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西王府,什么人没杀过?”荣凤卿漫不经心的指导水眉:
“快准狠,一刀封喉,别溅你身上。”
崇王妃再也不敢说话了,也不顾丫鬟拔腿就跑,哐当撞在门上,逗乐了水眉,陈双泉一看也要走,却被水眉拦着,笑的温婉又得意:“二狗哥,麻烦你去搬个尸体。”
“你们昨天晚上?”陈双泉擦把汗问:“我不敢,你等王爷睡了我再来啊。”
“不是,是六儿死了。”
陈双泉整个人如遭雷劈:“司公走了?”
“司公?”
“他原来是慎刑司司公,后来被调来伺候王爷,他也是个煞星,怎么可能走…”陈双泉慌神了,又不敢进去,拉住水眉央求:“姑奶奶!你去牵制住荣王爷,我们悄悄进去抬尸体!求您了千万别叫荣王爷看见我们好吗?”
水眉摇摇头:“你昨日还觊觎我五十两银子呢,今天我怎么可能帮你…”
陈双泉瞬间懂了:“十两…”
“我像叫花吗?”
“二十…不能多了姐妹,不然你杀了我吧!”
“成!”
水眉进了屋子,趁着收拾尸体的空当,打定主意给荣凤卿做个鞋子。
她想让他出去,晒晒太阳。
把压箱底的东西掏出来,那是皇上为了补偿赐她的两箱子东西,相当于葬品了,里面敷衍的装了些发霉味的绫罗绸缎,还有碎散的首饰,值钱的可能就是些金银了,也许他们都觉得水眉必死无疑,谁也不肯费心思准备。
弄了半天,水眉只翻出两双绣花鞋,她大失所望,虽然这鞋子还不小,但是荣凤卿怎么也穿不上吧。
她愁眉苦脸的思考了半天,终于下恨心拿着剪子把绣花鞋的缎面从剪开了,搓几根细麻绳儿绕着鞋底拧结实,拿铁丝穿紧,做了个丑丑的鞋底,却没有了鞋面,她皱着眉头看,越看越丑,又翻箱子起来,找到压箱底几块绒毛,灵机一动,把绒皮裁成几款,绒面朝里缝在鞋子边,里面也留着铺了一块,看着又软和又可爱。
她先小心翼翼的脱了鞋子,穿进去,好暖好软。
她一刻也按耐不住,拿着鞋子敲开房间的门,笑的动人:“王爷,您摸摸看这个是什么?”
她把东西放到他脚边。
荣凤卿不屑用手碰,只用脚尖点了下,正好点进鞋子里,他一不注意就穿了进去,整个人愣住了,还没睡醒的头上有几根白色呆毛,水眉看着他可爱极了。
“什么玩意?”
他嗤笑道,紫色长袍一甩遮住足下,但从起伏的痕迹看出来,他另一只脚也悄悄伸进去了。
他似是极为喜欢那感觉,轻软而踏实,他踩在冰冷的地板三年,第一次接触这样柔软和温暖,他眉间慢慢舒缓开。
“王爷觉得如何?”
“挺好…”荣凤卿语气依旧冷淡。
“那就好,王爷喜欢,我想我那心上人也穿着舒服,”水眉双眸笑成月牙儿:“他和王爷身形相当,想来差不了多少…”
荣凤卿刚微上扬的嘴角僵住了:给…给你那心上人的?”
“对啊我给小凤凰的!”水眉理直气壮:“叫王爷您试个脚,万一里面什么针线扎着他就不好了…哎对了,王爷您没有脚气吧,可别传染上了啊…”
荣凤卿表情终于挂不住了,他沉着脸,一手拍上香几,咬牙道:“滚!”
水眉委委屈屈的走到门口,探一个小脑袋出来:“王爷您可别穿坏了,人家一针一线弄出来的,还要送心上人呢。”
“你这鞋…”荣凤卿眉眼一抬,带着几分傲视:“本王就穿定了,穿脏穿破,你有何异议?”
“没有没有…”水眉表面委屈心里乐开了,她就怕荣凤卿抹不开面子,现在看他是铁定要穿了。
水眉悄悄掩上门,留一个缝,看着荣凤卿孩子气的踩过来踩过去的模样,轻轻笑了。
她想这个冬天,他不用光脚过了。
*
出来时天已经大亮了,一夜落雪院外凄凉的紧,陈双泉已经收好了尸体,搓着手哈气,看见水眉谄媚的一笑:“哟,咱家还有个事情麻烦姑奶奶您嘞,您赏个话呗。”
“啥事?”
