肯多夹,苏慧兰只好一个劲往他碗里夹,然后他吃了几口就越吃越香,越香越想吃。
等他放下筷子的时候才发现,饭桌上那一盆馒头差不多一大半都进了自己肚子里……
吃完了这一顿美味的午餐,苏卫阳就急着回去,说是记得家里有几块黄菠萝木,要用那个给苏慧兰打木箱,苏慧兰想多留他一会儿都没留住。
走的时候,苏奶奶用篮子装了一小盆特意留好的炖干菜,看着干菜上厚厚的一层五花肉,苏卫阳不想拿,结果苏奶奶眼睛一瞪,眼圈一红,苏卫阳立马乖乖的接过篮子才敢走。
苏慧兰跟兄弟俩说过一回苏奶奶之前在滨河火车站不舒服的事,兄弟俩都特别紧张,一听说老太太最近这段日子不能动气、受刺激,俩人在奶奶跟前一向乖的不得了,老太太说啥是啥,多一个“不”字也不敢讲。
苏慧兰就觉着有时候“对付”两个哥哥,把她奶搬出来真比啥招都好用。
又在家休息了一天,第二天早上起来,苏慧兰用手按了按两侧腰,发现真的一点都不疼了,不禁也感慨罗家的药确实管用。
既然好的差不多了,又赶上今天天气不错,祖孙俩收拾收拾就去公社邮局取包裹了。
冰天雪地冷是冷了点,但是出门可以用爬犁!
木头做的短爬犁小巧轻便,上面绑着麻绳,人在前面轻轻一拽就滑出去老远,用它来回拉东西能省不少力气。
苏慧兰第一次坐爬犁的时候,是二哥苏卫阳带她出来的,那天苏卫阳扯着绳子带着她,绕着村子跑了一大圈,别看这爬犁小小的、矮矮的,但是走在冰雪道上特别稳当,好玩的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