“上头的话,”陈公公一脸讳莫如深:“叫这几天伺候好荣王爷…咱也不知道为什么,但就这样交代下来的,既然水姑娘福大命大没死,您还继续看着王爷呗…”
水眉有些迟疑不知为何,想着前世的记忆,隐隐约约理顺了些东西,好像是今年过年的节骨眼上,狼庭派使者来访,两国休战数年共求盟好。但是狼庭这些年休养生息,南朝谁也摸不准他现在兵力如何,只能半威半恩的拿捏。
威,自然就是荣凤卿,让整个狼庭闻风丧胆的镇西王。
难怪要忽然对荣凤卿好些,敢情就是拿荣凤卿威慑狼庭。水眉对那些上位者只觉得一阵恶心,又不敢表露,只能哼了一声:
“我这么对王爷好?灶上柴米油盐没一样齐,屋子炭火棉被没一样有,饿不死冻不死就是我和王爷本事了,你们又叫马儿跑又想马儿不吃草的,还真是太监做梦娶新娘——想的忒美了吧!”
水眉叭叭叭小嘴不停,陈双泉只能陪笑道:“谁不知道这个理啊?你放心,汝南王府过不了两天就会送东西来。皇上嘱咐他们的,肯定错不了你放心。”
“汝南王府?”
水眉听见这几个字就倒胃口,顾廷和他那狠心腌坏的娘,她这辈子都不想再见。
不过镇西王府的东西,关汝南王府什么事?为什么要他们来送?
还没等水眉问,陈双泉指挥小太监抬着尸体就跑了。明显他不想多待一会,水眉送走了他们,一个人去厨房烧水准备洗澡,来这里两日了,她连沐浴都不曾。烧了水她推了澡盆,倒了水又斟酌着加冷水,忙的不亦乐乎。
褪去鲜红衣裳,白色亵衣从她身上滑落,她如小鱼一般滑进水里,发出满足的喟叹,玩着水儿沐浴,一时间房间里春色无边,可惜水凉的太快,她只得出来,换了亵衣,松垮的披件黛色薄袄,系好月华裙,扱着木屐就出来了,她头发上盘着毛巾,不紧不慢的擦揉着。从柴房走到了王爷寝宫里的碧纱橱。
碧纱橱有十二立地屏风,隔开她和王爷的地方,水眉点了灯,对着镜里容颜,细细的描眉画眼,擦脂抹粉起来。
忽的从屏风那边透出一片衣角,那人身子投下片阴翳,正遮住云水之间,他白发垂腰不染尘埃,静静的看着她,虽然看不见什么。
水眉倒是吓了一跳,她轻拍着胸口埋怨:“王爷走路都没个声吗?吓死我来可没人给你洗衣做饭了。”
荣凤卿没有回应,只是静默的站着,水眉继续理妆,低眉看向镜子,铜镜里映出白蟒红信分明,她一抬头,那人白发飘摇而过,拂过她脸颊。
“王爷?”水眉轻声唤他。
他不理会,只是拿起那胭脂盒,低头一闻随即皱眉扔了,又拿起眉戴盒闻起来,也扔了,他鼻尖萦绕着一股熟悉的暖香,却寻不到来处。
他寻着味道俯身,水眉只感觉左肩窝一暖,似有人清浅呼吸扑过,脖颈也一阵微瘙痒,侧目一看,是那人白发缠绕,恰似月光如线勾人心弦。
他要干什么?
水眉愣住了,还没说话荣凤卿挑起她一缕发:“很香…”
水眉脸一红。
荣凤卿只感觉鼻尖萦绕的香气,带回了他寥远的记忆,记忆里那人也是这般馨香,只是他找不到她了,她好像是死了吧,被人推下水早死了,然后他去了…记不得了。
他不由得呢喃道:
“这香味和我那亡妻身上,一模一样…”
水眉:……
果然还是个傻的。
第一次见面说她是爱妃就算了,现在直接说亡妻了!真当她是死人吗!
想着她以牙还牙:“彼此彼此,王爷长的也和我亡夫很像。”
荣凤卿表情一僵:“你丈夫死了?”
水眉点点头:“死了,死的透透的了。人也好看,就是疯了傻了,现在脑子不好使,和死了似的没劲。你问他什么名字啊,他叫小凤凰。”
荣凤卿总感觉不太对劲,但是至于怎么不对劲他又说不出来。他心头一阵莫名的火,记忆里那容颜和眼前这个模糊的人似乎要重合到一起,又被他极力抹杀掉。
不知为何情绪总是被她牵动,荣凤卿眉眼微低,声音染上潜伏深处的戾气:“傻子?”
他挺直腰来,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傻子还值得你心疼?所幸是死了,若没死,也该一刀了结的好。”
水眉睁大眼看向他,噗嗤一声趴在桌上,笑的前仰后合。
荣凤卿闹不清她笑什么,不屑的别过头去:“傻子。”
“是是是,你说什么都是…”水眉肆意笑起来,声音如银铃充溢着空旷的宫殿,笑乱了一室的寒凉。
第13章 黄历廿五粥羹糜软 宜 砍了窗户给你烧……
水眉在王府的第二夜,两人依旧相安无事。只是她不知道是不是这几日过度劳累,月事提前了。晚上肚子如针扎一般,翻来覆去蜷缩着身子,只感觉脚如棉,踏在寒冰上。
碧纱橱的空间不大,被荣凤卿砍坏的窗户里,凉嗖嗖的冒着凉风,水眉只感觉头皮发麻,窸窣的绵风透过青丝直侵入骨髓,她捂住头又顾不得肚子,两边都疼。
翻来覆去睡不着,忽听见那人声音:
“吵…”
吵你个仙人板板,水眉又气又闹,要不是为了照顾你个兲鳖孙她至于来这里吗!又冷又冻的。她委屈的要死:“我肚子疼…头也疼…”
荣凤卿对着床里侧卧着,白色长袍和白发融为一体,正勾勒出他宽肩窄腰,水眉馋他的怀抱,想蹭到他怀里,又怕现在去就是被打死的命。
水眉肚子一阵一阵的痛,来的时候密密麻麻似针扎,她埋怨的看着睡的正熟的荣凤卿,这什么人啊,都不知道关系一下可怜的柔弱少女。
也许是她的怨念被那人知道了,他翻过身,单手微微支颐,眼罩带上的流苏穗儿自他脖颈间滑落,他单薄的唇上毫无血色,整个人仿佛冰雕玉砌而成,他望着她的方向,声音微低:
“肚子疼吗…”
水眉含泪点点头,只听见他声音清冷:
“多喝热水。”
他又翻了一个身,睡眠正稳。
水眉:“……”
她气的翻白眼,她也的确想喝点热的压压疼,颤巍巍抱着肚子站起来,朝厨房走去,他寝宫外隔着小篱笆是厨房,水眉冒着风雪出去,天色一片黑沉,乌压压的一片似是还有暴雪,她踩着木屐一步步的走向厨房,自大茶缸里倒了些半凉的温水,咕嘟咕嘟灌下去。
喝下去感觉身子一暖和,又开始活络了,水眉掩上厨房的门回去,踏着琼玉碎珠,一路感慨,臭男人是靠不住的,还是自己对自己好。
回到碧纱橱躺下,她忽的闻到一股焦味,又感觉那些风肆虐了许多,焦味里还带着微香,混着风雪清冽,她不放心的起来,打量着四周轻轻喊:“王爷…你有没有闻到焦味…”
荣凤卿一动不动似睡熟了。
她打量半日,忽然从床边发现一个盆子,里面燃着些木炭,檀香袅袅暖人心扉。
水眉心里一暖,只感觉五脏六腑都充满了暖意,她轻轻看向床上那人,低语道:“多谢啦…王爷…”
安心躺下,水眉凑着那微微热气,闻着那好闻香味想入睡,可睡着睡着觉得寒气越来越肆虐了,甚至她感觉扑面有冰雪袭来,盆里的热气越来越小,抵挡不过那些寒意了,她觉得比之前更冷了。
想着屋里那里来的冰雪?她觉得不对劲,又起身来看,看向窗户时愣住了。
窗户那儿空荡荡的,月光撒进银辉来,分外凄凉。那木窗…没了!
她看向盆子里面,几乎快昏厥过去。
荣凤卿!他个倒霉催的!把窗户拆下来当柴火烧了!
这大半夜的没有窗户,明天起来她就是雪人了…
水眉气的银牙险些咬断,她拿起荣凤卿的衣服挂在窗户上,四角扎好,勉强挡住冰霜,又抱来了两床被子,把自己裹的严严实实,睡觉!
她早晚要被气死哟。
*
第二日,水眉身子沉的紧,恹恹昏沉的起来,她洗漱盆儿被荣凤卿拿去烧木炭了,她只能用帕子绞些水儿擦把脸,简单洗漱过,她又去给荣凤卿做饭。
把昨夜没烧完的窗子架,继续烧了。
打定主意,明天她搬到隔壁侧殿去住,叫他一个人吹风烧窗子吧。
早上给荣凤卿做的是粥,实在是没有菜了,她只得把厨房那不知道藏了多少年的一包药掏出来,选些她认得的给荣凤卿熬了。炖到粥发稠发黑,她轻轻尝了一口。
然后默默到又煮了一锅粥。
秉承着不能浪费的原则她把粥端进荣凤卿房间,清晨的阳光透过明檀木琉璃扇门,瑰艳波澜中可见那人正拢袖正襟,她轻声细语道:“王爷,炖了药膳来了,请慢用。”
荣凤卿嗯了一声,水眉端着粥走进来,把小案摆上他床,铺好垫子让他坐了,才把碗递给他。
“昨夜休息的如何?”他不咸不淡的提一句。
哟,您还敢提这事呢?水眉真真气笑了:“枕着清风,抱着月光,睡的真他…的好。”
她阴阳怪气的,惹的荣凤卿微微皱眉,他身边就傻奴这么个伺候的人了,若是冻死只怕再无人敢来,他才大发慈悲,给她就地取材生火取暖。
谁知道却是这样埋怨埋汰。
若是他那亡妻眉儿在世,定不会如此,他一想起眉儿来,心都是痛的。天寒地冻时候,她总会挑完灯花,脱去绣鞋钻到他被窝中,脸蛋儿埋在他肩膀处,呢喃的说着梦话。
她…这么就死了呢…